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7
跟著就是可怕的沉默,陰森、恐怖的沉默。哈克竭力保持著冷靜,悄悄地往后退,小心翼翼地離開。一步跟著一步,不能出一點差錯,“咔嚓”一根枯樹枝在他腳下折斷,他嚇得不敢動彈,仔細傾聽,發(fā)現(xiàn)那兩個人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他覺得真是萬幸。當(dāng)他感覺自己已經(jīng)退到足夠遠的地方時,他開始疾步下山,來到那個舊采石場,他知道自己安全了。于是,他向著老威爾士人的房子飛奔,跑到門口,他拼命地捶著門,老人很快從門縫里探出頭來,他的兩個又高又壯的兒子也站在窗口邊。
“是誰?這么晚敲門,想干什么?”
“快讓我進去,讓我進去再說。”
“你是哪一個?”
“我是哈克貝利?費恩,求你讓我快進去,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說。”
“是哈克?我想,這個名字可不是能讓我開門的名字。不過,這么晚了,還是讓他進來吧。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事。”
哈克進了門,首先叮囑他們不能外傳,說事情是他說出來的,不然他肯定就會沒命的。
“看來,你的確是有事情,快點說吧,孩子,我們是不會出去傳的。”老威爾士人相信哈克真的有急事。
哈克上氣不接下氣地告訴了他們剛才在山上聽到和看到的一切。他還說寡婦對他很好,他得想法救她。只是不希望別人知道是他告發(fā)的。
僅僅三分鐘,老威爾士人就帶著他的兒子們拿著武器上山去了,他們悄悄地走進漆黑一片的樹林,哈克只跟著他們走不多遠就藏在一塊大石頭后面等。
過了很長時間,哈克心里無比焦急,突然樹林里傳來幾聲槍響,接著就是一陣哭喊聲。
哈克從大石頭后跳起來,向山下飛奔而去。
第二天凌晨,晨曦微露,哈克就起身往卡迪夫山上跑去,來到老威爾士家的門口,他輕輕敲響了緊閉的門。經(jīng)過了頭一晚驚險的經(jīng)歷,睡覺的人顯得格外警醒,只聽屋內(nèi)有人輕呵:
“是誰?”
哈克用低沉而發(fā)抖的嗓音回答說:
“是我,哈克,讓我進去吧!”
“孩子,是你!哈克這個名字無論何時都可以打開這道門,快進來吧,歡迎你!”
這句話讓這個四處流浪的可憐孩子心中暖洋洋的,他可從來沒有聽到這樣動聽的聲音。在他有限的記憶里,這樣熱情而友好的話語從來沒有誰對他說過。
門很快打開了,哈克走了進去,威爾士父子三人迅速穿好衣服,把哈克讓到桌前坐下。
“好孩子,我祝愿你一切都很好。太陽已經(jīng)升得老高了,我想你一定還沒有吃早飯吧,和咱們?nèi)齻€一道吃一頓熱乎乎的早餐吧,馬上就做好了。你就將就著吃一些吧。本來昨晚就打算讓你和我們住一宿的。”
“我嚇暈了,”哈克說,“一聽到槍聲,我就沒命地朝山下跑,一口氣跑了三四英里。今天我來是想知道昨晚的事情咋樣了。天沒完全亮我就出門了,我怕遇到那個惡棍,就算是他們已經(jīng)死了,我還是很害怕。”
“是嗎?可憐的男孩,想必你昨晚一整晚都非常難受,看,這兒有一張床,一會吃過早飯,你就在那安安心心地睡一覺吧。告訴你吧,那兩個人還沒有死,我們因此都很懊惱。我們昨晚照你說的路線上了山,按說我們可以很輕易的找到他們,當(dāng)我們悄悄上了山,樹林里漆黑一片,完全不辨方向,在我們走到離他們還只有十五英里左右的地方時,該死的,我特別想打個噴嚏,我盡力忍著,可惜沒有忍住,還是響響地打了一個。那兩個家伙聽到動靜,拔腿就跑,我手里拿著槍,走在最前面,當(dāng)時我大喊一聲:‘兒子們,快開火!’于是,我們?nèi)齻€人就朝著有響動的地方放槍,一邊開搶一邊追趕他們,他們也往后面開槍,子彈擦著我們的身體飛向后面。他們跑得太快了,一眨眼功夫就不見了蹤影,我們沒有繼續(xù)追趕下去,下山報了警,警察在河岸邊每個渡口都布了防,天剛亮就隨我們上山捜查了,我們都看到那兩個壞蛋的樣子了,這點對警察很有幫助,孩子,黑燈瞎火的,你應(yīng)該是沒有看清他們的長相吧?”
