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前哨戰(zhàn)(一)
在崔廷勛和耿崇美一邊觀摩周軍陣勢一邊議論的時候,周軍的指揮官也正在打量著和自己對峙的敵軍。
比起兩個契丹的漢兒老將來,殿前都虞侯劉光義的條件無疑是要好得多了。
兩支軍隊在平原上遭遇,因為這次遭遇之前雙方的斥候和遠攔子之間反復爭斗了許久,誰也沒能奈何得了誰,所以大軍相遇的地方對雙方而言也是相當?shù)墓剑囊环蕉紱]有占據(jù)地利。
契丹多年以來都從幽州等地擄掠人口來充實自己的內(nèi)地,讓北境這一塊經(jīng)常性地人跡寥寥,遍地都是拋荒的景象。
而自從契丹占據(jù)幽州以來,又在當?shù)卮笏恋厝Φ兀岩徊糠指刈冏髁擞欣谧约候T兵通行的牧地,這在幽州城的北面尤為明顯。可以說除了出身幽州安次的韓延徽這個家族,還有薊縣的趙家、盧龍的趙家以及涿州范陽的劉家,就再沒有其他哪家漢人可以免去被契丹圈地擄掠的。
兩軍遭遇的這個地方正是這樣的一片荒原,仲夏時分荒草雖然還沒有長到?jīng)]膝,蓋過腳踝卻是沒有什么問題的。兩軍在相對平坦的荒原之中列陣對峙,身后都留著幾個小高地,雙方的中軍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一個相對的高地作為指揮所,只不過崔廷勛和耿崇美兩個人還是靠著肉眼來觀察地勢陣勢,劉光義則是有了千里鏡的助力。
“這回契丹騎兵沒敢在離我軍陣列兩里地以內(nèi)布陣,莫不就是在桑干河邊吃過虧的那支啥統(tǒng)軍司的?見識過我軍大炮的厲害以后,現(xiàn)在算是怕了么?可惜軍器監(jiān)出產(chǎn)的大炮還是太少,只有錦衣衛(wèi)親軍有兩個指揮的炮兵,輪不到我來威風了。”
十四年前的劉光義也有十七八歲,只是那時候他還沒有投軍,對于契丹與中原的大戰(zhàn)也就沒有什么記憶。而且作為唐朝盧龍軍節(jié)度使劉仁恭長子劉守文的孫兒,曾祖被叔祖劉守光幽禁,祖父被殺,自己被父親劉延進帶著南奔避難,家國離亂、顛沛流離已經(jīng)是尋常事了,后晉末年的大災難在他眼中也不是太特別。
劉光義的從軍歷史是從投奔當時的鄴都留守郭威開始的,才不過是短短十年出頭的時間內(nèi),因為戰(zhàn)功和各種因緣際會,他從一個留守府的帳前親兵升到了殿前都虞侯,已經(jīng)是一員新進大將了。
對于契丹軍的印象,除了故老和鄉(xiāng)人口耳相傳的打草谷、屠城之外,劉光義也就只記得高平之戰(zhàn)中契丹騎兵在周軍的威勢面前不戰(zhàn)而退。因為自從中原軍民群起驅(qū)逐契丹,后漢建立以來,契丹軍已經(jīng)無法深入河北的南境了,當初郭威出任鄴都留守雖說是為了備御契丹,其實真正的接戰(zhàn)遠在定州、深州、滄州一線,鎮(zhèn)州和貝州作為二線防御地帶都見不到一個契丹兵,鄴都那其實是北面防線的大本營。
所以同樣是判斷敵軍的戰(zhàn)力和相應的戰(zhàn)法,崔廷勛和耿崇美在那里發(fā)思古之幽情,劉光義卻是在提自己真正目睹的最近那次交鋒。
