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智豈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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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俞宜軒家門后,俞國振長出了口氣,臉上的成熟穩(wěn)重完全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活潑。
“他奶奶的,裝模作樣地說話辦事,可真累!”他罵了一聲,就是跟在他身邊的高大柱,也沒有聽清楚他罵的是什么。
襄安鎮(zhèn)在無為州是一座大鎮(zhèn),主街來旁店鋪不少,俞國振一邊走眼睛一邊左右瞄看,不過他在襄安的名聲著實不是太好,因此那些扭著腰肢的媳婦婆姨,見著他便遠(yuǎn)遠(yuǎn)地躲開。
“大柱,我長得丑么?”俞國振有些郁悶地問道。
“振哥兒哪里丑了,振哥兒是襄安第一美少年!”
什么第一美少年之類的話語,自然不是高大柱那腦子里能想出來的,平時里俞國振自吹自擂的話語被他學(xué)去了。
到了鎮(zhèn)口時,俞國振看到一群人擁著頭騾子走了過來,高大壯眼尖,一眼認(rèn)出了騎在騾子上的人:“振哥兒,是二老爺!”
騾子上的正是俞氏現(xiàn)在的族長俞宜勤,俞國振臉上又變成了嚴(yán)肅的神情,他退到邊上,當(dāng)俞宜勤到了面前時立刻躬身施禮。
“振哥兒?今天怎么有空進(jìn)鎮(zhèn)子?”看到他,俞宜勤露出一絲驚訝,這三年來,俞國振不是有事,絕不進(jìn)襄安鎮(zhèn)的。
“見過二伯?!庇釃裥χ溃骸八氖宀恢獮楹螁局秲簛恚抑杏钟行┦虑?,侄兒便先回去再說?!?br/>
“嗯?”俞宜勤心里覺得有些不對,四房的心思他是一清二楚的,只不過覺得這幾年來四房還算得用,因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以老四那脾氣,既然把俞國振叫來了那就是準(zhǔn)備敲打,哪由得他這樣大搖大擺地離開?
不過他算是有些城府,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問,揮手示意俞國振離開。等俞國振走遠(yuǎn)了,他立刻命令一個家仆:“三順子,去四房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沒多久,他就知道了事情的經(jīng)過,聽完之后他先是大笑了兩聲,然后笑容就斂起:“振哥兒后來去了老五那兒?他去老五那兒做什么,將四房的水?dāng)嚮炝?,還想來攪二房?”
三順子是他的親信,因此俞宜勤在他面前也不隱藏自己的懷疑,三順子偷偷瞧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說道:“五老爺不是四老爺。”
聽了這話,俞宜勤點頭道:“老四是個渾人,老五……我去老五那兒?!?br/>
對于兄長的來訪,俞宜軒沒有絲毫驚訝,俞宜勤也不入座,直接就問道:“老五,四房的鬧騰你聽說了吧。”
“聽說了,先是國富打了李進(jìn)寶,然后四哥打了國富,再接著四嫂在打李姨娘,折騰得這么熱鬧,我怎么會不知道?!庇嵋塑幬⑽⑿α似饋恚骸霸蹅兗业南乱淮?,出了個能動心眼的小輩啊?!?br/>
“你是說……四房的鬧騰都是國振挑唆的?”
“二哥這不明知故問么,四哥是個急脾氣的渾人,一時半晌想不到這個,二哥你還看不出?”
“我聽說國振后來還到了你這兒?”
“是,說了幾句閑話,他跑到我這兒來聊什么宋詩……是做給四哥看的,這樣四哥回過神來,知道他到了我這里,只怕會懷疑他背后是我?!?br/>
俞宜軒說到這還看了自己的二哥一眼,微微笑了笑。俞宜勤老臉微紅,哪里只是給老四看的,同樣也是給他看的,否則他為何回家還沒有一會兒就跑到這里來了。
“國振今年才……十五歲吧,下半年十六,才這丁點的年紀(jì),就如此重的心機(jī),恐怕不是家族之福?!庇嵋饲谖⑽⒊烈鳎骸袄衔澹阏f當(dāng)如何處置?”
“四哥是一時糊涂,遲早會回過神來,如果二哥想要給國振一個教訓(xùn),直接點醒四哥就是,不過,我覺得還是讓四房那兒鬧上兩日再說,免得四哥心太大,既得隴復(fù)望蜀。”俞宜軒淡淡地道:“小聰明豈足憑恃……我要讀書了,二哥若沒有旁的事情就請自便?!?br/>
俞宜勤笑著起身,走到門口時忍不住又回頭道:“老五不愧是讀圣賢書的,哈哈哈哈!”
二房的兩兄弟商議事情的時候,俞國振已經(jīng)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他寫了封信,然后把老高叫了過來:“老高,有件事情,旁人我信不過,須得你去辦。”
老高頓時挺直了腰桿:“振哥兒只管吩咐!”
“我這里有封信,還有一個小冊子,你按著信上的地址,給我送去,來回怕是要一兩天的功夫?!庇釃竦溃骸暗搅四沁吽土诵牛惚慊貋?,不要耽擱?!?br/>
老高依言接過信和那本書冊,小心翼翼收好,他跟著俞國振也學(xué)了些字,那地址還是認(rèn)得到的。
“我呢,我呢?”十五歲的二柱湊了上來,有些急切地說:“爹爹和大柱都有事情,我呢?”
