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獨(dú)自面對
夏小星度過了正式回歸娘家的第一晚。
她睡得不好。她的臥房母親一直給她保持的很舒適,薄薄的蠶絲被,柔軟的的木棉枕頭,她卻就是睡不著,睜著兩個眼睛,望著暗乎乎的天花板腦子里一片空茫。
子夜兩點(diǎn),她終于爬起來,穿上拖鞋去了父親的書房。
在裝著床上用品的大塑料袋里,她翻出了兩個枕頭,抱著兩個枕頭回到床上,她把臉埋在里面分別聞著。
是這個了,歐雨聲的味道,淡淡的木香氣息,充滿誘惑,十二分的陽剛魅力。
夏小星很沒出息,自從在那個夏天第一次聞到這種味道,她就仿佛一夕沉溺,沒入了海中,再也不能浮出水面。
她覺得從那時候開始,她就深度眩暈了。
她至今也沒告訴過歐雨聲她是怎么愛上他的。
剛結(jié)婚的時候,歐雨聲曾不耐煩的問過她:“你為什么非要嫁給我不可?”她舔著臉回答他:“你帥啊,還是個海龜,我最喜歡大海龜了。”歐雨聲無奈的瞪著她,一臉被折磨到不堪的表情。
其實(shí)她愛上他那樣簡單,就因為他把一件衣服扔在了她頭上,然后她就記住了他的味道,在一個六月的傍晚,她被他的氣味包裹住,從此她腦中就永遠(yuǎn)留下了他的體香記憶。
那要回到十年前,她還在上中學(xué),臨近放學(xué)的時候,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站起來了。等教室里人都走光,天黑了下去,走廊里也沒有腳步聲了,她才背著書包快快的去了廁所。
從廁所出來,她站在走廊拐角處,卻更加不敢走到燈光底下,因為,她清楚的看見褲子臟了一大片。
正在手足無措的考慮著要不要就這樣沖到校門口給母親打電話,她看見對面來了一個男生,很高的個子,似乎是高年級的學(xué)生,正快速向這邊走來。
她想都沒想就喊了一聲:“喂!”
那男生顯然嚇了一跳,立即就不悅的說:“你躲在那里嚇人啊!”她直接問:“能不能把你衣服借我一下?”男生愣住,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借他衣服,瞪大眼睛看她,只是周圍暗沉沉的,他明顯看的很吃力。
見那男生不回答,她泄氣的說了聲:“不愿意就算了。”六月天,人人穿著單衣,他把衣服借給了她,他就要打赤膊。況且她也不好意思給他說明理由。
埋著頭,她從陰暗處走出來,心想今天這個臉,肯定是丟定了。沒想到片刻之后,身后響起腳步聲,一個人影從她身邊竄過去,一件衣服就丟在了她頭上。
她就這樣聞到了歐雨聲的味道。
等她把衣服從頭上拉下來,眼前已不見了人影,只聽到樓道里傳來“咚咚咚”下樓的聲音。她趴在四樓水泥欄桿上往樓下看,沒一會,就看見一個裸著上身背著書包的人沖了出來。
樓下有很清亮的路燈,她目光追著那個背影,忽然,那男生回頭向上張望了一眼,她頓時一慌,就在這一慌之間,她看清了那張臉,歐雨聲的臉。
從此以后,她每天在校園里尋找他的影子。
把臉埋在歐雨聲的枕頭里,夏小星終于趴著睡著了。
醒來時日頭已高,耳中聽得比往日熱鬧的車聲,那聲音仿佛就在院外的街上,她睜開眼,怔仲了好一會,才想起她已回了娘家。
還沒有離婚,她卻覺得已經(jīng)和歐雨聲結(jié)束了。
心瞬間蒼白。
以后的每個日子,她都必須習(xí)慣這樣的清晨,然后獨(dú)自的堅強(qiáng)度過。
最后一天開車上班,她到的不算太晚。
鄧?yán)咸褟耐降苣抢镏浪媛毘晒α耍瑖诟懒怂龓拙洳灰麚P(yáng),就暗示她以后下午沒特別的事可以不用來上班。夏小星第一次覺得老太雖然愛裝嫩,當(dāng)長的其實(shí)是相當(dāng)慈眉善目的。
她和律師約的是下午兩點(diǎn)去檢察院,趁著手里還有車,中午她把母親從醫(yī)院接了回來。冰箱里已沒有菜,她炒了兩個雞蛋下了兩碗清湯面和母親吃了,然后就告訴母親下午約了律師去退贓。
徐淑云又像意外,又像不意外,望著女兒,問:“這筆錢,你從哪里搞來的?”
