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勞燕分飛(改標(biāo)題而已)
離開市郊的花園小區(qū),夏小星駕車回家。秋天的艷陽高照著,她卻有點恍惚,眼前不停地閃現(xiàn)那個女孩懷孕的身子和父親的臉。
路上接到徐淑云的電話,問她要到錢沒有,她回了一句:“媽,我會解決的。”電話里傳來徐淑云神經(jīng)質(zhì)的哭罵聲,她默默的聽了一會,掛了電話。
她有點可憐母親,這一個多月來她經(jīng)歷的人間冷暖比她要多,以前見了她阿諛奉承的人,現(xiàn)在對她裝不認識,原先那些逢年過節(jié)必到的親戚,忽然之間電話都打不通了。何況父親還做出這樣的事情,如果再讓她知道這個女孩懷著七八個月的身孕,那她更會受不了了。
一百萬,到哪去搞?她腦中只想著這個問題。
按理說,這時候她最該求助的人,應(yīng)該是歐雨聲,可那男人一貫冰冷的臉和那張婚前合同,卻讓她不愿意向他開口。
他們的財產(chǎn)分的和陌生人一樣清楚,歐雨聲除了每個月給她三千元生活費,從來不告訴她他有多少身家。他們的東西也分得很清楚,你的,我的,上面都貼了無形的標(biāo)簽。就算這一刻的夏小星不想承認,可這就是事實,歐雨聲對她而言,就是一個陌生人。
甚至比陌生人還不如。
她想起了他惡毒的比喻,說她和他是嫖客和鴨的關(guān)系,這樣的關(guān)系,她能向他求助嗎?
路過超市的時候,夏小星停車進去了一趟。今天是歐雨聲固定歸家的日子,每周二四六,沒特殊情況,他都必須回家,這是結(jié)婚時約好的。
歐雨聲嚴格的遵守著約定,除了出差不在本市,這三天,他都會回家。
但不準(zhǔn)時。
剛結(jié)婚的時候,夏小星總是做好了飯菜等他,可經(jīng)常等不到。他永遠有忙不完的事。比方說,某個同事失戀了,他要陪他喝酒;又比方說,他手里有份工作,還沒有做完,可是話筒里,她卻清清楚楚聽見有人在喊,“雨聲,該你出牌了。”
后來她被迫接受了這個事實,不再期待他準(zhǔn)時回來和她一起吃晚飯,可每周二四六,她還是會做好飯菜等他,偶爾歐雨聲餓著肚子回來,她就像中了彩票似的,即使自己吃過了,也會陪著他再吃一次。
其實她很懶,也不喜歡做飯,歐雨聲不回家的日子,她要么在外面吃,要么就下碗面,甚至兩個蘋果就可以打發(fā)一頓。
記得有一次,歐雨聲在不該回來的日子突然回來了,夏小星正在電腦前碼字碼的昏天黑地,聽見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走出書房看見他進門,就怔在了客廳里。
她沒做飯,冰箱里除了飲料,什么吃的都沒有。
最后她去包了幾個外賣回來。
歐雨聲似乎并不餓,只吃了一點,反倒是她,呼呼啦啦的把他動了幾筷子的飯和菜全部一掃而光。歐雨聲坐在餐桌那頭,像看大猩猩似的看著她,嘴里蹦出一句:“你餓了幾頓了?”她還在大嚼,鼓著腮幫子隨口答他:“就兩頓,早上吃了的。”那天她不用上班,又不想出門,碼字碼的忘了形,也不覺得肚子餓。
就看見歐雨聲望著她的眼神,從看猩猩,變成了看妖怪。
當(dāng)時她很想沖他喊一句:“姐姐我從沒餓著過你吧!你那次回來不是三菜一湯伺候著?今天是你違規(guī)變態(tài),搞突然襲擊!”