“你當(dāng)然也有事的,你那幫子小弟兄們都帶好了,讓他們看著鎮(zhèn)子周圍,若是有扎眼的陌生人來,就趕緊告訴我?!?br/>
二柱年紀(jì)還小,所以和一群放牛娃娃混在一處,倒成了孩子王。聽了俞國振的話,他只是歡喜,旁邊的老高卻意識到不對:“振哥兒,要出事?”
“不會有什么大事,只是以防萬一。”俞國振嘿然笑道:“別人說我是傻振,你們不當(dāng)我是傻振就可以了?!?br/>
他雖然這樣說,老高還是憂心忡忡,他看了俞國振一眼,嘴唇蠕動了兩下,欲言又止。
俞國振知道,要讓一個人不打折扣地執(zhí)行命令,就必須讓他信服,因此他道:“老高,你想說什么就說。”
“要不……振哥兒住回鎮(zhèn)上去,在幾位老爺邊上,總要好一些,就是有事,也有個照應(yīng)?!?br/>
“呵呵,老高,你也知道,三房這邊,就只有我父親一個人,那幾位老爺,名義上我要喊他們伯伯叔叔,實際上他們都不是我父親的親兄弟?!庇釃衤溃骸疤貏e是四房,與我們這一房向來不大和睦,若是和他們擠在一起,免不了三天兩頭瞧我們不順眼,他們未必能拿我怎么樣,卻一定會發(fā)落你們?!?br/>
高不胖心中一凜,他能千里迢迢從陜西帶著一家子逃荒逃到這巢湖來,豈是個傻的,立刻明白俞國振意下所指,應(yīng)了一聲后便自去尋他婆娘準(zhǔn)備路上的干糧了。
襄安鎮(zhèn)里,李進(jìn)寶連著幾天都灰溜溜的,不僅因為他頂著一對青腫的眼泡,更是因為那天的事情讓他顏面掃地。他越琢磨越是不對,總覺得自己一伙人都是被俞國振算計了,可是這話他卻不敢和自家老爺說,直到這天俞宜古被族長叫去,回來后連摔了兩個杯子,他才試探著問道:“老爺何故發(fā)怒?”
看著他猶自青腫的雙眼,俞宜古心中也有些歉疚,他嘆了口氣:“進(jìn)寶,這幾天委曲你了?!?br/>
“老爺這是哪里話,富哥兒是少主,小人是下人,少主捶打下人算得了什么,只是為了小人,惹得奶奶生氣,怪罪到內(nèi)宅……”李進(jìn)寶有些小聰明,沒有說俞國富什么,卻為自己的妹妹說了句話。
他越是這樣,俞宜古心里就越過意不去,但俞宜古不會怪自家兒子,更不會怪自己,只能怪挑起這番事情的俞國振。一想到俞國振,俞宜古的怒火再度上涌,他憤憤地道:“都是三房的那小畜牲弄的鬼!”
“老爺明見,小人這幾天琢磨著總覺得不對勁,老爺一語驚醒夢中人,就是振哥兒……”
“什么振哥兒,是小畜牲,他死鬼老子當(dāng)初就與我不慣,如今他小小年紀(jì)就敢來欺我!”俞宜古說到這,看了李進(jìn)寶一眼,心中突然有了個主意:“進(jìn)寶,你向來主意多的,想個法子吧。”
李進(jìn)寶抓耳撓腮了好一會兒,然后低聲道:“其實倒是有一個法子,那小子住在鎮(zhèn)外,如今時節(jié),天下并不太平,巢湖的水寇時不時也會上岸……”
聽到這話,俞宜古臉色大變,雖然此時天下板蕩,流賊興起于陜豫,??軝M行于東南,可俞家畢竟安分守己慣了,除掉俞國振,俞宜古沒有任何意見,可是勾結(jié)水寇,卻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他的承受范圍。
“噤聲,勾連水寇……那可是抄家斷頭的禍?zhǔn)?!”他低聲喝斥道?br/>
“老爺放心,哪里真是與水寇勾連,只是在外鄉(xiāng)尋些匪類,花不了幾個銅錢,讓他們做一票便是?!?br/>
俞宜古眼睛眨了眨,想了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此事休提,休提,有沒有別的法子?”
“有倒還是有,只不過族長和五老爺那邊……”
“你只管放心,二房那兄弟幾個,也沒安什么好心。我不過想要那八十畝田,他們卻已經(jīng)將小畜牲死鬼老子留下的宅院占了,那宅院折起價錢來,何只八十畝田!”俞宜古冷笑道:“那兩個,不過是作了婊子還想立牌坊!”
“若是族長和五老爺不出頭,我有另外一計……”聽到這兒,李進(jìn)寶壓低了聲音:“而且此計幾乎毫無風(fēng)險,只是官府里怕要打點一番?!?br/>
“你說來聽聽?!庇嵋斯赔袢恍膭樱骸袄衔逶诠俑沁呌行┟孀?,若是事情能成,他們二房就白得了一幢宅院,他也會出力!”
“這辦法說起來也簡單,我曉得一個慣會仿人筆跡的,仿著小牲畜的死鬼老子,寫一張欠條,再按個糊一些的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