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江南李從嘉
“臣陸匡符(李從嘉)叩見陛下。”
郭煒看著伏于闕下的兩人,尤其關(guān)注其中那個年約二十四五歲的青年,神情間略有些恍惚。
這就是那個文名盛于千年之后的李煜?看上去倒是儀表不凡的,身量也有那么高,比起燕趙之人都是毫不遜色,一點也不像自己印象中的江南人士,不過他那俊逸的外貌確實很有江南風(fēng)范,可以說盡得繁華和煦之地的造化靈秀。
就是看他前來覲見時按照禮部安排做下來的這一套禮數(shù),那也是自幼歷練的世家做派,早已經(jīng)洗去了其祖的草莽之氣,禮數(shù)周全而不繁瑣,一路做來儀態(tài)動作毫無掛礙,神情恭敬而不見屈辱,灑脫又不顯張狂。
李從嘉啊李從嘉,后世那些好文的人都感嘆你是生錯了時代投錯了胎,最終是選錯了職業(yè),或許真的是如此。就像以后的趙佶如果是個出身中等人家的書畫家,那一定是名滿天下而終生不失富貴,即便是到了千年之后也還能以書畫大家的名號著于史冊,眼前這個李從嘉雖然還沒有寫出那些膾炙人口的詞作,單是憑著這份家教和傳說中的精通經(jīng)史、文詞遒麗,做個清貴的翰林學(xué)士還是不在話下。
因為自己這個蝴蝶翅膀扇起來的小風(fēng)暴,李從嘉再也不會是南唐后主李煜了,南唐即便還有后主,那也只會是李弘冀或者李弘冀之子。亡國的親王怎么也要比亡國之君好過一些,再說自己也不會像趙二那樣荒唐,李從嘉的命運應(yīng)該沒有了那些坎坷,自己無意之間帶來的這種改變,對于李從嘉本人來說無疑是一件幸事雖然因為李弘冀的為人深沉忌刻,李從嘉這個時候未必能夠體會到這種幸運。
只是有句話叫做文章憎命達,沒有了衰世之中繼任國君的沉重責(zé)任,沒有了亡國之后的慘痛對比,也就沒有了那些沉痛哀婉的家國之思,李從嘉在詞作上還能夠達到他在另一個時空曾經(jīng)達到過的高度么?
眼下的李從嘉詞作當(dāng)中的情緒仍然是輕松灑脫的基調(diào),充斥著豪侈飄逸的味道,雖然在題材選擇上比起花間派有些創(chuàng)新突破,可是在文字雕琢方面卻又比不上溫庭筠,了不起將來成為一個大號的溫庭筠,這卻是文壇的一大損失了。
又或者,因為李弘冀對他的猜忌,因為李從嘉面對兄長的猜忌采取的深自韜晦寄情經(jīng)籍山水的態(tài)度,將來的李從嘉可以憑著天賦和生活閱歷給隱逸派詞作開宗立派?自號鐘隱,鐘山隱士這才是段譽的真正原型吧?
就在郭煒的思忖間,江南進奏使陸匡符和唐國告哀使吳王李從嘉行禮已畢各自落座,看到郭煒在御座上出神,各自心中狐疑,卻是不敢出聲打擾。
“嗯唐國先主奉本朝正朔以來奉命唯謹(jǐn),安守本境勤政恤民,先帝和朕都是心知的,不意國主卻在壯年之時薨于南都,朕甚為嘆惋。二卿旬月之間即從南都和金陵趕至行在告哀,足見新任國主紹述之誠,中朝與唐國自為一家,朕與汝國大義不改。只是朕怎么聽說汝國新任國主在行即位大典的時候,御宮門立金雞竿、降赦如天子之禮?”
郭煒回過神來,見陸匡符和李從嘉兩個人在座位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等著自己發(fā)話,連忙溫言撫慰了一番,不過還沒說上兩句就是話鋒一轉(zhuǎn),提到了他從錦衣衛(wèi)巡檢司那里得到的最新情報,就李弘冀登基之時的逾制向陸匡符進行詰問,一時間聲色俱厲。
開始聽到郭煒那樣溫和的說話,陸匡符還是大感慶幸這趟差事就這樣過去了,今后幾年在東京進奏院的生涯應(yīng)該也不會太難。不料轉(zhuǎn)眼間上面就已經(jīng)暗蓄雷霆之怒了,乍一聽到郭煒的厲聲責(zé)問,聽明白郭煒問話中的明確含義,陸匡符霎時間臉色煞白。
難怪前任進奏使是精于文辭的殷崇義,難怪殷崇義一離任回到金陵就做了知樞密院事,這中朝的天子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般人還真做不來進奏使。,
本國既然已經(jīng)向中朝稱臣,奉中朝正朔,國君的位份自降為國主,新君即位用天子禮那就是僭越,中朝天子若是以此降罪下來是名正言順的,就是發(fā)大兵南來討伐都非常正當(dāng)。
想到本國已經(jīng)失去了淮南屏障,周軍朝夕之間即可渡江而至金陵城下;想到周軍虎狼之師連契丹都無力抗拒,周軍可以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內(nèi)掃平契丹南京道;想到這樣的虎狼之師半年之內(nèi)調(diào)往南線的前景,陸匡符不由得汗流浹背。
更為可怕的是,本國新任國主剛剛登基就派出自己來幽州,結(jié)果自己才剛剛到了幽州,金陵的消息就已經(jīng)傳到了中朝天子的耳朵里。本國朝中有重臣暗中依附中朝,而且中朝的消息傳遞這么靈便迅捷,實在是令人心悸。
好在陸匡符也不是長于深宮婦人之手的公子貴戚,作為從與吳越交界的常州州縣地方官做起來的大臣,陸匡符經(jīng)歷和處理過的變亂不知凡幾,眼下的情勢固然惡劣,卻也不是無以應(yīng)對。
中朝天子沒有留著國主的這個罪狀直接寫入檄文,而只是對著自己這個進奏使厲聲責(zé)難,說明他并不是真的打算發(fā)兵懲治國主的這次逾制之舉。
從霸州一路看過來,幽州地面安靖百姓順服,周軍的戰(zhàn)斗力是毋庸置疑的,不過契丹總不是那么好相與,雖然喪師失地之后被迫和中朝講了和,卻不見得就元氣大傷無力南下了。周軍主力尚在幽州或者河北的時候,契丹軍或許不敢過來騷擾,一旦周軍要南下攻伐本國,難保契丹軍不會得空圖謀規(guī)復(fù)他們的南京道。
那么中朝天子的意思就很明白了,他只是在重申雙方的君臣之義,在這里用大義和身后的軍力懾服本國,讓本國保持一貫的恭順,維持每年的貢奉,不要隨意整軍經(jīng)武挑戰(zhàn)中朝的威嚴(yán)。至于禮制方面的僭越,其實自己只要給出一個面子上說得過去的解釋就行了。
“陛下息怒。敝國國主無意僭越也不曾僭越,當(dāng)日國主即位,赦免境內(nèi)罪囚只是和尋常人家新主上位減免佃客租賦一般,絕無用天子禮的妄想。至于傳言中用于宮門外長竿上的物事,卻不是金雞,只是江南民間的一種怪鳥而已,實在是這種怪鳥俚俗不堪,敝國國主以此向小民示好罷了,士君子一時不察誤認(rèn)為金雞,萬望陛下寬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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