夏小星猶豫了一下,還沒說話,徐淑云又問,“是不是雨聲給你的?你爸爸原來提起過,說雨聲這孩子很有出息。真是難為他了,媽媽現(xiàn)在最安慰的,就是你能過得好。”
夏小星張了下嘴,終究什么話也沒說出來。
兩點(diǎn),在檢察院門口她見到了等她的律師。
女律師,三十來歲,一身合體的職業(yè)套裝,言辭間透著律師特有的條理和精明:“以前我見過幾次夏市長,沒想到他就出了事,可能得罪了什么人。。贓款退清以后,我會盡量替他爭取減刑。”
夏小星認(rèn)真的說了一聲“拜托你了”,那律師大約見慣了疑犯家屬的這種表情,立即表態(tài),“這是我該做的,我會盡力。”
向警衛(wèi)出示了證件,女律師帶著她走向檢察院的大樓。抬眼看見頭頂上高懸的國徽,夏小星想,父親也許真的是得罪了什么人,可最根本的,大約是忘記了這個國徽的存在。
手續(xù)辦的很快,反貪局的人接待了她們。
女律師向辦公室的眾人介紹著她:“這是夏文強(qiáng)的女兒。”一屋子的目光頓時都落在她的身上。她用清晰的聲音,鎮(zhèn)定的說了一句,“我來替我父親退贓。”就迎向所有看著她的眼睛。
父親是腐敗了,也違了法,可她不能以父親為恥,因為對于她來說,他只是父親,而不是其他。
從檢察院出來,女律師問她:“你去哪?要不要我送你一程?”她笑著搖頭:“不用,我去搭公車。”就揮手告別女律師,向兩百米外的公汽站走去。
下午三點(diǎn),秋天的太陽還很明朗,天有點(diǎn)微藍(lán),馬路上奔跑的車很多,夏小星走向公汽站,那里有七八個等車的人,她走過去,和他們站在了一起。
她沒有回家,去了廣告公司。
臉上長滿青春痘的小伙子見到她很高興,對她說:“你自己先琢磨,有不懂的就來問我。”她點(diǎn)點(diǎn)頭,在一臺無人的電腦跟前坐了下來。
不久就有策劃室的人告訴了童顏,童顏略微沉吟,抬頭看向來人:“那臺電腦就暫時給她用吧,不要打攪她,讓她學(xué)吧。”來人點(diǎn)著頭,退出了經(jīng)理室,小鄒推門而入。
童顏凝視著暗紅色的桌面,良久抬頭:“歐雨聲,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老婆在干什么嗎?”
五點(diǎn)半,夏小星隨著廣告公司的人一起下班。頭一次乘下班高峰時段的公交車,她等了半天,才擠上一輛人稍稍少點(diǎn)的車回到市委家屬院小區(qū)。
小區(qū)面積很大,方圓接近兩站路,她拎著在附近超市買的幾樣蔬菜,急匆匆的往家里趕。
一口氣爬上四樓,她在門外喘著喊母親,叫了一聲“媽,開門”,喊完才想起母親的腳不方便,她又急忙騰出一只手去掏鑰匙。
手剛伸進(jìn)包里,門卻開了,她抬起頭,就愣住了。
歐雨聲一只手扶著門,臉色陰沉的望著她。
她眨了兩下眼睛,確信自己沒看錯。是歐雨聲,一臉烏云的望著她。
是真正的陰沉,風(fēng)雨即將來臨前的預(yù)兆,而不是原來的那種不屑,冷漠,無奈,無所謂和不在乎。
他的眸光深邃犀利,沒有一絲往常逗弄小獸般的嬉戲嘲弄,他是嚴(yán)肅的,是真正在生氣的,他一聲不吭的站著,緊緊的盯著她,仿佛要穿透她,要看進(jìn)她的心里去。
她一向喜歡他的霸氣,這一刻,她清楚地感覺到歐雨聲的霸氣正應(yīng)用在她的身上,那種內(nèi)斂的強(qiáng)勢,那種不容人忽視的氣勢,正無聲無息的向她籠罩過來。
這才是真正的歐雨聲,第一次,在夏小星面前脫去外衣,亮出真實(shí)自己的歐雨聲。
也是第一次,他平等的和她對壘,平等的正視著她。
兩人無聲的對峙著。
已是傍晚,樓道里亮著昏黃的燈,片刻之后,那燈熄去,頓時,門口只剩客廳透出的一抹光,半是晦暗中,夏小星看見歐雨聲的臉愈發(fā)的陰沉。
屋里傳來徐淑云的聲音:“是不是小星回來了?”
她答應(yīng)著:“媽,是我。”說著就抬腳,歐雨聲這才側(cè)身讓開。
進(jìn)到客廳,她拎著菜往廚房走,就看見餐桌上有好幾個外賣飯盒,徐淑云在沙發(fā)上坐著,手邊一根拐杖,已經(jīng)在說:“你怎么這么晚才回?半天等不到你,雨聲怕餓著我,就叫了外賣,我們已經(jīng)吃過了,你也趕緊吃吧。”
她“噢”了一聲,徑直去了廚房。
把手里裝蔬菜的塑料袋靠墻放好,夏小星轉(zhuǎn)身想往外走,卻被一個身影攔住了去路。
歐雨聲把手里的外賣飯盒往灶臺上一擱,就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
夏小星抬眼和他對視著。
客廳里徐淑云還在囑咐:“飯菜用微波爐熱一下再吃。”夏小星沒說話,歐雨聲應(yīng)了一聲:“好。”
夏小星冷冷的看他:“你怎么來了?”結(jié)婚三年來,歐雨聲來丈人家的次數(shù)一雙手就數(shù)的過來,今天不過年,不過節(jié),他沒有理由出現(xiàn)在這里。
歐雨聲的臉陰沉的像西伯利亞的天空,他一貫不理她說什么,只管說自己的:“媽的腳扭傷了為什么不對我說?”
夏小星隨口回著:“有什么好說的?你又不是醫(yī)生!”她自小也是個伶牙利嘴的人,只是這三年,在歐雨聲身邊把爪子修剪了一半。
歐雨聲的臉更是陰的可怕,夏小星這才算是見識了他真正生氣的模樣,她料到了,歐雨聲肯定是在母親嘴里聽到了什么。
果然。
“你找誰借的一百萬?”歐雨聲克制著自己,他下了飛機(jī)就來到岳母家,結(jié)果不但看見岳母的腳上打著石膏,還接著聽見岳母連連感謝他,說難為他拿出了一百萬,填補(bǔ)了夏文強(qiáng)的貪贓漏洞。
他的心瞬間就一沉,頓時覺得胸口堵了一塊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