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篇
契丹使者尚在猶豫,曹評又向他說了些話,同事繼續(xù)翻譯:“他說蕭榿是契丹后族中人,而自己是大宋皇后侄子,出面伴she應(yīng)不至rǔ沒契丹使者。若一戰(zhàn)告負(fù),再請十三團練更衣應(yīng)戰(zhàn),亦未為晚矣。”
話已至此,契丹使者不好拒絕,便頷首答應(yīng)。曹評上前與蕭榿見禮,請他先she,蕭榿卻道:“你既會騎she,那咱們便各自乘馬she柳罷。”
曹評未有異議,回首吩咐侍從準(zhǔn)備場地,并將他的火赤馬牽來。
招箭班諸人迅速按規(guī)則懸兩行柳枝于場內(nèi),樹枝上系絲帕為識,其下削一小段樹皮,令呈白色,以為靶心。
she柳定勝負(fù),結(jié)果分三等:馳馬以無羽橫鏃箭she柳枝,she斷其柳,又以手接住,躍馬馳去者為上;斷而不能接去者次之;若she中而柳枝未斷,與未she中者一樣,皆為負(fù)。
曹評依舊請蕭榿先行。蕭榿也不客氣,上馬后引弓瞄準(zhǔn),幾乎在放箭的同時即一夾馬腹,風(fēng)馳電掣一般向前沖去,在柳枝墜地之前伸手一撈,握于手中,再揚起示眾。
這一系列動作完成得順利流暢,看來就算曹評同樣能做到斷柳接持,也不過是打個平手,故契丹人皆有喜色,宋人表情則略為凝重。
而曹評引馬向前,神態(tài)自若地挽弓、瞄準(zhǔn)、放箭、躍馬,最后也是穩(wěn)穩(wěn)地將柳枝接在手中,看起來與蕭榿動作略相似。
宋人歡聲雷動,紛紛向曹氏父子稱賀。最后契丹使者也過來,gān笑著對曹佾道:“曹公子好身手。這一局是大宋勝了。”
蕭榿頗不服氣,用漢話高聲問:“我們都接住斷柳,只能說打平,怎可說是大宋勝了?”
使臣回首,冷冷道:“你沒看見,曹公子引弓時用的是左手么?”
蕭榿一愣,仍不肯認(rèn)輸,嘀咕道:“若是他與別人不同,一向擅用左手呢?”
曹評聞言微微一笑,道:“那我換右手再she一次如何?”
蕭榿一揮手:“罷了罷了,咱們再比試一局。蒙眼she垛,怎樣?”
蒙住雙眼后放箭she垛是一項絕技,非神she手不能為。宋人聽后皆關(guān)切地看曹評,而他并不退縮,欣然應(yīng)戰(zhàn):“好,那這一局,就比這個。”
這次蕭榿作了充分準(zhǔn)備,仔細(xì)選好弓箭,走到引弓處,先行瞄準(zhǔn)測試,如此三番后再讓人以黑巾蒙住雙眼,緩緩將弓拉滿,一箭she出,果然正中靶心。
仿佛又是契丹占了先機。曹評在給予蕭榿的喝彩聲中緩緩走到引弓處,事關(guān)大宋榮rǔ,旁觀者自然都為他捏了把汗,但他表情平靜,看不出一點緊張的意思。
提弓站定,他示意侍者蒙上他雙目,連先瞄準(zhǔn)測試的步驟都省了。契丹人一片嘩然,越發(fā)盯牢他,看他如何發(fā)揮。
先微微揚起下頜,任清風(fēng)拂面,蔽目巾帶的末梢隨著他腦后散發(fā)向后飄動,他秀秀頎頎地立于這萬眾矚目處,沉默著良久不動。似從風(fēng)聲中聽出了令人愉快的韻律,漸漸地,他唇際逸出了一絲笑意。
當(dāng)旁觀者尚在困惑地看他笑容之時,他驀然抬手挽弓,瞬間拉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箭發(fā)出。
出乎所有人意料,那一箭遠(yuǎn)離標(biāo)靶,高高地朝天飛去。
想必那電光火石的一剎那,大家都以為是他失手。但,也只是一剎那而已。很快地,空中傳來一聲飛鳥哀鳴,然后,有什么東西墜到了she弓場內(nèi)。
招箭班的侍者迅速跑去,將那物體高高舉起——那是一只孤雁,被曹評的箭貫穿的空中飛雁。
片刻的沉默之后,場外又鼓樂齊作,一片歡騰。契丹人面上尚存驚悚之色,而宋人撫掌相慶,紛紛聚攏來向曹氏父子道賀。曹評摘下蔽目巾帶,淺笑著對yīn沉著臉的蕭榿拱手:“承讓。”
蕭榿一嗤,道:“我們先前說的是she空中的鳥兒么?”