“不,我看得很清楚,我在鎮(zhèn)子上就看到過他們,是從鎮(zhèn)子上一直跟蹤他們到山上的。”
“那就太妙了,你快說說看,他們兩個到底什么模樣!”
“其中一個是到我們鎮(zhèn)上來過一兩回的那個西班牙聾啞老頭,另外一個穿得和我一樣破爛,樣子相當(dāng)丑惡。”
“行!有這些就足夠了,我們認識這兩個人。那天,我們在寡婦家后面的樹林子里遇到過他們。當(dāng)時他們一瞧著有人就溜走了。兒子們,現(xiàn)在就去告訴警長,這頓早餐等到明天再吃也行。”威爾士人的兩個強壯的兒子馬上起身出發(fā)了,當(dāng)他們剛走到門口時,哈克請求說:
“天啊!求你們一定不要告訴別人是我告發(fā)的他們,好嗎?”“那有什么?不過,如果你不肯的話,就算了。但是,你應(yīng)該因此而得到獎勵啊!冶“我不要什么獎勵,只求你們不要說出去。”
老威爾士人安慰哈克說:
“你放心吧,孩子,他們絕不會向任何人透露半句的,當(dāng)然我也不會了。可是,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哈克猶豫著,他不愿意解釋原因,只是簡單地說了一下,他對這兩個人中的一個比較熟悉,所以不想讓這個人知道是他告發(fā)的他們,說不定他們會殺了他的。
威爾士老人發(fā)誓不會告密,他接著問哈克:
“你為什么要跟蹤他們呢,孩子?難道他們看起來很像壞哈克想了想,編了一個還過得去的理由回答說:
“你知道的,誰都認為我是個倒霉孩子,對此,我也沒有辦法。有時候我也很苦惱,我也想找個新活路,有時就睡不著覺。
昨晚又是這樣,因為失眠,我跑街上去閑逛,走著走著就到了旅店附近的那個破倉庫那里,我靠著墻根坐下來發(fā)呆,這時,這兩個家伙從我身邊走過,其中一個人胳膊下面還夾一大包什么東西,我猜測那一定是他們偷來的什么。他倆正在抽煙,在他們劃著火柴點煙的當(dāng)口,借著火光我看清了一個人就是那個西班牙聾啞老頭,他的一只眼睛上還罩著個黑眼罩。另外一個就是那個破衣爛衫,又臟又丑陋的老家伙。”
“你能借著那么弱的火光看清他們兩個的樣子?”
哈克一時語塞,但他硬著頭皮接著說:
“可能是直覺吧,反正我就是那么感覺的。”
“然后呢?他們又繼續(xù)向前走,你呢?”
“我就站起來,跟在他們身后。天都那么晚了,而且他們看起來鬼鬼祟祟的,我很想弄清楚他們究竟想干什么,就跟蹤他們,一直跟到寡婦門外的樹林里。我藏在一棵大樹后面,聽到他們對話,我聽到那個穿得破破爛爛的老家伙不斷替寡婦求情,可是,西班牙人就是不肯罷休,他發(fā)誓說要對付寡婦,讓她不得好死。就是我昨天告訴你們的那樣。”
“你再說一遍,孩子,你說這些話都是那個聾啞的西班牙人說的?”
哈克張口結(jié)舌,他再次說漏了嘴,他原本是想盡量避免提及那個西班牙人的真實身份的,可是,他的舌頭出賣了他的心。他想圓一下謊,可是老威爾士人一直盯著他的眼睛,他越說越離譜。直到最后,老威爾士人說:
“你真的別怕,我的孩子。沒有人會傷害你的。就算是有,我也會保護你的,你要相信我。你已經(jīng)不小心說出了那個西班牙人是假裝的聾啞人,你不能再遮掩過去了。而且我感覺,你像是知道他的一些事情,但是又不愿意說出來。現(xiàn)在你把知道的說出來吧,我絕不會出賣你的,放心吧,孩子!”
哈克無可奈何地望著老人那張真誠的臉。他湊到老人耳邊小聲說:
“他不是西班牙人,他就是印第安·喬伊!”
