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兩日忘年交
接下來的路程,章瑜便在陳摶所乘驢車旁邊繞來繞去,不斷地旁敲側(cè)擊,打探著方方面面的信息。
這,當(dāng)然是郭煒的吩咐,因為從東京到河?xùn)|的這一段走下來,郭煒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章瑜的一個優(yōu)點,大概是因為長得比較有親和力吧,與其交往的人通常戒備心會降低,于是經(jīng)常給他弄到些別人得不到的小秘密,久而久之,章瑜自己也喜歡并且擅長去主動刺探情報、發(fā)掘真相了。
由于路上遇匪耽擱了,當(dāng)天到獲鹿縣已經(jīng)是晡時,郭煒當(dāng)然是大包大攬地應(yīng)承了陳摶一行三人的食宿,而且吃飯的時候郭煒已經(jīng)是圍著陳摶轉(zhuǎn)了。
不過當(dāng)晚并沒有秉燭夜話促膝長談的橋段,更不曾抵足而眠,一則是輩分不同,二則是交情不到,而且天天一日三四驛地跑下來,郭煒的精神雖然頂?shù)米。烁邕@副小身板可是再怎么鍛煉過也不成。
好在到堯山少說還要兩天,路上盡有時間。
十一月十二從獲鹿縣出發(fā),方向折往南偏東。一早郭煒便躥上了陳摶那輛敞篷驢車,理由當(dāng)然是小子好學(xué),要抓緊時間當(dāng)面向老神仙請益。
陳摶自然是來者不辭,這么年幼的崇拜者還是第一次碰到,也是挺有面子的。而且一番交談下來,則更是讓陳摶大感驚奇,這郭宜哥的見聞和靈識不要說總角童子了,連修道多年的成年人都未必有,雖然因為稚氣未脫而時出荒誕言論,可其中的真知灼見還是不免讓陳摶生出“天縱奇才,今日始信人有生而知之者”的概嘆。
而且郭煒的話術(shù)相當(dāng)精到,每當(dāng)陳摶覺得這小孩的觀點荒謬至極的時候,郭煒總是適時地表現(xiàn)出好奇寶寶的樣子,讓陳摶雖然吹胡子瞪眼睛,卻并不曾真生氣;而當(dāng)陳摶被他的觀點所吸引,或追問或沉思的時候,郭煒總能夠繼續(xù)闡發(fā)議論,甚至在討論丹方的時候還能舉一舉實例,勾得陳摶是心癢難搔,恨不能當(dāng)天就能在華山道觀丹房一試究竟。
趕驢的兩個道童清風(fēng)、明月(連神仙給徒弟取道號都不能免俗,這兩個道號簡直是俗不可耐)聽得似懂非懂,心中也是對郭煒大為佩服,想不到對方比自己還要小上個五六歲的,又不曾經(jīng)過陳摶的教導(dǎo)傳授,怎么卻能在天文、術(shù)數(shù)、方藥和煉丹方面都能有這么多獨到見解?雖然有些說法荒誕無稽,明顯把陳摶都?xì)馔崃吮亲樱橇硗庖恍┱f法可同樣讓陳摶就要手舞足蹈了,陳摶的這種興奮勁,他們以前可沒見過。
郭華他們幾個就完全是一頭霧水了。
郭華只聽見侄兒頂著寒風(fēng)在那老道的身旁滴滴呱呱地說個不停,看那老道則一會兒點頭贊嘆,一會兒吹胡子瞪眼睛,一會兒又把頭搖得像撥浪鼓,真?zhèn)€是神情百變。雖然一直知道侄兒成熟聰慧,卻也從未見過他如此話多,而且明顯看樣子與那老道談得頗為投機,好奇之下八卦的心就飛揚起來,也是支使章瑜過去旁聽。
結(jié)果聽了一段之后,章瑜完全苦了臉,這一老一少說的話,單獨掰碎了一個個字或許聽得懂,不少用詞也能明白,都是天文地理陰陽八卦方藥煉丹之類的詞匯,可是一旦連成完整的話,那就徹底聽不懂了。
無奈之下,章瑜也只好依此回報給郭華,把郭華給整迷糊了,家中有這類藏書么?宜哥看過這類書拜過這類師傅么?從來不曾見過啊。
老少兩個越交流越熱烈,迅速升格成忘年交,兩個忘年交就這樣旁若無人地高談闊論,另外五人則關(guān)注并且無奈、佩服著,倏忽間走完了兩天的路程。
