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沉入低谷
55、沉入低谷
到北京是清晨,歐雨聲在出口處接她,見了她,他只緊緊的擁抱住她,什么話都不說。
她也不說話,把臉貼在他肩上,眼睛熱熱的,她閉住了,不想流淚的,眼淚還是下來了。
歐雨聲松開手臂,抬手替她揩眼淚,說:“你不是有意的,是他自己要趕著去送你的,你不用太自責(zé)。”明知這話起不了作用,他還是告訴著她。
可是有什么用,“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夏小星從此失去笑容的臉,徹底的印證著這句名言。
接過她的旅行箱,牽著夏小星的手,歐雨聲帶她去搭乘回C市的航班,不管怎么樣,她回來了,別的,慢慢再說。
夏小星再沒有哭,在候機(jī)廳靠著他肩膀假寐著,她看起來真的是困極了,也許在過去的幾十個小時里,她從未有真正睡著過的時候,上了飛機(jī)不久,她就真的睡著了。他把旋窗拉下來,遮住云層頂上的光亮,扭頭看著身邊的女人,他知道他的生活將會發(fā)生改變,一直以來,他就擔(dān)心著這一天的到來,這一天來了,它會是個什么樣子,他一點(diǎn)也無法把握。
龍輝派了司機(jī)來接他們,電話里問他:“雨聲,她還好吧。”
他含糊的“嗯”著,看著高速路上飛快的向后掠去的隔離帶,一點(diǎn)也不好,他想說。夏小星兩眼空茫,一直不言不語,如果她對著他痛哭倒好了,可她不哭,這是最可怕的。
車子進(jìn)入市區(qū),司機(jī)習(xí)慣性的把車往他們住的藍(lán)天小區(qū)開,兩人坐在后排,夏小星把目光從窗外收回,說了上車后的第一句話:“歐雨聲,我想回我媽那去住。”
他轉(zhuǎn)頭看向她,兩人對視良久,他終于點(diǎn)了下頭,對司機(jī)說:“去市委小區(qū)。”
徐淑云看見女兒進(jìn)門就忙著接過行李,夏小星徑自進(jìn)了自己房間,門隨手被她帶上了。他站在門外,沒有推門,徐淑云歉然的望著他:“雨聲,你別怪她。”
他對岳母努力的笑了一下,“我知道,媽,你看好她,我先回去了。”
去北京接夏小星之前,他給岳母打過電話,在電話里,他簡單的把葉楓去世的事說了一下,徐淑云震驚之余,才明白女兒為什么突然會出國。
抬起頭,他看向夏小星的房門,對著門里的人,他說道:“小星,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來看你。”里面?zhèn)鱽砣粲腥魺o的答應(yīng)聲,他站了幾秒,告辭岳母出了門。
他的心情是沉重的,從夏小星對他說“葉楓是我害死的”那一秒起,他的心就懸在了半空中,他不知道夏小星會怎樣懲罰她自己,但看來這個懲罰已經(jīng)開始了,她不愿回他們倆的家,葉楓佇立在他和她之間,她的心被戳了洞,他又何嘗不是呢?從此以后,他再也追不上那個男人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靜待事態(tài)發(fā)展。
只是事情的發(fā)展還是出乎了他的預(yù)料,他克制住自己,不去騷擾夏小星,給她一個自由的療傷空窗期,可是幾天以后的下午,他卻接到她的電話,她約他在一家餐廳見面。
他的心驀地就一沉,半個多月以前,他們還在海南恩愛,現(xiàn)在,她卻約他在外面見面。
開著車,他去了那家餐館,就在市委小區(qū)旁邊。
四點(diǎn)多,餐廳里的客人還很少,夏小星在包房里等他,她在餐桌邊坐著,桌上擺著三四道菜,她正等著他到來。
他已經(jīng)幾天沒見她了,兩人互相凝視了很久,他在她對面坐了下來。他知道那懲罰真正到來了,她給自己判了刑,連帶著他也受罰。
又或者,狠狠被懲罰著的,其實(shí)是他。
夏小星望著他的眼睛朦朦朧朧的:“歐雨聲,我要離開C市。”她開口就這樣說。
他眼睛驟然睜大了:“小星!”他喊了一聲。
聽見她在說:“我不能像原來那樣坦然的生活下去了,我也沒法再呆在你身邊,你覺得我是贖罪也好,或是流放自己也好,總之我不能呆在C市了。”
他的心慌亂的跳著,有點(diǎn)語無倫次:“我可以不見你,你不需要離開C市,我等你,等你覺得可以的時候我們再在一起,小星,你不要離開。”他是歐雨聲,但這一刻,也沒了主張。
夏小星眼里噙著淚水:“你放我走,歐雨聲,你放我走,也許這樣我還能回到你身邊,你放我走。”
他第一次有無助的感覺:“你這樣對我不公平,夏小星,我沒做錯什么。”不,他心里在說,其實(shí)他還是做錯了,如果一開始他就愛上她,也許就不會是現(xiàn)在的樣子。
“你是不是不愛我了?”他問。
“……不是。”
“那就不要離開。”
“我做不到,我沒法在這個城市生活下去了,你讓我走,歐雨聲。”她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他說不出話,他不能答應(yīng)她,可他又不能不答應(yīng)。
“你走了什么時候才回來?”他問。
“不知道。”
“你去哪?”
