第三十章 突陣金牛道
嗚嗚嗚
西縣縣城西郊的奇怪對峙,足足持續(xù)了將近一個時辰,周軍在漫不經(jīng)心地休憩,既不主動發(fā)起攻擊,又一點也不擔(dān)心蜀軍向他們的散亂陣容進行反突擊。
不過就是此刻,在西縣縣城的西北角方向,悠長的號角聲終于響起,此時正是顯德十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二日未時正刻。
原本還在就地休憩的周軍騎兵們聽見了號角聲,頓時就收起了之前的悠閑神態(tài),紛紛起身整理鞍轡、嚼口,扎實馬肚帶,然后在隨從的幫助下頂盔貫甲,翻身上馬。
只是過了一息時間,號角聲才響過第三遍,方才還散處于曠野之中的近萬騎兵就已經(jīng)結(jié)集整隊完畢,各級將佐、旗牌迅速就位,周軍陣地上一時間就好像從一堆雜草灌木變成了齊整的樹林,隊伍嚴整,旌旗獵獵。
“王騎帥,劉某且看你破敵!戰(zhàn)場掃尾和這座城池交給我與張先鋒即可。”
周軍的中軍所在,馬軍都指揮使王晉卿已經(jīng)自覺謙抑地偏靠在馬軍的大纛旁邊,讓鳳州路副都部署劉光義立馬于正中位置。
先頭趕到西縣外圍的馬軍只是歇息了不到一個時辰,劉光義就帶著張暉及其統(tǒng)領(lǐng)的先鋒步軍趕了上來。到了西縣外圍,劉光義只是剛剛看了一下兩軍形勢,又了解了一下王晉卿的作戰(zhàn)意圖,立刻就將攻城和打掃戰(zhàn)場的任務(wù)攬了過來。
依山背城列陣的敵軍有數(shù)萬之眾,而本方的馬軍則僅有不到一萬人馬,用近萬馬軍去直踹數(shù)萬敵陣,那又如何?以當(dāng)面蜀軍的散亂陣容來看,完全可以一鼓破之;城中尚有數(shù)千敵軍守御,而本方步軍為數(shù)也才不過幾千,還是剛剛急行軍趕到的,用數(shù)千疲軍強攻數(shù)千正軍駐守的城池,那又如何?只要城外的敵陣宣告崩潰,城內(nèi)的敵軍自然喪膽,城池也是旦夕可破。
“末將定不會讓副帥失望!”
王晉卿也不多話,在馬上向劉光義粗略地行了個禮,然后就退到一旁,對旗牌虞候揮了揮手。
號角齊鳴,鼓聲驟起,中軍的各色令旗同時向前揮舞。
隨著各部應(yīng)旗的響應(yīng),周軍的整個馬軍陣列踏起整齊的步點,向著南邊蜀軍的陣列緩緩地壓了過去,中軍旗手隨之擎起大纛,跟隨著王晉卿和都監(jiān)康延澤的馬尾同步向前移動。
劉光義認為當(dāng)面之?dāng)骋还目善疲鯐x卿同樣也是這么看的。說一鼓那就是一鼓,絕不會是反復(fù)拉鋸,所以在第一次撲擊當(dāng)中就應(yīng)該投入全部的力量,包括主將自己。
周軍這邊的動靜早就驚動了蜀軍,在聽到周軍的號角聲,看到周軍騎兵紛紛整隊的時候,稍有經(jīng)驗的蜀軍老兵就知道,周軍馬上就要發(fā)起攻擊了。
這種本該是預(yù)期之中的攻擊馬上就要降臨,卻并沒有讓蜀軍將士如釋重負,反而使得他們心中更加慌亂。十指再一次攥緊了手中的刀矛,轉(zhuǎn)頭看一看身邊的袍澤,干干地吞咽了幾下,再看一看對面周軍那瞬間變得肅殺的軍容,無數(shù)初次上陣的兵丁都已經(jīng)是兩腿戰(zhàn)戰(zhàn)。
主帥李進也沒有比一般的士卒好了多少,看著對面周軍那整齊劃一的馬隊,再看看自己身前散亂的步陣,聽著對面周軍有節(jié)奏的鼓聲,李進的心里面也是在不停地打鼓。
馬蹄輕輕地踏著地面,冬日草枯的曠野中塵土微揚,在略略偏西的太陽照耀下,揚塵折射出絢麗的光彩,把煙塵中的騎兵映襯得仿佛天馬一般,騎著天馬踏步而來的周軍盔明甲亮,就連坐騎的毛色都在閃閃發(fā)光。
三百步兩百五十步兩百步周軍在緩慢而堅定地逼近,沒有畏縮,也沒有焦躁,反倒是有幾匹馬兒抑制不住興奮,在隊列中打起了響鼻,從唇鼻處噴出一股股白氣。
嗖嗖嗖
面對持續(xù)逼近的敵軍,蜀軍的弓弩手中有人控制不住緊張情緒,不待軍中號令,揚手就射出了手中的箭矢,頓時引得全軍四成左右的弓弩手射出了第一發(fā)。,
箭矢雜亂無章地從蜀軍陣中飛出,在空中胡亂地飛舞著。最后歪歪斜斜地扎到了地面上離最近的馬匹前蹄都還有二三十步遠,連根馬毛都沒有傷到。
又是一次號角齊鳴,鼓聲微變,騎兵們紛紛放下了面罩,從鞍側(cè)的皮囊中抽出了手銃,韁繩一提,坐騎的步伐隨之加大。
嗖嗖嗖
蜀軍陣中剩余的那六成弓弩手也射出了他們的第一發(fā),仍然是沒有等到號令,依然是雜亂無章,唯一的不同就是落地時距離周軍的馬匹前蹄已經(jīng)很近了,近得從蜀軍的視角看過去,似乎有很多箭支都扎到了馬蹄上。
不過周軍陣列中并沒有出現(xiàn)馬失前蹄的景象,也沒有驟然勒馬的騎士,以此證明蜀軍的第一輪射擊全部落空。
周軍陣后號角再起,鼓聲驀然轉(zhuǎn)為急驟,應(yīng)和著鼓樂的節(jié)奏,正在大踏步邁進的騎兵驟然加速,蹄聲如雷,頓時和鼓聲融為一體。
“放箭!”
