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真是孽緣
馬車駛?cè)朐瓶h,林立的商鋪遍布街道兩旁,街邊多的是叫賣的小販,路上還有絡(luò)繹不絕的商人和買主……窗外的種種,無一不在昭示這座小縣城的繁華。
云縣能有今天,都依賴于蕭家老四在云縣自立門戶且日漸發(fā)跡。
秋水縣雖然也今非昔比,但和云縣比起來還差得遠(yuǎn)。
大街被來往的行人堵得水泄不通,梅蕭仁只得下馬車步行。
那些坐著錦繡馬車來的鄉(xiāng)紳公子也不得不走路。有人遣仆人向街邊小販打聽:“請問蕭府怎么走?”
小販不耐煩地指了指東邊:“城東城東,你要還不認(rèn)路,街邊這些鋪?zhàn)邮邪司哦际鞘捈业模宦穯栠^去就是。”
梅蕭仁走在集市里,留意著兩邊的商鋪,最為顯眼的還是市集正中的那座三層酒樓,名叫“梅樓”。
那里面請的都是名廚,賣的是有名的江南菜,即便價格不便宜,卻從不缺前來光顧的客人,一年四季生意紅火。
“讓你欠本少爺銀子不還,來人,給我打!”
賭坊門前,富家少爺招呼著地痞們將一男子摁在地上狠揍。男子受著拳打腳踢,在地上打滾哀嚎。
過路的人不少,卻沒人上前勸阻。
有外地人嘆云縣世風(fēng)冷漠,一旁的小販卻道:“大家伙都習(xí)慣了,那楚家少爺楚子豐是這兒出了名的惡霸,誰惹得起?”
“楚家?這兒的大戶不是蕭家嗎?”路人不解。
“蕭員外祖籍宣州,十多年前才遷來云縣。楚家是本地的望族,二十年前還算興旺,如今沒落了不少,但楚家族長和蕭員外是世交,有蕭家撐著,楚家的人依然能在這兒橫著走。”
梅蕭仁默然地聽他們評論云縣的兩大家族,又冷掃了一眼賭坊門外的人,搖著折扇進(jìn)了梅樓。
她在小二的指引下進(jìn)了上等包間,而房間里早已備好了她想要的東西。
梅蕭仁卸了腰封脫去外衣,解開層層束胸,此時鏡中才漸漸呈現(xiàn)她原本擁有的起伏,恢復(fù)了點(diǎn)女人的樣子。
褪去男子的裝束,她帶著衣裳去內(nèi)室更衣。
此時酒樓外徘徊著兩個人。
“公子,咱們等了近一個時辰,那姓梅的怎么還不出來?要不咱們進(jìn)去?”
江叡抬手就是一巴掌拍阿慶頭上,“進(jìn)去被小人看見怎么辦?萬一讓他帶了手下來,要在別人的地盤報復(fù)本公子,本公子未必奈何得了他。”
“公子你還怕他?”
“地頭蛇,捉不好會咬人!”江叡唇角一揚(yáng),“但本公子有的是辦法打他的七寸。”
正午已過,梅樓門前依然有不少客人進(jìn)進(jìn)出出。
江叡苦苦守在酒樓大門外,不曾看見一抹清雅的身影從后門悄然離開,登上一頂錦轎。
轎中的她抬起手中的菱花鏡,仔細(xì)照了照面容。
她已換了發(fā)式,朱釵花鈿代替平日束發(fā)的銀冠,身上的直裾也變作丁香色紗裙,帶著江南女子的如水清秀。
面紗遮了她下半張臉,刀眉已描作柳葉眉,哪怕描眉的手法已經(jīng)生疏,不盡完美,卻絲毫不減她五官極為相配的美感。眉下一雙杏目明媚,長睫輕眨,盡是溫柔。
這下恐怕連葉知都難以認(rèn)出她來。
轎子往東去,而云縣以東的地界,盡屬蕭氏巨賈的莊園。
她掀開轎簾就能看見蕭府大宅的圍墻綿延數(shù)里。圍墻里面樹木茂密,庭院深深又不乏氣派的亭臺樓閣。
這是她而今見過的最好的宅子,比知府大人的府邸還要闊綽。但商人的家,再大也沒有官家那等莊嚴(yán)肅穆。
轎夫抬著她繞著墻走了許久才走到蕭府大門前。
蕭府門前早已站滿了仆人,等轎子停在正門前,兩個一等丫鬟趕緊迎上前去,一左一右鞠身喚道:“小姐。”
梅蕭仁收好鏡子走出轎外,招了手讓兩個丫鬟不必攙扶。她當(dāng)“男人”當(dāng)了兩年,早就丟了一身嬌氣,即便身著女裝也習(xí)慣于大步朝前,三兩步就穿過正中的門進(jìn)了府里。
進(jìn)了這道門,她就恢復(fù)了她原本的身份——蕭家大小姐蕭梅。
梅蕭仁是她女扮男裝入仕的化名,本是姓名顛倒,但她爹還在后面給她加了一個“仁”字。她爹不望她飛黃騰達(dá)名垂青史,只望她當(dāng)一個仁政愛民的好官,別受世人唾棄。
她在秋水縣任縣令,而府里人只知大小姐去了宣州故里。
跟在后面的丫鬟道:“小姐可算回來了,老爺方才還在念叨小姐。”
梅蕭仁沒作聲,健步如風(fēng)朝著廳堂走去。她嚴(yán)肅的神情讓緊隨其后的仆人們也不敢再多言。
進(jìn)了廳堂,梅蕭仁目光一直看著主位上的人,走到他身邊的坐下,靠在椅子上就問:“爹,你讓我回來,打的真是信上的主意?”