她當(dāng)然沒喊出來,夏小星一直在努力的做賢妻,學(xué)著做飯,學(xué)著拖地,雖然不易,可她學(xué)會了。
今天,她不知道歐雨聲會不會回來吃晚飯,現(xiàn)在的她,已經(jīng)不會再給他打電話,他要回就回,不回就算,只是,如果他不回來,她不知道下一次再給他做飯會在哪一天。
沒有了這個家,他們的婚姻還會在嗎?
她不知道,她一點也不知道,她真的。
一點也不知道。
回家先打開了衣柜,這個房子近兩天就要搬出去,她有很多東西要整理。一件件的疊,把歐雨聲的衣服清出來。
光線漸漸的不那么明亮,她看了下時間,五點了,她走出臥室去了廚房。
還是簡單的三菜一湯,復(fù)雜的菜她做不來,顛來倒去,就是那幾樣時令蔬菜,湯是萬年不變的老三樣,不是西紅柿湯,就是紫菜湯,再不就是絲瓜蛋湯。
今天是紫菜蝦米湯。
擺好碗筷,夏小星習(xí)慣性的看向客廳的掛鐘,她最多等到七點,如果七點歐雨聲還不回來,她就自己一個人吃。
這時,她聽見了歐雨聲上樓的聲音。
一步一步,不徐不疾,穩(wěn)健干脆,像他的人一樣,篤定,氣定神閑的。
她總能聽出他的腳步聲,不論她在干什么,她都能立刻知道,這個上樓的人,是他。
她沒有去替他開門。
夏小星記不清是哪一天開始她不再給他開門的。也許是結(jié)婚后的第七個月,也許是第八個月,只是有一天,她突然覺得門鎖轉(zhuǎn)動的“嚓嚓”聲是全天下最美妙的音樂,那仿佛就在說,“我回來了”,這樣的四個字,是真正全世界最好聽,最溫暖的話語。
從那天起,她就不再給歐雨聲開門了。
歐雨聲帶上門,換了拖鞋,夏小星望著他淡淡的說了一句:“洗手吃飯了。”就去廚房盛飯。
歐雨聲洗了手出來,兩人面對面靜靜的坐著吃,只聽見瓷勺偶爾碰到湯碗的聲音,誰也不說話,異乎尋常的安靜。
其實不久之前還不是這樣的。
原來的夏小星,總是嘰嘰喳喳的像個麻雀,什么惡俗的都能說,買菜的時候看見人吵架了,有只鳥在陽臺欄桿上隨地大小便,如此等等。有時候,她還會突然定住,驚異的瞪大眼睛盯著歐雨聲的臉。
第一次這樣做的時候,歐雨聲幾乎立即上了她的當(dāng),馬上就問:“怎么啦?”
夏小星一幅很膽小的樣子,訥訥的說:“你臉上。。有粒米。”
歐雨聲眼神一閃,快速的抬手在嘴周圍捋了一圈,卻沒有摸到米,抬眼看夏小星,還是無辜的瞪著大眼盯著他臉的某個地方,他又舉手去摸一圈,還是沒摸到米,夏小星卻依然一動不動的盯著那個仿佛存在著的米粒。
他終于起身去洗手間照鏡子。
幾秒鐘之后他返回,夏小星把臉埋在手腕上笑的身子亂抽,聽見他重新坐下的聲音,更是放聲大笑,他當(dāng)時恨不得把她的臉摁進飯碗里。
那天夜里夏小星又來主動撩撥他,他第一次對她使了狠勁,弄到她求饒,直喊不要了。
隔了一個多月她又這樣玩,他有了前例,自然無視她,可終究沒抵住她驚詫莫名一瞬不眨的眼光,最終還是忍不住摸了一把臉。夏小星又像個母雞似的咯咯咯笑了個半死,他整張臉都綠黑了。
之后他再沒上過她的當(dāng)。他告訴自己說,即使臉上真的有米,他也讓它留在那,絕對不抬手。可夏小星依然沒心沒肺的玩,隔一兩個月就要耍一次寶,有次他冷著一張臉問她:“這樣有意思嗎?”夏小星瞇著眼笑,對他說:“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他不是魚,所以他始終不太懂她在這種自娛自樂的獨角戲中究竟獲得了什么樣的樂趣。
