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九十六
木承州帶人回到京城那日,恰好是大年夜前夕,聚集在城內(nèi)街道兩邊的百姓無數(shù),人群擁擠,皆是滿眼期待著自家從軍的親人回歸。</br> 余慧姝和木云枝本想去迎接木承州,奈何路上人實(shí)在是太多,糾結(jié)了會兒,母女倆還是選擇在家中等候。</br> 何況,眼下木云枝這情況,著實(shí)也不適合出門,但凡有點(diǎn)磕磕碰碰,對他們而言都算是大事。她們不敢冒這個險。</br> 府外有鞭炮聲響起,人群擁擠熱鬧的嘈雜聲更是一陣接著一陣。</br> 余慧姝站在府中前廳處,略顯著急的等待著。木云枝坐在一旁,看著自家阿娘在眼前來來回回走了多次,無奈笑了下:“阿娘,您別走了,我眼都花了。”</br> 余慧姝嘆了口氣,而后在木云枝身側(cè)的位置坐下。可即便如此,她依舊著急著,眉頭緊皺在一塊兒,像是在擔(dān)憂著什么。</br> 木云枝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輕拍了拍,柔聲安撫道:“阿娘,您擔(dān)心什么呢,爹爹和大哥肯定會回來的。”</br> “是啊,他們一定可以平安回來的,可是……”</br> 可是斂雨呢?我的斂雨呢?</br> 余慧姝緊抿著嘴唇,眼中悲傷的情緒有些難以掩飾。</br> 他們是一起離開京城的,可卻無法一起回來。</br> 木云枝看見余慧姝的表情,能猜到她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她緊握著余慧姝的手,又道:“阿娘,爹爹和大哥馬上就要回來了,您可不能哭著見他們啊。”</br> 余慧姝點(diǎn)點(diǎn)頭,抬起另一只手的衣袖匆匆忙忙擦拭掉眼角快要溢出的眼淚,而后深呼吸了兩下,逼迫著自己恢復(fù)到最如初的狀態(tài)。她心中即便再有什么難過,也不該在這時候表露出來。</br> 斂雨出事,是誰也不想發(fā)生的。她若是表現(xiàn)得太難過,木承州和木循陽定會自責(zé)。可錯并不在他們。</br> 府門前忽的吵鬧起來。</br> 余慧姝連忙起身,正要朝那邊跑過去時,想到木云枝還在,又轉(zhuǎn)過身來,將她扶起。</br> 木云枝笑道:“阿娘,您先過去吧,青蘿扶我過去就好。”</br> 余慧姝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br> 木云枝望著自家阿娘迅速消失的身影,笑著搖了搖頭。自從爹爹和阿娘成親后,他們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一塊兒,就連出征都是一起,像這回這樣好幾個月不見的事,應(yīng)該屈指可數(shù)吧。</br> 青蘿走上前來扶住木云枝的手,和她一道朝府門走去。只不過她還沒到那里,木承州和余慧姝便手挽手朝里面走來。</br> 木承州一見到木云枝,滿眼驚喜,低頭看見她已經(jīng)十分明顯的大肚子的時候,眼里的欣喜更為明顯了些。</br> 他走到木云枝面前,下意識伸出手想要像以前回家那般將她抱起來轉(zhuǎn)兩圈,但又有些不知所措。她這會兒,應(yīng)該不能被抱起來轉(zhuǎn)圈吧。</br> 他是個糙人,他都不太敢碰她。</br> 木云枝笑著伸出手去挽住木承州的手:“爹爹,您怎么愣住了,想什么呢?”</br> 而后她回頭看了眼,沒見到木循陽,有些疑惑。</br> 她又問:“爹爹,二哥呢?他沒有和您一起回來嗎?”</br> 木承州抬手摸了摸木云枝的頭,又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撫摸了下她凸顯出的肚子,臉上笑容怎么也掩飾不住。笑出聲音時,表情略憨,有點(diǎn)傻傻的感覺。