“不錯,是犬子壞了規(guī)矩。”曹佾此時開口,對契丹人說,“本應(yīng)she的是垛子靶心,他卻往別處she,既未曾中的,便是輸了。此番she弓,大宋契丹目前各勝一局,是打了平手。”
十三團練認(rèn)可了他這說法,客氣地笑贊蕭榿幾句,然后代皇帝賜了蕭榿及曹評一些珠寶雜綴的鬧裝、銀鞍馬與金銀器物。蕭榿面色稍霽,亦與曹評一起上前謝恩。
當(dāng)曹評離場更衣時,玉津園中內(nèi)臣皆聚至沿途兩側(cè),朝他歡呼稱賀,我從中辨出一個熟悉的女子聲音,循聲望去,竟見公主站在前方人少處,穿著一身小huáng門的衣袍,長發(fā)也嚴(yán)嚴(yán)實實地束在了幞頭里,看上去就像個面目清秀的小內(nèi)侍。
我立即快步走到她身邊,輕拉她衣袖。她回頭看我一眼,笑容不減,毫無離開的意思,也沒對我多作表示,依舊轉(zhuǎn)首去看漸漸朝她走來的曹評。
曹評容貌與其父頗相似,但眉宇間多了幾分少年獨有的勃勃英氣。此刻他含笑前行,舉止疏朗大方,也不失世家公子的端雅氣度,但走至公主身邊時忽然童心乍現(xiàn),側(cè)首向她瞪眼吐舌,扮了個鬼臉。
公主亦不示弱,鼓起兩腮,手指推鼻尖向上,給他瞧了個豬鼻子。
然后兩人相視而笑。其間曹評并未停步,在向公主揚揚眉后,徑直往更衣的殿閣去了。而公主目送他,面上猶帶喜色。
she弓之后,按例于玉津園中賜宴,由十三團練及曹佾等人作陪。公主說午后要去養(yǎng)象所看珍禽異shòu,便留于樓臺之上獨自進(jìn)午膳。御膳局奉上的膳食她嘗了兩口便說不好,堅持要我親自去廚房吩咐廚子做她愛吃的菜。我只得遵命前往,臨行前看了看她尚穿在身上的小huáng門衣袍,一點疑惑一閃而過,但終究還是沒問出來,只對她說:“公主,這衣服還是換了罷。”
她頷首答應(yīng):“即刻就換……你快去罷。”
我的預(yù)感是正確的:當(dāng)我回來時,公主已不在樓上。
我問閣中侍女,她們訥訥地說,公主帶著張承照出去了,此外不許任何人跟著。
我出去尋找,剛至樓下便見張承照哼著小曲回來。迎面撞見我,他一驚,低頭想溜,被我揚聲喝止。
我問他公主現(xiàn)在何處。大概是我神色語氣太過嚴(yán)厲,他眸光甚至有了驚恐的意味,沒怎么拖延便供出了公主所在的位置。
“與曹公子在一起?”我問。
他瑟縮著低下頭。我一把推開他,闊步朝他所說之處走去。
紅梅
4.紅梅
閔河水岸,梅枝疊影處,少年解下所披的白鷺缞,搭在身邊少女肩上。
“別著涼了。”他微笑說。
他里面穿的是紅梅色大袖夾袍,有茜色織錦衣緣,轉(zhuǎn)側(cè)間露出領(lǐng)口袖下的一痕白紗中單。原是艷麗的色調(diào),但他容顏光潔明亮,意態(tài)慡朗清舉,宛如懷蘊日月之光,與這艷色jiāo相輝映,倒令人全不覺此中有脂粉氣。