老威爾士人一聽,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而后,他肯定地說:
“這就對了!一切就很明了了。你昨晚說的什么割鼻子劃耳朵的殘酷手段,都不會是白人能做得出來的。只有印第安人才做得出這樣下流卑劣的事來。”
一老一小一邊吃著早餐,一邊交談著。
老人還說,他和他的兒子們在臨睡前特地在臺階四周仔細檢查過,沒有任何血跡,卻發(fā)現(xiàn)了一大捆東西。
“你們找到了一大捆東西?”
哈克大吃一驚,對于他來說,這句話相當(dāng)于晴空霹靂,哈克的面色頓時蒼白,他急不可耐地想知道那一大捆東西是什么。
老威爾士人奇怪地看著哈克,不清楚他為什么突然會有這樣的表現(xiàn)。
“那只是一大捆盜竊用的工具,你為什么突然顯得這么慌張?”
哈克聽罷,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他暗暗吸了一口氣,覺得還算是幸運。
老威爾士滿腹狐疑,他說:
“只是盜竊工具,你是怎么了?你以為會是什么呢?”
哈克被逼問得沒有退路了,可是,此時的他上哪里去找到合理的解釋呢?如果能,他愿意付出任何代價。但是他什么也說不出來,而老人又目光炯炯地盯著他,他只說好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我以為可能是主日學(xué)校的課本呢。”
看著神情沮喪的哈克,老人爽朗地笑起來,笑聲響亮得好像把屋子都震動了。笑聲終于告一段落了,老人接著說:
“可憐的孩子,看你精神不太好,面色蒼白的,一定很疲勞了,你是不是病了?你還是先好好睡一覺吧,很快就會沒事的。”
哈克對自己愚蠢的表現(xiàn)很是惱火,居然差點暴露了他必須隱藏的最大秘密。而且,他昨晚在寡婦家門外已經(jīng)感覺出那捆東西不是財寶,看起來也不像是。可是他又不能肯定,所以一聽到有人找到它,就緊張地以為那些快到手的財寶飛了呢!話說回來,既然那包東西不是財寶,他就太安心了。那么照這樣看來,財寶還留在二號點。那兩個家伙今天肯定會被抓住的,那么,他就能和湯姆在今天晚上去旅店順利取到財寶,還不用擔(dān)心有任何危險。
吃過早飯,有人敲響了威爾士老人的家門。哈克立馬跳起來,想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他可不想讓人把他和這個事件聯(lián)想起來。
進來的是幾位女士和幾位先生,里面就有道格拉斯寡婦,而且,他還看到有幾群正在爬山的人們也在朝這個方向觀望。由此看來,事情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小鎮(zhèn)。
老威爾士人不得不把昨晚發(fā)生的事情的前前后后說給來訪的人們聽,道格拉斯寡婦非常感激他們對自己的保護。
“事情就是這樣,夫人,也許你更應(yīng)該感謝另一個人,要不是他,我和我的兒子們也不可能知道你有危險,半夜跑到你家門外。但是他不肯讓我們說出他的名字。”
這句話一說出口,人們的好奇心頓時膨脹,他們甚至把主要事件都拋到一邊,他們想知道究竟是誰最先發(fā)現(xiàn)并盡力去阻止了事件的發(fā)生。可是老威爾士人就是不說出這個秘密,任憑大家忍受著好奇心的折磨。
道格拉斯寡婦說:
“我當(dāng)時正靠在床頭看書,不一會就睡著了,壓根也沒有聽到外面的聲音。你們怎么不來叫醒我呢?”
“我們想用不著打攪你。那兩個歹徒不會再來的。他們把工具都丟下了。再吵醒你也沒意義了,難道光是為了嚇唬你?我讓我家的三個黑人在你家屋外守到半夜才回來。”
客人越來越多,故事一遍遍的重復(fù),一直講了差不多兩個小時。
學(xué)生放暑假的時候沒有主日學(xué)校,所以星期天一早,大家都直接去了教堂,大家聚在一起談?wù)撝@件轟動全鎮(zhèn)的事情,鎮(zhèn)上還傳來消息說,那兩個壞家伙跑得連影子都不見了。
布道結(jié)束了,大家陸續(xù)往教堂外走,撒切爾太太快速走到哈珀太太的身邊。
“請問,貝基想睡一整天嗎?雖然我知道她肯定很累。”
“你說什么?你家的貝基?”
“對啊,難道她昨晚不是在你家過夜的嗎?”撒切爾太太驚慌地說。
“沒有啊!”