“廣州,也許深圳,童顏給我介紹了兩家廣告公司,他們和童氏廣告有協(xié)作關(guān)系,我去那邊工作,童顏已經(jīng)和他們打過招呼了。黨校的工作我辭掉了,本來我就不太喜歡這份工作,一直也是混日子,我早有辭職的念頭了。”她長時間在廣告公司兼職,黨校已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辭職的想法,她確實(shí)是早就萌生了。
歐雨聲只是看著她,一時說不出話,他心里明白,夏小星大約從法國一回來就做好了離開的準(zhǔn)備了,今天,她只是來通知他的。他早就知道,他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
“什么時候走?”他問。
“明天,機(jī)票已經(jīng)買好了。”
一切都已不可挽回,來的如此這般的迅猛,他眼睜睜看著她,說不出“你不準(zhǔn)走”這四個字。
夏小星坐著他的車回了他們的家,她收拾要帶走的衣物,他看著她一件件裝,旅行箱裝滿了,她合上蓋子,拉好拉鏈,直起身的時候,他從背后抱住了她。
“小星,非要走嗎?”
夏小星一動不動的任他抱著:“我沒權(quán)利享受這些安定,也沒權(quán)利再享受你的愛,你讓我單獨(dú)生活一段時間,行不行,歐雨聲?”
他竭盡全力說服著她:“你有沒有考慮我的感受,放你去一個陌生的地方,住哪,怎么吃飯我都不知道,要是你不跟我聯(lián)系,是不是我就會找不到你,你是我老婆,不是不相干的什么人,你讓我怎么放心讓你走?”
“那我們離婚吧,歐雨聲。”
他猛的把她轉(zhuǎn)過身來:“葉楓已經(jīng)不在了,你想用我們的婚姻給他做陪葬嗎?你覺得我會答應(yīng)你嗎?”
夏小星眼里又有淚水:“他是我害死的。”
“你不是有意的,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fù)責(zé),他愛你,并不是你的錯。”
“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歐雨聲,我每天都在想他,留在你身邊,我更會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我離開,就是想讓自己少想他一些,我想過正常的生活,即使不能再像原來那樣快樂,起碼我能笑出來。我無法安逸舒適的和你生活下去了,所以你放我走,不要再留我了,否則我只能向你提出離婚。”
他許久說不出話來,最后只能說:“我放你走,但是你不準(zhǔn)再提離婚這兩個字,你給我記住,你走的再遠(yuǎn),也是我歐雨聲的老婆!”
餐桌上的菜,原封原樣的放在那里,他把夏小星送回岳母那,車開到樓下,他沒有上去,夏小星的旅行箱留在了他的車上,明天,他將送她離開。
對于他們兩人,這都是一個不眠之夜,他想離她近一點(diǎn),就住在了父母家。
母親不知道他們的情況,還在問:“小星呢,你怎么不把她帶過來?”他含混一句對付了過去,母親又給他念叨隔壁家的小孫女多可愛,最近的半年,只要他回家,母親就給他念這,他假裝上廁所,轉(zhuǎn)身進(jìn)了洗手間把額頭抵在了門上。
從小,他就很少哭,長大之后,更是不記得有落淚的時候,這一刻,他卻感覺有淚意在上涌。
他放她走,只是想她有一天能早點(diǎn)回來。
他給童顏掛了個電話,童顏知道他們夫妻之間大約又出了問題,但他按捺住好奇什么都不問,只告訴他廣州那邊的事他都聯(lián)系好了,他說夏小星在那邊上班沒問題,以她現(xiàn)在對各種廣告軟件的掌握程度,隨便去那一家類似的傳媒廣告公司,只要他們需要人,她都會被聘用的。
他稍稍安了心。
第二天一大早他去岳母家接夏小星,她是上午九點(diǎn)半的航班。
徐淑云給他開的門,她臉色很憔悴,一宿沒睡好的樣子,見了他就責(zé)怪他為什么不攔住女兒,辭了鐵飯碗,還要去外地,說著說著徐淑云就哭了起來。
夏小星從房里走出來,手里提著一個小旅行箱,見母親哭,眼眶頓時紅了,立時奪門而出。徐淑云追出門去,在樓梯上對著女兒喊:“到了那邊趕緊來個電話,別忘了你爸爸,他還等著你去看他呢。”
夏小星帶著哭音答應(yīng)了一聲,他跟在岳母身后安撫了她一句,立即就追下了樓去。
在樓道口他趕上了夏小星,搶過她的行李放進(jìn)后備箱,兩人坐進(jìn)車?yán)铮疾徽f話,一路默默無語,到了機(jī)場。
他陪她去換了登機(jī)牌,幫她托運(yùn)了行李,所有的手續(xù)辦完之后,他依然有點(diǎn)不相信她就要這樣離開他。
離登機(jī)還有一點(diǎn)時間,他站在人來人往的大廳里看著她。
夏小星也抬起臉望他,兩人對視著:“你是不是沒吃早飯?”她問。
他點(diǎn)一下頭。
“以后你住公司那邊的公寓里吧,肖師傅做的包子很好吃,早餐很重要,不能省略。”
他只看著著她。
夏小星抬手摸了下他的下巴:“胡子沒刮。”
她的手指冰冷,觸得他全身一震,他眼睛盯住她:“小星,別走!”他低低的喊著。
夏小星眼里一層水光,她搖著頭。
他伸手摟住她,她是他的妻子,可她欠了另一個男人的債,她把自己放逐了。
“那你幾時回來?”他只想問這,昨天他就問過了。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所以還是這樣回答。
“我怎么辦?”他低聲問,“你不能把我丟下不管。”
她不能言語。
他還想挽留她:“留在C市,我不來找你,也不來看你,我只要知道你安然無恙的在我旁邊就行了,這樣也不可以嗎?”