可這樣的安靜,到底還是太反常了。
歐雨聲放下筷子,坐直身子看向夏小星,她還是低著頭,默不作聲的吃著飯。自從她父親出事,她就再也沒有無厘頭的向他搞笑了。
他竟有點失落,那個裝瘋賣傻的夏小星,不見了。
感覺到歐雨聲在看她,夏小星慢慢抬起頭,四目相望,兩人的眼里都沒什么表情。夏小星緩緩地開了口,聲音很平靜:“歐雨聲,這個房子不能住了,我要把它還回去。你的衣服,我?guī)湍阊b了一箱子,還有其他的一點東西,你自己收一下吧,估計也沒多少,最多再裝一個箱子,明天你走的時候把它們帶走,鑰匙留下來,我要上繳。”
歐雨聲這才注意到客廳里確實有一只箱子,微微一愣之下他迅速平靜了,夏文強出事,他吃驚的程度低于夏小星,這個房子被收繳,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夏小星從嘴角擠出半個笑,接著說:“這個家對你本來就像個旅館,這樣也好,你的東西一下就拿光了,剩下的全是我的破爛,我得找個搬家公司來拖。”
歐雨聲看著她的臉:“這些東西,你準(zhǔn)備搬到哪去?”他特意加了這些東西四個字,而不是直接問,你搬到哪去?在夏小星沒說出口之前,他絕對不會直接問。
他們是夫妻,現(xiàn)在卻有飛鳥各投林的感覺。
夏小星低下頭,心里慘然一笑,他終究還是不愿意說那句“要不要搬去我那”的話,其實,就算歐雨聲虛情假意的說了,她也準(zhǔn)備回答他說:“不用了,你那不方便,離我上班的地方太遠了。”
抬起頭,她倔強的不讓自己流露傷心,只是聲音有點暗啞:“除了我媽那,我還能去哪?”他的家,從來就不是她的家,他沒有給過她鑰匙,也一直拒絕她闖入。
可到底還是不甘心,她終究沒忍住:“難道你會讓我去你那里嗎?那樣,我們兩個不就天天在一起了,那你,還能活的下去嗎?”
歐雨聲曾不止一次的咬著牙對她說:“要是天天和你在一起,我不如去死了算了。”記得第一次他這樣對她說,是結(jié)婚沒多久她過生日,那天她硬逼著他陪了她一整天,晚上吹完蠟燭她把奶油抹他臉上的時候,他就惡狠狠的說了這句話。
她現(xiàn)在還記得他臉上那種厭惡的表情。
歐雨聲一聲不吭,只是抿住棱角分明的嘴唇望著她。以前的他,對她是太惡毒了,夏小星固然可惡,可她就像個長不大的任性孩子,這樣的孩子一旦有了自律,不再任性,反倒讓人生出了幾分憐愛。
該說的都說了,夏小星嚯地站起身,把桌上空了的盤碗摞在一起,端著去了廚房。
站在水槽邊,她紅了眼睛。
如果換了以前,她肯定會死皮賴臉的說:“我是你老婆,我當(dāng)然要搬到你那去。”可是,過了三年了,現(xiàn)在的夏小星,已經(jīng)不是三年前那個著了魔不知天高地厚的夏小星了,她已經(jīng)漸漸開始學(xué)會接受一些事實。比如,歐雨聲的心,她是永遠捂不熱的,越捂到后來,反倒是她的心,慢慢的被他冷掉了。
其實不用五年,只要三年,這個男人就用他巖石一樣的冷酷教會了她成長。
任性,自私,是收獲不了愛的,即使占有了,也是不屬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