</br> 見他犯傻,余慧姝輕搖了下頭,而后代替他回答道:“你二哥在邊關(guān)還有別的事情要辦,會晚幾日回來,不必?fù)?dān)心。”</br> “邊關(guān)還有什么事沒處理的嗎?”</br> “或多或少有一些吧,”木承州緩過神來,他牽起木云枝的手,拍了拍:“你二哥自有分寸,不必?fù)?dān)心他。他說過幾日回來,過幾日肯定會回來。”</br> 木云枝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br> 秦驍處理完手邊的事,稍晚些時候到了木府。</br> 一家四口吃飯時,莫名有些安靜,不像以前那般熱鬧。原先吃飯時最喜歡多嘴講話的木斂雨此時不在,配合的木循陽也不在。很少出現(xiàn)在飯桌上的木云天……亦不在。</br> 這種安靜,大概是第一次出現(xiàn)在木府的飯桌上。安靜的讓木云枝都覺得渾身不自在,可礙于爹爹和阿娘都在,她也不好說什么。</br> 那些會牽扯起他們悲傷情緒的話題,此時,怎么也是不適合講起的。</br> 安靜用完膳后,飯桌旁歇息了片刻,秦驍將木云枝帶回房間去休息。</br> 即便這幾個月鮮少回來,可木府的一切對木云枝而言都格外熟悉,她的院子和以前幾乎相同,連翻新的木板地用的都是相同材質(zhì)的木料。</br> 可唯一不一樣的,是在木府的人。</br> 木府越來越冷清,人也越來越少。以前那副鬧騰喧囂的場景,似乎只存在她的記憶中了。</br> 她笑了下,笑容卻有些苦澀。</br> 秦驍扶著她的手往前走,低頭便能看見她臉上的情緒。他緊了緊握著她的手:“枝枝,要是你有什么想說的,我一直在。”</br> 木云枝抬頭看了他一眼,臉上帶著笑意:“大晚上的,我能有什么想說的,我只想趕緊回房間躺著,肚子太大,站著好累哦。”</br> “好,那就回房間躺著。”</br> 回房間后,秦驍就真的是讓木云枝躺著。</br> 房間的床鋪,青蘿已經(jīng)提前鋪好,冬日寒冷,她特意在底下多墊了兩床柔軟的棉被,好讓他們晚上睡覺時更舒服一些,也不會覺著冷。</br> 木云枝躺上去,身體稍稍往下陷了些許。她眨了眨眼,摸了摸身下的被褥,而后笑了下。</br> 青蘿啊……真是一如既往的體貼。</br> 她以前要練功,體質(zhì)也很好,所以木府她臥房里的床鋪偏硬,鍛煉腰背。可這會兒,軟的不行,格外舒服。</br> 她看向秦驍,笑著拍了拍被褥:“殿下,一起躺。”</br> 秦驍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累了就早些休息。”</br> “明日便是大年,你還有別的事情要辦?”木云枝疑惑:“陛下交代的么?”</br> “嗯,確有一些事要處理。”</br> 木云枝皺了下眉,動了動身,準(zhǔn)備起來。秦驍笑著將她給按了回去。</br> 她撇了撇嘴:“我覺得還早,可以玩會兒再睡。”</br> “現(xiàn)在不早了,你躺著吧,我處理完便休息,好嗎?”</br> “可是……”</br> “枝枝,”秦驍伸手撫上她的臉,語氣柔和:“聽話,好嗎?”</br> 木云枝努了努嘴,最后還是乖乖聽話點(diǎn)頭了。</br> 秦驍替她脫下鞋襪,蓋好被褥后才起身去了房外。</br> 時間正合適,莫開抱著一堆奏折過來了。</br> 秦驍瞥了眼,忍不住皺了下眉,繼而發(fā)出一聲無奈嘆息:“父皇是這幾日什么都沒干么?怎么還剩下這么多?”</br> 莫開無奈笑了笑:“殿下,陛下是什么樣您也是知道的,這幾日他肯定都在皇后娘娘宮里偷懶呢。”</br> 秦驍扶額,有點(diǎn)郁悶,但更多的是無奈。這有事讓他看奏折也就罷了,可明日便是大年了,也不知道早些送過來,非得挑這種時候!</br> 氣歸氣,可該看的,還是得看。</br> 他從莫開手中接過那些奏折,轉(zhuǎn)身進(jìn)了房間。</br> 夜色漸深,房內(nèi)只燃著一只燭臺,燭光微微搖曳著。秦驍系著一件披風(fēng),坐在背對木云枝的位置,身影擋去了部分光亮。