那天早上她收到的信其實(shí)是一封家書,本來也是件值得她高興的事,可上面寫的卻偏偏讓人高興不起來……
正如周虎所說,她爹想讓她在壽宴上挑個男人嫁了,亦或者還選從前那個。
原來她躲了兩年,這事兒還沒完。
“小梅,爹也是為你好,你一個女兒家,當(dāng)官不是長久之計。”
“你是不是又要說,如果當(dāng)年我不逆你的意,不鬧那么一處,你現(xiàn)在都能抱外孫了?”梅蕭仁身邊浮出一縷清苦的笑。
“當(dāng)年你為了不嫁給子豐,一氣之下叫囂從此不當(dāng)女人當(dāng)男人,怕爹阻止,你還一意孤行當(dāng)了官。”蕭父嘆著氣道,“那時你才十六歲,爹拗不過你只好依你,如今你都十八了,子豐那孩子也等了你兩年……”
梅蕭仁端起茶杯,漫不經(jīng)心地打著沫子,眉一挑,“他還沒死心?”
“咱們家世代為商,你能隱姓埋名當(dāng)上官是好事,你若真想當(dāng)下去,爹可以不攔你,但你總歸要嫁人,不如就嫁個知根知底,能替你保守秘密的。”
“當(dāng)初我既然敢反對,如今便不會答應(yīng)。”梅蕭仁轉(zhuǎn)眼看向父親,極為正經(jīng)地說,“爹,別甭勸我了。”
“小梅……”
梅蕭仁無奈搖了搖頭,她曾拼了命逃離尋常女子的命數(shù),為此不惜鋌而走險步入仕途,因?yàn)樗懿涣说闹挥泄伲?br/>
可兩年過去,她爹這個老頑固銀子掙了不少,但腦子依舊冥頑不靈,還打著讓她嫁給楚子豐的主意。
梅蕭仁起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停下,站在門前背對著父親道:“爹,我回來是想看看你,不是回來招什么親。”
她又怕這么直白會傷了老人家的心,退一步說道:“要我嫁人也不是不可以,如果有一個人能讓我自愿放棄所有前程,心甘情愿相夫教子,那我就嫁。”
“只怕這個人你打著燈籠都難找……”
梅蕭仁無奈一笑,果然還是她爹了解她,知道她是在拿不可能發(fā)生的事寬他老人家的心。
“蕭伯,外面怎么都在傳蕭伯辦壽宴是要給阿梅招親?”
人未到,聲先至。
梅蕭仁聽見這聲音就如同夢魘了一樣,正想回避,但是來人已經(jīng)站在門前,讓她避之不及。
“小梅兒,你回來了?”
梅蕭仁看了一眼欣喜若狂的楚子豐,神情依舊淡漠,轉(zhuǎn)眼望向別的地方,不作聲,將所有的不悅都寫在臉上。
“小梅兒,你不會真要招親吧?”
她冷笑:“關(guān)你什么事?”
“你是我媳婦,怎么不關(guān)我的事?”
“我怎么不記得我和你有什么干系!”
梅蕭仁的話音冷如冰霜,但楚子豐卻沒知難而退。
“少爺。”一個下人匆匆跑來,“族長讓少爺回去。”
“他煩不煩,沒瞧著我小梅妹妹回來了嗎?”
下人急道:“少爺,有人在咱們家地盤上立墳,族長和各位宗伯都去了,叫少爺也去。”
“什么?”
楚子豐莫名皺了皺眉頭,轉(zhuǎn)眼瞧見蕭梅正看著她,立馬挺直腰板,握拳咳了幾聲后道:“什么人敢在本少爺?shù)牡乇P上撒野,看本少爺不扒了他的皮!”
楚子豐故意提高嗓音,是在裝神氣給誰看,梅蕭仁心里清楚。打從看見楚子豐起,她霜冷的臉就沒熱過,對楚子豐耍威風(fēng)的樣子更是視而不見。
“小梅兒,族中有事,我得先回去一趟,等我收拾完那些找死的再來看你。”
梅蕭仁漠然不語。楚子豐也就能逞逞嘴皮子威風(fēng),楚家落魄多年,族人凋零,他這個族長家的少爺名存實(shí)亡,平日里只能干些恃強(qiáng)凌弱的勾當(dāng),收拾得了誰?
“小梅兒,你可千萬要等我,別再急著回老家。”
“行了,趕緊走!”
“好,我去去就回。”
楚子豐一溜煙兒走了。梅蕭仁倚著門,抄起手淡淡道:“爹,這樣的人你也想讓我嫁?”
“子豐他是玩世不恭了一點(diǎn),但楚家是這兒的望族,何況當(dāng)年爹離開宣州來這兒時一無所有,要不是楚家族長好心收留,爹怎么養(yǎng)得活你?”
“我知道,楚家對你老人家有恩,但是爹你這些年也沒少報答他們,要不是你一直接濟(jì)著,楚家早就垮了。”
“小梅,爹教過你,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
“那也有個度,你這何止是涌泉相報,你是恨不得天上地下都給人家。”梅蕭仁走回堂屋坐下,繃著臉冷道,“你要報恩是你的事,你就算掏空咱們家送給人家我也沒意見,但我的路我自己選。”
“小梅,你要實(shí)在不想嫁子豐,那就照爹說的,在壽宴上好好看看,你看上誰爹都沒意見。”
梅蕭仁從父親的眼中看到了期盼和擔(dān)憂。她想她爹應(yīng)該受夠了妻離子散的孤獨(dú)了吧,所以很怕她也會孤獨(dú)一世。
說起來他們父女能有今天,都是拜宣州府的“親戚”所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