“別說是沒有大炮了,原先我軍也沒有火銃,就是憑著長槍勁弩,我軍正面作戰(zhàn)也不曾怕過契丹軍。當年實在是掌握全國重兵的杜威賣主求榮,卻是非戰(zhàn)之罪,同樣是這個杜威,陽城之戰(zhàn)被手下將官士卒逼迫著出戰(zhàn)反擊,就能打得契丹主乘橐駝孤身北遁。”
說這話的是先鋒兵馬都監(jiān)趙延勛,郭煒在前兩天接獲斥候的軍報,知道有一支兩萬人左右的契丹兵馬出得勝口而南,有救援幽州城的意圖,于是就近調(diào)派駐扎在幽州城西北角的殿前司部隊分兵出戰(zhàn),以劉光義為先鋒,如京使趙延勛為先鋒兵馬都監(jiān)。
趙延勛的祖父趙在禮在耶律德光入東京以后,受盡契丹諸部酋長的折辱,最后自經(jīng)于驛館馬房之中,所以趙延勛對契丹也算得上是苦大仇深,說話間絲毫不帶客氣的,而且他在家人的教誨下也知道當年的一些戰(zhàn)況。,
“呵呵,那倒也是,高平一戰(zhàn)我軍就還只是裝備的長槍勁弩,面對著我軍左翼的契丹上萬騎兵還不是沒敢救援北漢主,最后也只能灰溜溜地跑了。這次兒郎們手中的火銃可要比勁弩更管用,那長槍也是他們用慣了的,契丹軍敢于和我軍正面對敵,我定不會讓他們討了好去。”
都是傷心人啊劉光義不是個糊涂人,剛剛知道趙延勛被派過來做他的監(jiān)軍,他就已經(jīng)把趙延勛的底細摸了個通透,這時候當然明白趙延勛為什么這樣說話了,于是打了個哈哈把涌上來的情緒給帶走,將重點又轉(zhuǎn)回到了當前的局面中來。
“不僅如此。現(xiàn)下禁軍全部用火銃替換了弓弩,對射手的膂力要求不是那么高了,也不像射手那樣需要訓練幾年才能成軍,威力還比弓弩更猛,作戰(zhàn)持續(xù)性也更好,正面迎戰(zhàn)契丹騎兵的勝算那是大得多了。更何況這次的炮兵雖然沒有配屬先鋒使用,其實已經(jīng)在即將到來的這一戰(zhàn)中發(fā)揮了作用。”
“哦?這卻是為何?”劉光義聽趙延勛這么一說,腦筋差一點就轉(zhuǎn)不過彎來,不過這才剛剛發(fā)揮不懂就問的精神,轉(zhuǎn)眼之間就反應過來了:“啊確實如此!前次在桑干河,錦衣衛(wèi)親軍于敵前渡河,只靠著兩個指揮的四十門大炮就讓敵軍上萬騎兵知難而退,所以這次敵軍再不敢進入我軍陣前兩里列陣預備沖擊了。可是騎兵奔馳兩里地去沖擊步軍大陣,就算是前面控馬慢跑,到了陣前也是馬力疲敝,休說是我殿前司的精兵,就是河北的州郡兵也盡可以抵得住。”
“不僅如此。騎兵要跑上兩里地,就算是殿前司的鐵騎軍甚至是御馬直這樣訓練有素,那也很難保持隊形的嚴整,更何況是契丹這類慣于嘯聚而拙于列陣的騎兵。屆時以不整的騎兵硬沖我軍的嚴整步陣,那純粹是在找死,若是敵軍想和我軍對射,想必都虞侯的麾下火銃手都會很歡迎的。”
“嗯嗯經(jīng)你這么一說,那還真是的啊。這炮兵只要用過了一次以后,那對敵軍來說就是一個巨大的陰影,以后與其對敵的我軍不管有沒有大炮,敵軍都是不得不防,那么我軍的作戰(zhàn)局面比起完全沒有大炮來還是要強上了許多。”
“哼哼,敵軍不防大炮那也行嘛,到時候就會有火炮在敵軍陣列中開血胡同了。陛下此舉實在是深得‘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之妙啊!”