李進再也忍不住了,終于發(fā)布了這道遲來的軍令,蜀軍陣中響起了一陣號角聲和梆子聲至于鼓聲,那是不能響起來的,面對周軍如此氣勢的騎兵沖擊,以蜀軍如此散亂的陣形,站穩(wěn)腳跟都已經(jīng)是大為不易,又何談以步軍發(fā)起反沖擊。
蜀主陣中弓弦聲交替響起,箭矢雜亂無章地向空中飛去,然后疏疏落落的箭支落向奔馳而至的周軍騎兵,偶爾射倒了幾匹不幸的馬兒,或者幸運地擦過騎手的盔甲之后落地,不過更多的還是直接扎到了地上。
六十步!
眼瞅著敵軍的第一輪箭雨完全落空,然后硬頂了兩輪,終于沖到了距離敵軍六十步以內(nèi)。
除了少數(shù)幾個將領(lǐng)之外,周軍的馬軍都是配備兩支手銃和一柄馬刀,馬刀掛在腰際,而手銃平常都是裝在鞍側(cè)的皮囊中。在沖鋒之前,他們都要先給手銃裝好彈藥,放置在皮囊中備用,此時第一支手銃早已經(jīng)被他們舉在了手中,六十步內(nèi),他們一共有兩次機會,一旦射不動敵軍的陣形,他們并不會去傻乎乎地硬沖步軍槍陣。
六十步,如果是步軍用的火銃,那簡直就是十拿九穩(wěn),但是手銃不行,本來就因為銃管太短而準(zhǔn)頭太差,更何況又是騎在馬上,瞄不瞄都是那個樣子,只能對著前面黑乎乎的一群人任意放銃,打不打得到全憑天意。
不過一群人對一群人,六十步的距離也足夠蒙到幾個了,而只要是蒙到了,那銃子的殺傷力就不是蜀軍的箭矢可以相比的。
再說本來就是人手兩支手銃,六十步內(nèi)也只能發(fā)兩銃的時間,此時不打也是浪費,不打白不打。
砰砰砰
周軍前沖的陣列中一陣轟響,因為馬蹄疾踏地面而激起的煙塵之中,又騰起了一團團的青煙,那些青煙正從騎手們前伸的右臂前端慢慢地向上升騰,而騎手們在那一刻似乎都有一個縮回右臂并且向后側(cè)身的動作。
撲通撲通
毫無征兆地,蜀軍陣中居然真的就倒下了好幾個人,有的悶聲倒地之后就不言不動,只是從背心處涌出一股股的血流;有的則是在倒地之后驀然嘶聲慘叫狂嚎,人則在地上猛烈翻滾。
什么狀況?一旁毫發(fā)無損的蜀軍莫名其妙地看著倒地的同袍,然后就看到了滿地的血跡,甚至還有斷臂碎肉,這種景象再配上慘叫狂嚎作為背景聲,一時間眾人都感覺到后脊梁骨直冒冷氣,既匪夷所思,又如臨地獄。
砰砰砰
還沒有等蜀軍想明白過來,周軍陣中又是一陣轟鳴,這一陣的青煙距離蜀軍前陣已經(jīng)只有三十步不到,站在前排的蜀軍也終于看清楚了。
周軍騎手的右手握持著一團鐵如意之類的玩意,正對著蜀軍的是黑洞洞的圓口,青煙正從圓口處裊裊升起,而就是在這一陣轟鳴之后,蜀軍陣列中又倒下去數(shù)十人。
這一次的影響就大了,數(shù)十人散亂地分布在蜀軍整個陣列的前沿,前面幾排蜀軍總能夠看到一兩個形象慘烈無比的傷者、死者,那橫飛的血肉碎末,那止不住的汩汩血流,再配合上震天動地的慘叫,無不讓人毛骨悚然。
周軍這是用的什么兵器?莫不是借助了天威?
蜀軍原本就十分散亂的陣形有進一步潰散的跡象率領(lǐng)本部騎兵沖在最前列的侍衛(wèi)親軍龍捷左廂第一軍第一指揮指揮使楊守斌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眼前的戰(zhàn)機。
當(dāng)面的敵軍發(fā)生了明顯的動搖,說明一沖而破的機會就在眼前,本部無需在陣前回轉(zhuǎn)以后再次裝彈,而身后的鼓聲一刻未歇,說明大帥也同樣看出了戰(zhàn)機,此刻不容有絲毫的猶豫。
楊守斌將第二支手銃塞回到皮囊中,從腰側(cè)抽出馬刀向天一舉,大吼一聲:“兒郎們,殺!”
第二軍第一指揮的指揮使田紹斌幾乎在同時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還有更多的一線指揮使,也在這一刻揮舞起他們的馬刀,異口同聲地喊了一聲殺,然后率領(lǐng)著本指揮的兒郎們,向著蜀軍的陣列一往無前地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