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聲嘆息
駕著車回到位于市中心的高檔住宅區(qū),夏小星把車停在了離家一百米遠的小區(qū)路邊,側(cè)轉(zhuǎn)臉,她看向左邊那幢樓,五樓那里有個陽臺,透著一方柔和的橘色光芒。
那是她的家,她精心布置的,豎條紋的棉布窗簾,菊花形的水晶吊燈,到了晚上,一開燈,一屋子暖暖的色調(diào),只為了留住一個男人。
每天她都在等,等他上樓的聲音,等他開門的聲音,今天,他看著她很晚出的門,他會不會也有一分等她的心情?
葉楓說,歐雨聲會在家里等你嗎?
他問到了她的痛處,他知道這個地方她最疼,所以就往這戳。其實不用他提醒,她也知道,歐雨聲即使在家,也是不期待她的。
她默默的坐在車里。
車窗開著兩指寬的縫隙,幾米外一棵極茂盛的桂樹,密密的葉子綴滿了樹冠,前天一場秋風(fēng)過后,就有金黃色的桂花陸續(xù)的開了出來,只是桂花太細小,隱在蒼綠的葉子中間夜晚根本看不見,只能聞見一股冷香夾在夜霧里滲進窗來,那種清冽馥郁,煞是醉人。
她呆呆的坐著,聞著桂香,小區(qū)里花草繁盛,偶有一兩只秋蚊子潛入車中,繞著她耳邊“嚶嚶”做聲,她也懶得驅(qū)趕。
木木的不知道坐了多久,她也不去看時間,只望見五樓陽臺的光黯了下去,臥室又明亮起來,最后,臥室的燈熄了,她才從車里緩緩出來去上樓。
樓道燈很亮,進門,屋里反倒是暗的。
鐵門闔上的聲音在靜謐的夜里不論怎樣都很響,夏小星立在門邊,靜靜的佇了一會。臥室里沒有動靜,歐雨聲,睡著了。
客廳亮著一盞小小的射燈,幽幽的光下,茶幾邊的兩個箱子突兀的聳立著。
她盯著箱子看了片刻,轉(zhuǎn)身去主臥衛(wèi)生間拿了條浴巾進了另一個浴室。經(jīng)過主臥門口的時候,她瞥見了床上那個模糊的身影。
鎖上門,她把浴缸放滿水,泡了進去,覺得嘴里淡的苦澀,她點了一支煙。
許久她才吸一口,煙進到氣管的感覺辛辣嗆人,她并不喜歡,但是可以掩蓋心痛,她想起葉楓說的話,得不到回報的愛人,是很吃力的。
水涼了,她擰開龍頭添了些熱水,又點了一支煙。
連抽了三根,浴室的空氣混濁起來,濕氣夾著煙霧,令人頭腦發(fā)脹。夏小星有點昏昏的,萬籟俱靜中,水滴的聲音都沒有,她忽然就聽見敲門聲。
歐雨聲在拍門:“夏小星,你還沒洗完?”她聽著這聲音,仿佛隔著千山萬水,遙不可及,即使她答應(yīng)了,他也是聽不見的。
他從來就看不見她,聽不到她。
她不想理會。
歐雨聲開始大力的拍門,喊著她的名字:“夏小星!夏小星!夏小星。。。”她數(shù)著他叫的次數(shù),五,六,七,八。。算一算,比他一年喊她的次數(shù)還要多。
門被一腳踹開,歐雨聲闖了進來。
夏小星抬起眼睛冷冷的看向他。
歐雨聲就見她半坐在浴缸里,手上舉著一支煙,快燃到盡頭了,灰白的煙灰攢了很長一截,卻沒有掉落。浴室里煙霧繚繞,光線不明,他連咳兩聲,靠近了,才看清夏小星晶亮的眸子正看著他。
她眼里清冷的光,在和他對上的那一瞬,仿佛流星一般,熠然一閃,只是又迅速的暗淡下去,像一點飄搖的火燭,瞬間湮滅在了她漆黑的眼里。
他的心竟停了一下。
俯身過去奪過夏小星手里的煙,他順手掐滅了丟在一邊,又去抓她的胳膊:“起來!你泡了多久了?!”夏小星一揮手把他推開:“不用你管!”
歐雨聲俯視著她。
她兩腮被浸的泛著桃紅,一雙眼像被侵犯的小獸似的瞪著他,他語氣不自禁的軟了,目光也柔和下來:“出來吧,水都涼了。”
夏小星依然不動,他俯身把她撈了出來。
夏小星在他懷里掙起來,他雙臂鐵箍似的勒住她,不讓她滑落。胸前的睡衣頓時都濕了。箍住夏小星,他伸手抓過浴巾把她裹緊,夏小星還在拼命掙扎,他忽然嘆息一聲:“你幾時才能長大?”