“你又在習慣性地引用兵法和頌圣了,也虧你能夠做到前一句還在咬牙切齒地詛咒敵軍,后一句就轉(zhuǎn)身由衷地頌圣。”看趙延勛從懷舊的情緒中拔了出來,全部精力都著眼到當前面臨的戰(zhàn)局,劉光義難得地開了句玩笑:“兵法我也學過,陛下組織的整訓讓我心里面都記著呢,對陛下的欽佩我心里面也有,可是這兩樣我就是沒法像你這樣隨時隨地可以恰到好處地說出來。”
“那是因為你想得不深,不管是對兵法還是對陛下深謀遠略的認知。單說這次讓你作先鋒抵敵對面的契丹軍吧,為什么敵軍為數(shù)兩萬上下,給你的兵馬也是差不多兩萬,為何沒有讓高殿帥親領殿前司全軍過來以眾凌寡?”
“呃一個是因為得勝口為契丹所據(jù),從那里還能出來多少敵軍尚未可知,高殿帥是留下來作為預備隊吧。”劉光義被問得一愣,他一直習慣于聽從命令,到還真沒有細想過各種命令中的道理,這個時候就在勉強地榨取自己的腦汁:“另一個原因當然是要以相當?shù)能娏⑵醯ぼ姀氐讚艨澹源藰淞⑽臆姷耐!?br/>
趙延勛乍聽劉光義這么說,斜睨著他就差一點蹦出個“蠢”字來:“前一句還算是靠譜,不過光是為了防范得勝口可能繼來的敵軍,高殿帥仍然可以率殿前司全軍過來,因為敵軍只會出現(xiàn)在正面,預備隊無需留在幽州城附近。至于后面一句兩軍交戰(zhàn)又不是小兒斗氣,若是能夠做到獅子搏兔,那又何必枉費心力自己弄得勢均力敵,以至于增加自身的傷亡?像陛下那樣宅心仁厚,可能嗎?軍隊的威名只會因為勝利而來,只要能夠常勝不敗,以眾凌寡還是以寡擊眾都不是關鍵。”,
“不光是得勝口?”劉光義皺著個眉頭把自己在整訓中學過的幽州形勢分析一遍遍地過篩:“契丹的南京道除了幽州城駐有留守司和統(tǒng)軍司兩路大軍,其他城池的駐軍也就夠守個城的,哪里需要用到我殿前司的精兵來防備?那留守司的兵力被我侍衛(wèi)親軍圍在了幽州城內(nèi),統(tǒng)軍司的兵力都跑到了得勝口,其他幾個通往契丹山后的燕山關隘,不是派出了漁政司的伏波旅去么?”
“你以為伏波旅就是去堵口以阻截契丹增援幽州的?當然,他們要是到了那些關隘,自然是會奮力阻截的。可是他們基本是和全軍同時北上,要說趕在契丹援軍出發(fā)之前奪取渝關,在契丹援軍通過之前占據(jù)盧龍塞,這都還是有可能的,但是讓他們沿著燕山山麓長途奔襲到古北口,趕在契丹調(diào)發(fā)古北口北面不遠的奚王王帳軍增援幽州之前就堵住,那怎么可能?他們又不會飛。”
“伏波旅居然不是去堵口的?!”劉光義這才有些震驚了,他還一直以為郭煒所用的計劃是采納了整訓時集體討論的一個方案,現(xiàn)在聽來卻并非如此。
“陛下對那個計劃做了些改動,卻也沒有瞞著哪個高級軍將,所以你自己慢慢去想吧,我也是慢慢想才想通的,之后才對陛下的深謀遠略和宏圖大志佩服萬分。若是現(xiàn)在我直接把答案告訴你,你的印象就不會太深,對你結(jié)合實戰(zhàn)領悟兵法精髓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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