</br> 木云枝沒睡著,仰面躺著,腦袋卻轉(zhuǎn)過去望著秦驍?shù)谋秤啊K耄钕逻€真是辛苦,大年前夕還在努力看奏折。</br> 而后木云枝不由的又想,太子殿下現(xiàn)在還只是太子就如此忙,若是日后登基成為皇帝,他是否會忙到連休息的時間都少之又少呢?</br> 她盯著秦驍?shù)谋秤埃蛄嗣虼健K鋈挥X得,身居高位,有的時候也不是什么好事。</br> 她暗暗嘆息一聲,不敢發(fā)出太大聲響,怕打擾到秦驍?shù)膶Wⅰ?lt;/br> 皇宮,儲秀宮。</br> 深夜,無月無光,有個黑衣人趁著夜色,避開了巡邏的守衛(wèi)進(jìn)了儲秀宮。黑衣人腰上別著一把匕首,目的明確,徑直入了尹貴妃所在的寢殿。</br> 這時辰,尹貴妃已經(jīng)睡下,殿內(nèi)寂靜,所有的下人都已經(jīng)退出去。黑衣人悄悄進(jìn)去,而后拿出別在腰間的匕首,刀鞘拔出,露出尖銳刀刃。</br> 黑衣人走到尹貴妃床邊,舉起手中匕首,用力正要刺下,手腕忽的被人扼住。</br> 黑衣人愣住,猛的轉(zhuǎn)過身去。而阻止的人,也是一個身穿夜行衣的黑衣人。殿內(nèi)漆黑,兩人僵持不下,正要動手時。</br> 后出現(xiàn)的黑衣人壓低聲音開口:“是我,羅鷹。”</br> 前來的黑衣人睜大了眼,有些詫異:“羅鷹大哥?你怎么會在這兒?”</br> 是個女子的聲音。</br> “跟我出去。”</br> 羅鷹將她拽了出去。到一處無人地,才松開她的手。</br> 羅鷹看著她:“盼兮,你真的要?dú)⒁F妃?”</br> 盼兮偷偷潛入皇宮前,羅鷹正好看到了,覺得有些奇怪,便跟了過來。沒想到盼兮居然是要?dú)⒁F妃。</br> “為什么不呢?”盼兮笑了一聲:“我裝的時間也夠長了,先前在儲秀宮待的那幾個月,我已經(jīng)摸清楚了這里的事,今日本該是我動手的最佳時機(jī)。她死了,我就為我娘報仇了!”</br> 羅鷹皺了下眉:“盼兮,當(dāng)初少爺救下你的時候,可不是為了讓你活著報仇的。”</br> “我只是不想浪費(fèi)這么好的機(jī)會,”盼兮握了握手:“若非你阻止,我方才便能得手,不是么?”</br> “那之后呢?”</br> 盼兮愣了下:“什么?”</br> “你動手殺了尹貴妃,之后呢?”羅鷹看著她的眼睛:“你難道還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再回到大皇子身邊?盼兮,不管他們母子關(guān)系如何,尹貴妃都是大皇子的生母,你殺了他,可想過,你和大皇子之間會如何?”</br> “……”</br> 她和大皇子之間……</br> 她沒想過……她只是想趁著這個難得的機(jī)會,為她那個被尹貴妃害死的可憐的娘親報仇而已。</br> 尹貴妃害人無數(shù),即便是被人殺了,也不會有人懷疑到她身上的,不是嗎?她以柔弱示人,誰會想到這種事會與她有關(guān)呢?</br> 見她似乎沒想明白,羅鷹嘆了口氣,又道:“少爺說過,你有做出選擇的資格,如果你不愿意,你無需做任何傷人的事。先前少爺讓你入大皇子府邸,不過是為了讓你打探消息,別的事,他沒讓你去做。”</br> “我知道……”盼兮皺著眉:“我說了,我只是覺得機(jī)會難得,如果錯過了這個機(jī)會,我便不會有機(jī)會為我娘報仇了。”</br> “還是那句話,殺了尹貴妃,以后呢?你真的覺得你可以在殺了大皇子生母后還假裝若無其事的回到他身邊,陪伴他?”</br> “……”</br>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之前,不要輕易動手。手上一旦沾染了鮮血,便是永遠(yuǎn)都洗不掉的。”</br> “是這樣嗎?”</br> “是。”他極其肯定。</br> 盼兮抿了下唇,眼神呆呆的站在原地,她低頭看著自己此時干凈的雙手,忽然間,就有些茫然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