不顧她的反抗,歐雨聲把她抱進了臥室,掀開被子,把她塞了進去。夏小星仰在枕上,眸子像兩枚浸了雪水的黑玉,有著流轉(zhuǎn)的光輝,望著他,任性又率真,飛揚而固執(zhí)。
不知為什么,他總是對著這樣的她嘆息。抬手脫掉濕了的睡衣,他關(guān)了燈也鉆了進去,夏小星伸腿想把他踢開,他摁住她把她摟在了懷里。
兩人照例無話可談。
夏小星勉強安靜了幾分鐘,聽得歐雨聲呼吸漸漸均勻了,忽然把頭貼向他胸口,一嘴咬了下去。
歐雨聲躲閃不及,被她咬的吸了一口冷氣。
他低下頭,看向夏小星,她已松開了嘴,也正仰著臉看他,屋里沒開燈,暗茫茫的視線里,他就看見她臉上兩點星辰,像北極星的光,隱隱約約,忽明忽暗的。
他忽然就心里一動,每次都這樣,猝不及防的,忽然就一動。
俯下臉,帶著點懲罰,他親了下去,觸到她的嘴唇,柔嫩,混著煙味,他有七分的適意,三分的不喜歡,但也只猶豫了一下,他就撬開了她的唇。
黑暗中傳出喘息聲,又夾著偶爾的廝打聲,他黯啞著嗓子低語:“你還咬!。。”喘息聲就變得更急促。
許久,終于歸于平靜,他摟著懷里的女人,輕嘆一聲:“你想搬我那去,就搬過去好了,我不反對。”
半天沒回應(yīng),良久,才傳來夏小星的聲音:“用不著你可憐,沒有你,我一樣會活得很好。”說著,她就想從歐雨聲懷里掙脫出來,歐雨聲又長嘆一聲,還是把她收在了懷里。
夏小星早上醒來的時候,歐雨聲已出了門,客廳的兩個箱子不見了,茶幾上,是他留下來的兩把鑰匙,一把是底下樓道的,一把是家里鐵門的。
夏小星把鑰匙收了起來。
鑰匙握在手里,冰涼,冷硬,只會帶走熱量。
她的心也冰冷。
簡單的吃了早飯,她出門去上班。
夏小星在C市文化局下屬的黨校上班。這樣的學(xué)校,嚴格來說是不正規(guī)的,因為基本走的是函授的路線,很多是短期培訓(xùn),學(xué)生都是文化局系統(tǒng)內(nèi)部來進修的人,一個學(xué)期固定來幾天聽課,其余時間仍要上班。
這份工作,是夏小星自己選的。當(dāng)初她有很多種選擇,有面子的,有錢的,她都沒看中,她獨獨挑中了這個不起眼的單位,原因,純粹是因為這里安逸,幾乎可以養(yǎng)老。
一個市局下面的黨校,有寒暑假,幾乎不用坐班,又沒有競爭壓力和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她A大的本科文憑,在這已經(jīng)很夠用了。
工資不是很多,每個月三千來塊,她都吃光用光,圖的就是那份自在和舒服。
她知道歐雨聲為此有點瞧不上她,在他的眼里,她就是個靠著父母,貪圖安逸,不上進,不努力,人生沒有目標,只是得過且過的人。
是一只養(yǎng)在糧倉里的米蟲。
父親出事以后,她也開始覺得自己是只米蟲,一天天下來,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她需要錢,從來沒有這樣迫切過,可她除了會混日子,似乎什么技能都沒有。以前有那么多的機會,假使她稍微努力一點,也許都不至于像今天這樣狼狽。
她慢慢的理解了歐雨聲為什么會嫌棄她。
他說她幾時才能長大,其實一夜之間,夏小星已經(jīng)長大了。
進到黨校的那幢小樓,來來去去的還看見了幾個人。
相對而言,早上來點卯應(yīng)到的人比較多,晃一下之后,許多人就一天不露面了。夏小星以前是連點卯應(yīng)到都不出現(xiàn)的人,她一個星期來一次,也沒人說她,因為她是市長的女兒。但最近,她自覺地增加了上班的天數(shù)和時間。
其實事情總歸是有的,就看誰去做,不知不覺,現(xiàn)在她手上的工作越來越多,她一聲不吭,默默地都接了。
她在走廊剛一露面,就聽見有人喊她:“小星,來一下。”是黨校的女校長。說是校長,其實就是文工團退下來的一個有點資歷的老演員。
校長姓鄧,接近五十,體態(tài)比較豐腴,直接遞給她一張表格:“打電話通知這些學(xué)員上課的時間改了,那個老師要去北京出差。”除了一些基礎(chǔ)課程,黨校的專業(yè)課聘請的大都是外校的代課教師。
夏小星接過表格,點了下頭,她并沒有馬上離去,猶豫了一下,她還是說了:“校長,中國文學(xué)史的課能不能讓我上,不是說那個老師來不了了嗎?”
女校長抬頭看她,她馬上又補一句:“文史哲不分家,我好好備課,保證把課上好。”
鄧老太明察秋毫:“小星,你是不是缺錢?”上一節(jié)課有三十元的額外代課費,以前就是求她上,她也不會愿意的。
她點了下頭。
“因為你爸爸?”
“嗯。”文化系統(tǒng)的消息傳得最快,她想瞞也瞞不了。
“靠這兩個錢哪夠啊,你要找些來錢快的工作。”女校長除了愛八卦,人倒也不壞。
“校長有沒有業(yè)余的好工作介紹一個?”她并不是開玩笑的語氣,鄧老太在文化系統(tǒng)混了幾十年,人脈就像一棵大樹。
一上午都在打電話,通知學(xué)員改上課時間,中午她口干舌燥的趕去母親那,母親卻不在家。
她要把許青蘭借她的十萬元錢給母親,好讓母親暫時心安一下。
等到快兩點,母親還沒有回來,她在冰箱里找出兩個西紅柿,給自己下了一碗面填飽了肚子,手機這時候響了。
是個陌生的號碼,她從沒見過的。
按了接聽鍵,耳中傳來一個似乎聽過的聲音:“是夏小星嗎?”她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不好的預(yù)感,趕緊“嗯”了一聲,就聽那女聲又說:“你媽在我這,你來把她接走。”
她扣上電話抓起車鑰匙就走。
難怪她等不到母親,原來她親自找那女孩去了,想象著母親目睹那女孩懷著身孕的畫面,她頓時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