撒切爾太太嚇得當(dāng)時臉色大變,她跌坐在椅子上。這時,波利姨媽正和同伴嘮嘮叨叨地走過來,看到撒切爾夫人和哈珀太太,她停下來說:
“早啊,撒切爾太太。早啊,哈珀太太。我家有個孩子昨晚沒回家,我猜他是在你們誰家過的夜吧?他現(xiàn)在連教堂都不來了,回頭我非教訓(xùn)教訓(xùn)他不可。”
撒切爾太太無力地搖搖頭,面無人色了。
哈珀太太不安地說:“湯姆也沒在我家過夜。”
波利姨媽立刻惶恐不安起來。
“喬伊?哈珀,你看到湯姆了嗎?”
“沒有看到他。”
“那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時候呢?在哪里?”
喬伊想了想,怎么也想不起來。人們都停下了腳步,圍了過來,大家都感覺到了不安,覺得情況可能不太樂觀。大家紛紛詢問孩子們和年輕的老師們,可他們?nèi)颊f沒有注意到回家時,湯姆和貝基有沒有上船,當(dāng)時天都黑透了,又都很累,誰也沒有想到要清點一下人數(shù)。有一位年輕人忍不住說出了心里的疑慮:
“有可能他們還在山洞里!”
撒切爾太太昏了過去,波利姨媽不知所措地哭了起來。
很快,孩子們走失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小鎮(zhèn),教堂的鐘聲敲響了,全鎮(zhèn)的人們都集中過來。卡迪夫山上未遂的兇殺事件迅速被孩子們失蹤的消息掩蓋住了,所有的案件都被擱置,一切人員和設(shè)備都調(diào)動起來,有的人在船上,有的人上了馬,足有兩百名男人分頭向公路、河流和山洞前進。
漫長的下午,小鎮(zhèn)仿佛成了一座空城,女人們都陸續(xù)前來看望撒切爾太太和波利姨媽。她們盡力安慰她倆,陪著她倆哭泣。夜幕降臨,沒有一點消息傳來,人們在沉悶的氣氛中焦急地等待著,直到黎明將至,然而等來的只有一句話:“快點多送些蠟燭來,再送些飯菜上來。”
撒切爾太太和波利姨媽幾乎要崩潰了,撒切爾法官捎來消息,告訴山下的人要有信心,他們找到了一點點線索,可是并沒有真正讓人振奮的消息。
老威爾士人是凌晨時回到家的,他全身是泥,衣服上滴滿了蠟燭油,累得說不出話來。
哈克仍躺在床上,發(fā)著高燒,還說胡話。鎮(zhèn)上的醫(yī)生去了山洞,哈克只好由道格拉斯太太照看。她表示一定要盡力照顧好哈克,即使他是個壞孩子,即使他只有卑微的地位。但他也是上帝的子民,就應(yīng)該受到眷顧。
威爾士人說哈克是個善良的孩子,寡婦非常同意他的說法,她和氣地說:
“沒錯,那是上帝賦予他的特征,他也從沒有丟掉這種特征。”
時間已經(jīng)到了上午,一群筋疲力盡的男人們回到了鎮(zhèn)上,留下一些強壯的男人繼續(xù)在山洞里尋找。
從山洞那里傳來消息都說,人們正在捜索那些從來沒有人到過的地方,而且他們要把每一個角落、每一處縫隙都找遍。所有能站住腳的地方都有人聲,都有燭光閃閃。
有個人在一個非常隱蔽的小洞的洞壁上發(fā)現(xiàn)了幾個用蠟燭煙熏出的字“湯姆和貝基’,在旁邊還發(fā)現(xiàn)一根弄臟了的絲帶。撒切爾太太一下認出那是她女兒的絲帶,她痛哭流涕,說絲帶是女兒留給自己最珍貴的遺物,是她女兒悲慘死去時留下來的紀念。
有人回來說,在洞里偶爾能看到閃爍的燭光聽到隱約的人聲,但是,等他們循聲找尋過去時,卻發(fā)現(xiàn)那只是找尋孩子人的另一批人。
失望的感覺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增加。
時間過去了三天三夜,沒有任何喜悅的消息,整個鎮(zhèn)子沉浸在絕望的悲痛中。沒有人有心思干活,就算是旅店的老板私藏烈酒的行為也不能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
哈克有時是清醒的,他試探性地把話題扯到旅店上,他小心翼翼地問起那家旅店最近有沒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道格拉斯寡婦告訴他有。
哈克一下子翻身坐起來,瞪大了眼睛問:
“有事情發(fā)生?是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