這兩天里其他人能夠插上話的時候就是過欒城和柏鄉(xiāng),在欒城自然有當(dāng)?shù)氐捏A夫口沫橫飛地講了契丹主如何暴斃殺胡林,又怎么被其下屬制成了帝羓1;到柏鄉(xiāng)則是家將二人組與陳摶共同交流拼接關(guān)于柏鄉(xiāng)之戰(zhàn)的見聞,卻也是另有一番熱鬧。
熱鬧充實的時間最易流逝,到了十一月十三這天午后,兩批人在堯山縣驛館前告別,陳摶自與弟子驅(qū)車往堯山訪勝,而郭煒一行交卸了驛券,另行雇車前往柴家莊。,
“今日與小友一別,不知何日再見,陳摶游過堯山當(dāng)速返華山,定要將小友講過的丹藥煉出來,還要把小友出的術(shù)數(shù)題解算。今日丙子,小友歸鄉(xiāng),我游堯山。”分別的時候,陳摶比郭煒還要依依惜別,因此如此這般的告別詞脫口就來。
“丙子?丙子!乾祐三年十一月丙子!”郭煒本沒什么傷感,不過為了禮貌還是得表現(xiàn)一下惜別之情,結(jié)果卻被陳摶說話中的一個關(guān)鍵詞震了一下,以后幾乎就是心神不屬地完成了告別儀式,隨后乘車去往柴家莊。
眾人只當(dāng)是他與陳摶剛剛聊得投機,這卻驟然分別,心中有些不豫,于是也不打擾他醞釀情緒,只是專心地趕路。卻不曾想郭煒此時心中已經(jīng)是翻江倒海。
丙子,誅樞密使楊邠、侍衛(wèi)都指揮使史弘肇、三司使王章,夷其族。
史書上具體的詞句,郭煒已經(jīng)記不太清楚了,當(dāng)時也不曾去推算這十一月丙子是哪天,因為郭煒的人生計劃里面并沒有重生穿越去后漢!
郭煒只記得這事發(fā)生在乾祐三年的十一月,所以他千方百計地做這么多事出來,要的就是這個月一定要跑到東京以外,具體是哪天,郭府也沒有印刷好的黃歷,欽天監(jiān)也不是可以隨便找的,郭煒推算不好,更何況有了自己這個變數(shù),難保事情會原樣時間發(fā)生。
目前看來,恐怕事情還是一如史書記載那樣發(fā)生的,因為到現(xiàn)在也沒有傳騎飛報京師有啥變故,說明前段時間沒有這樣的事,而那個小皇帝劉承祐及其近侍也不像會打消計劃息事寧人的主,那么就是在今天了,乾祐三年十一月十三,丙子。
唯一的變化就是,郭煒自己和郭三娘跑了出來,嗯,還有郭府的家將二人組,若是沒有自己的話,基本也就是與郭府共存亡了。
就是在今天的早晨,應(yīng)該是早朝前,楊邠、史弘肇和王章便毫無戒備地被殺死在宮中等候上朝的地方,隨后三人的家屬及部曲、傔從也會被殺得干干凈凈,小皇帝劉承祐還會派人送密旨去殺外面的幾個重臣及其親屬(雖然都沒有成功),包括鄴都的阿翁和監(jiān)軍王峻,還有澶州2的王殷以及在潞州的張永德。
最后,劉承祐他們并不會就此罷手,小皇帝會派干叔叔劉銖去滅郭家和王峻滿門,派國舅李洪建去殺王殷滿門。
李洪建與王殷同屬侍衛(wèi)親軍司系統(tǒng),一個是侍衛(wèi)馬軍都指揮使,一個是侍衛(wèi)步軍都指揮使,往日交情不錯,也或者李洪建試圖騎下墻,王殷家雖然被包圍看管起來,卻沒有被殺,連飲食都照常供給。
劉銖則下手極其毒辣,郭府和王峻家無人幸免,連老弱婦孺都不能例外。
或者,兩個人的使命換一下會如何?那慈祥的阿婆張氏、阿母劉氏,還有雖然輩分隔閡卻依然親近的青哥、意哥、守筠、奉超、定哥、小囡以及尚在襁褓中的雙胞胎弟弟,能夠再見嗎?
1帝羓:中國歷史上有一個專有名詞“帝羓”,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就是“木乃伊皇帝”的意思,其實僅為契丹太宗耶律德光一人而設(shè)。
2澶州:今河南濮陽,澶淵之盟宋真宗親征的地方,其實中原與契丹間的澶州之戰(zhàn)有過多次,譬如后晉少帝親征的那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