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 醉生夢死
百里東君伸出一指,輕輕一引。
那傾灑而出的最后一點孟婆湯匯聚成一股水流,流淌在他的指尖。
“是積水成淵。”唐蓮仰著頭,他們所有的機會都聚集在此時唯一還有一戰(zhàn)之力的百里東君身上,只是為什么在這最后關(guān)頭,師父所用的,只是這一門并不算太過高深的功夫。
“我乃塵世嫡酒仙,借醉直上青天九千丈。不求見九天仙女迎風(fēng)舞,只求見,仙人一醉。”百里東君挾著那一股水流向莫衣逼去。
“仙人?究竟何為仙人?我可是仙人?”莫衣緩緩落地,喃喃自語,“那剛才那人又是誰?為何自稱仙人?為何自稱莫衣。”
“敢問仙人,可敢飲這一杯。”百里東君雙指一彈,水流沖著莫衣掠去。
莫衣抬起頭,吸了吸鼻子,低聲道:“孟婆湯?”
“塵世無趣,不妨醉生夢死,逍遙一場。”百里東君雙掌再度揮力。
“不飲。”莫衣淡淡地答道,手輕輕一揮,將那股水流打了出去。
百里東君手輕輕一抬:“起。”
所有的水流都瞬間化成水霧,莫衣頓時被那一片水霧包圍。
一陣濃郁無比的酒香蔓延開來,所過之處,就連草木都慢慢垂軟下來,蕭瑟、司空千落、唐蓮站在那里,聞到那一股酒香,都有些搖搖欲墜,幾乎就要摔倒。
離得最近的百里東君一邊猛退一邊貪婪地吸著酒香:“好香,好香。經(jīng)此之后,世間再無如此絕世之香。”
這就是在《酒經(jīng)》上所載的,世間絕品第一酒,孟婆酒。喝一杯,可入大夢十年,所有遺忘的都會想起,失去的人可能再見。夢醒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會忘記。
莫衣周圍的那一陣水霧終于漸漸散去,眾人緊張地望過去,只見莫衣端坐在那里,緊緊閉著雙眼,似乎已經(jīng)陷入了沉睡。
“奏效了。”蕭瑟捂著胸口,跪倒在地。
司空千落急忙過去扶他:“我們趁現(xiàn)在趕緊走。”
百里東君退到了他們身邊,急聲道:“趁現(xiàn)在趕緊跑,下面停靠著一艘船,你們一指往西劃就行。回去的口訣和來的是一樣的,切記,別再回頭。”
“那師父你呢?”唐蓮問道。
百里東君搖頭:“我殿后,若他醒來,我還能為你們爭取一些時間。”
“可是。”司空千落扶著蕭瑟,焦急地問道,“蕭瑟他快要撐不住了。”
百里東君望了蕭瑟一眼,嘆道:“最后能救命的一點孟婆湯也已經(jīng)用去了,即便是我也沒有辦法了。”
“我沒關(guān)系,我這里還有華錦給我留下的一些藥。”蕭瑟輕輕搖頭,“快點劃,去找沐春風(fēng)。”
“師父,你真的不走嗎?”唐蓮急道。
“放心吧。雖然打不過他,但是逃命還是做得到的。更何況,我現(xiàn)在還不想回北離那個地方。”百里東君搖頭道。
“好。”唐蓮點頭,起身掠至樓閣之上,將昏迷不醒的葉若依抱了下來,再一起拎起了暈倒在那里的雷無桀,和背著蕭瑟的司空千落一同沖著岸邊奔去。
百里東君轉(zhuǎn)身,望著陷入夢境之中的莫衣。
一座破敗無比的寺廟之中。
兩個小童相互偎依著,看上去更大一些的似乎是哥哥,正輕輕拍著妹妹的肩膀:“不哭,不哭。阿爹出去找阿媽了,很快就會回來了。”
妹妹依然輕輕抽泣著:“哥哥你騙我,阿爹不會回來了。”
“沒有的,阿爹找到阿媽就會回來了。”
“阿媽已經(jīng)死了,哥哥。”
哥哥放開了妹妹,看著妹妹的眼睛很久之后,終于點了點頭:“是的,阿爹死了,阿媽也死了。他們不會回來了。以后只有我們兩個一起生活了,但我會照顧你的。”
破廟之中,他們就這樣生活了許久。
直到災(zāi)荒來臨,所有的人都變成了流民,所有的人都和他們一樣,失去了家,失去了自己的家人。
“哥哥,把我賣了吧。這樣我們就都能活下去。”餓得暈乎乎的妹妹氣若游絲。
“我不會把你賣掉的。我說過,我會照顧你。”哥哥眼神明亮。
“你會餓死的啊,哥哥。”妹妹淡淡地說道。
“我們都會活下去的,一起活下去。”哥哥站了起來,“我去外面找些吃的,你在這里等我。”
哥哥在外面跑了一個下午,求了他所有能求的人,但那些從前還顧惜一點舊情的鄰居們?nèi)缃癫皇侨巳强眨褪蔷o閉著大門,任憑他怎樣敲門都不開門。
“給我一個饅頭吧。等我以后長大了,我必將傾盡所有報答你。”
“能不能給我一點稀粥呢?我妹妹已經(jīng)快死了,我可以給你做工,一個月也不要工錢,能不能現(xiàn)在給我一碗稀粥?”
“是我阿爹當(dāng)年救了你!若沒有我阿爹,叔叔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啊,已經(jīng)死了啊!為什么如今的你,卻對我們見死不救!”
從一開始的鄭重其事,到后來的低三下四,一直到最后的撕心裂肺,但他沒有要到一粒米,最后他拖著疲倦的身子往寺廟里走去。
或許路上能撿到一點別人丟剩的食物吧。
但是直到他走進寺廟,他的雙手都是空的。
得離開這里了。他心中默默想著。
“哥哥,你回來啦。”妹妹看到哥哥回來了,笑著喊道,不像是他離開時的精疲力盡,現(xiàn)在的妹妹似乎很精神。
“發(fā)生什么了?”哥哥問道。
妹妹從懷里掏出一個熱乎乎的大餅:“哥哥,剛剛路過一個好心的大師,給了我兩張餅。我已經(jīng)吃掉一張了,還有一張留給你。”
哥哥愣了一下,隨即發(fā)了瘋一樣地跑過去,搶過那張餅,大口大口地嚼著,一張大餅不出片刻就被他吃了個干凈。妹妹就這樣一直坐在一邊,笑著望著他。
晚上的時候,哥哥抱著妹妹,透過破廟屋頂?shù)钠贫赐焐系男切牵p聲道:“明天,我們就離開這里。繼續(xù)留在這里,我們都會餓死。”
妹妹沒有說話,只是躺在他的懷里,輕輕地喘息著,直到越來越輕,聽不到半點聲響。
“小綠兒!小綠兒!”哥哥忽然察覺到了異樣,重重地搖晃著懷里的妹妹。
但是卻再也沒有聲音回應(yīng)她。
莫衣淚流滿面,看著眼前的這幅場景,他將手輕輕一劃。
看到了那座破廟之中,一身綠衣的小女童重重地給面前的陌生和尚磕了一個頭,那和尚嘆了口氣,放下了一張餅。
唯一,僅有的一張。
“小綠兒!小綠兒!”哥哥撕心裂肺的呼喊撕碎了這幅畫面。
那懷里已經(jīng)死去的小女童醒了過來,伸出那瘦削的右手摸著哥哥的臉頰:“哥哥,別想著我了。我之所以死,是為了讓你更開心地活下去啊。”
“小綠兒會一直陪著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