少女側(cè)首一笑以應(yīng),披好那細(xì)羽jīng織的白鷺缞,一身雅素,唯面頰微紅,像是任chūn風(fēng)把周圍千瓣紅梅的粉色chuī到了臉上。
這是我在玉津園閔河邊找到公主與曹評時看見的景象。
他們背對著我,并肩坐在河堤木道上,面前一脈碧水,身后萬樹紅梅。
紅梅露蕊,原是玉津初chūn絕景。這種梅花粉色中帶一抹紫意,花繁如杏,香亦類杏,原出自姑蘇,后經(jīng)晏殊移植至京城,而今都中所有不過二三處,玉津園內(nèi)的經(jīng)南人侍弄,開得最好。今年天氣回暖甚早,元月剛至,河堤兩岸已頗有chūn意,云鎖嫩huáng煙柳,風(fēng)拂紅蒂雪梅,加上這一對粉妝玉砌的小兒女置身其間,此景更好似一幅jīng心描繪的丹青畫卷。
先前的焦慮和一絲莫名的惱怒于此刻悄然淡去,我止步,默然立于他們身后不遠(yuǎn)處的樹蔭下,并沒有開言打擾他們。
他們專注于愉快的jiāo流,對我的到來渾然未覺。
曹評大概也是自宴席間溜出來的,攜了一盤食物,此時擱于身畔。他選了一塊燒炙而成的帶骨之肉遞給公主:“公主嘗嘗這個。這是契丹的貔貍?cè)猓┲泻苌僖姟!?br/>
公主沒有立即接,先低首聞了聞,然后說:“有一點膻味。”
“這貔貍是羊rǔ飼養(yǎng)長大的。”曹評解釋,又勸她,“其實膻味并不重,你且嘗一口,肉很肥美。”
他把肉塊送至公主嘴邊,公主皺著眉頭咬了一口,咀嚼了幾下便綻露笑顏:“是很香呢。”
于是接過去,很快吃盡骨上的肉。曹評又遞給她一個飯團:“這是御膳局按契丹食譜,用白羊髓和糯米飯做的。”
公主說飯團大了,曹評便掰開與她分食,待公主吃完后,又取了一塊臘肉狀的東西給她:“這是契丹人用海東青捕獵的天鵝制成的臘肉,和貔貍?cè)庖粯樱谴舜纹醯な拐邘磉M(jìn)貢的。”
公主又開始品嘗天鵝臘肉。其間曹評倒了一杯羊rǔ給她,她騰不出手,便只低頭,就著曹評手中杯盞喝了。
喝完又專心致志地開吃,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曹評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轉(zhuǎn)首對著碧水煙波笑開。
公主咽下口中食物,愕然問:“怎么了?”
曹評笑道:“前晚我請你吃點心,你不肯吃,我還以為你胃口不好……”
公主羞得耳根都紅了,拋下還剩半塊的天鵝肉,低聲道:“我不吃了。”
“公主別介意,我不是笑你。”曹評略斂笑意,溫和地向她解釋,“我是看你愛吃我?guī)Ыo你的食物,所以很開心……有時我?guī)朗辰o家里那些侍女,她們明明很喜歡,但當(dāng)著我的面卻把食量裝得跟貓似的,只肯零零碎碎地咬一點兩點,我瞧著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