她沉默許久,回答說:“不行。”她背負(fù)的太多,這樣的幸福她也無權(quán)擁有。
“我答應(yīng)他這輩子照顧你,我還答應(yīng)把你的下輩子給他,這樣,還不行嗎?”也許是他的神情有點(diǎn)絕望,周圍來去的人已在看他們。
她閉上眼睛:“不行。”這輩子的債,只能這輩子還。
他知道她是鐵了心要離開,他再也留不住她,他只能緊緊地抱住她,恨不得把她勒進(jìn)身體里:“給我打電話。”
她點(diǎn)頭:“嗯。”
“我給你的卡帶在身上沒有?”
“帶了。”
“給我看一下。”他不放心。
夏小星掏出錢包,給他看那一排各種各樣的卡。
他又把她摟在懷里:“雖然你離開了我,但你還是我老婆,老婆用老公的錢是應(yīng)該的,你不要替我省,我錢很多,養(yǎng)你十輩子都夠。”
她眼里盈滿淚水:“嗯,知道了。”
“安定下來以后,把地址告訴我,我來看你。”
“不要。”她不答應(yīng)他這個要求,“在我想回來之前,你不要來看我,我不想每次和你這樣告別。”
他艱難的回答:“好。”
廣播里在通知去往廣州的乘客請登機(jī),她動了一下,歐雨聲卻還是不松手臂,緊摟著她。
“我會等你,一直等,等到你回來為止。”他說。
她說不出話。
“別讓我等太久,聽見沒有?”
她不敢應(yīng)他。
“不過,也許要不了多久我就會忍不住跑來把你綁著帶回C市,要是有那一天,你別怪我。”
他情不自禁的說著這句話,心里也確實(shí)有這個念頭,先放她走,給她一段過渡的時間,然后再不顧一切的把她帶回來,如果帶不回來,他就留在她那兒,他不會讓她一直離開他。
他為他的這句話付出了代價,夏小星聽出了他潛在的想法,到廣州一個星期以后,他失去了她的行蹤。
她離開了童顏給她安排的那家廣告公司,退了臨時住的旅館,消失了蹤影。
他打不通她的電話,便立即動身去找她,在廣州呆了一個星期,他一無所獲;他又委托了當(dāng)?shù)氐囊患艺{(diào)查機(jī)構(gòu),也是查無所獲。夏小星是有意的,她存心從他的視線里消失,帶著歐雨聲妻子這個頭銜,她不知道藏到了哪里。
懷著絕望的心情,他回了C市,他的人生,到達(dá)了一個低谷。事業(yè)越做越大,他的臉色,卻一日甚于一日的嚴(yán)峻。
好在夏小星和母親還有聯(lián)系,每隔半個月,她便在不固定的時間給徐淑云來一次電話,但來電號碼,卻都設(shè)置了隱匿。
他常去看岳母,這幾乎成了他的一種寄托,有一兩次徐淑云不在家,他被關(guān)在了門外,后來徐淑云便給了他一把家門鑰匙。
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半年以后,連岳母也消失了。
八月的一個黃昏,他按岳母家的門鈴沒有反應(yīng),便拿著鑰匙打開了門,進(jìn)到客廳,他在飯桌上看見了一張字條,是岳母留給他的,說她找女兒去了,讓他不要擔(dān)心,還說是女兒不讓她泄露地址的,徐淑云最后代女兒向他道歉,說,雨聲,對不起。
他握著那張白紙,站在積了灰塵的客廳里,忽然就潸然淚下。
(我愛我家書院)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