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驚蟄（六上）
    “你，你到哪里去？回，趕緊給我回來！”王準(zhǔn)又驚又怒，向前追了幾步，大聲呵斥。
    “怎么，衛(wèi)尉大人還想強(qiáng)留在下么？”西域漢子萬俟突然轉(zhuǎn)過頭，臉色冷得像一塊冰。王準(zhǔn)被嚇得連連后退，想要命令家奴們將此人拿下，卻又怕一不小心，再被身高過丈的萬俟抓了做人質(zhì)。楞了片刻，將聲音放柔和了商量，“萬俟壯士何出此言，你只是我家禮聘的護(hù)院，又沒簽死契？我只是覺得咱們好歹主仆一場，不應(yīng)該讓你空著手走。不如先跟我回府，把這半年的聘金結(jié)了如何？”
    “萬俟沒本事，不敢再要聘金！”西域壯漢瞪圓了眼睛上下打量，看得王準(zhǔn)直往后縮。這幾年，死在王家后院里的外鄉(xiāng)人不止一個兩個了，跟這小子回去，還有命再出來么？
    知道自己心里的那點兒壞水又被人猜了個通透，王準(zhǔn)咽了口吐沫，喃喃地說道：“你，你本事很，很好。如果要走，我，我也不攔你。這，這點錢，拿著，拿著路上花！”
    說罷，用手在貼身口袋里掏了掏，摸出兩個壓荷包的銀錠，猶豫了一下，又偷偷放回去了一個。將另外一個攏在手心處，強(qiáng)笑著遞給了對方。
    萬俟笑著搖頭，不肯接王準(zhǔn)的饋贈。四下看了看，語重心長地勸告：“小公爺，我覺得那位白行首的話很有道理。不做虧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門。我走了，你以后好自為之罷！”
    說完，四下里拱了拱手，再度揚(yáng)長而去。
    “你......”王準(zhǔn)氣得直咬牙。無可奈何，只好喃喃地罵了幾句‘不知道好歹’，收攏起隊伍，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稀里糊涂地又打了一場架，秦氏兄弟心情也不太好。目送著太原公府的人馬消失了，轉(zhuǎn)過頭來，對大伙低聲叮囑：“從今天起，咱們都小心點兒。他們父子兩個在京師里橫行慣了，未必能咽得下這口氣。有什么變故，盡量第一時間通知我們哥倆。念在先祖的功勞上，家父在朝廷里邊多少還能說得上幾句話！”
    雷萬春最見不得有人如此畏手畏腳，笑了笑，很不在乎地說道：“他還想怎樣？若是朝廷法度管不了他們父子，就休怪我等無法無天。大不了，雷某改頭換面，天天在他們父子上朝的路上盯著。看看最后誰先受不住！”
    “老雷！”聽雷萬春越說越離譜，張巡立刻出言喝止，“又信口胡說？他們父子如此橫行，早晚有不被國法所容的那一刻。何須由你我越俎代庖？你現(xiàn)在大小也是個兵曹，有這身衣服穿著，就要受......”
    雷萬春聳聳肩，權(quán)當(dāng)張巡的話是耳旁風(fēng)。王洵知道這兩位向來便是如此，笑了笑，低聲道：“秦大哥的話乃出于一番好心。雷大哥的話也不無道理。無論明的暗的，咱都不要吃虧最好。我、子達(dá)和守直很快就要回軍中，估計太原公的手伸不過來。至于荇芷.......”
    “白家妹子這幾天要跟我入梨園去教授宮女們唱歌，王小侯爺不必為她擔(dān)心！”沒等他把自己的意思說清楚，公孫大娘笑著打斷。
    “我......”王洵一下子愣住了。本來都想好了，寧可冒著惹惱云姨的風(fēng)險，也要把白荇芷帶回家中去，免得日后王準(zhǔn)那廝再度來找麻煩，沒想到竟被公孫大娘橫插了一杠子。
    “小侯爺以為我剛才是信口說瞎話么？”公孫大娘看著王準(zhǔn)，臉上的表情非常令人玩味。“我今天一大早就到錦華樓找白家妹子，商量入宮授藝事宜。若不是后來碰巧遇到了萍兒，還不知道城外居然出了這檔子事情......”
    “大娘......”白荇芷紅著臉呼喚，想把自己跟王洵剛才的約定說與對方聽。公孫大娘卻橫了她一眼，低聲調(diào)笑，“頂多就是兩三個月的功夫，莫非你們兩個，已經(jīng)連這么幾天都等不得了么？”
    白荇芷登時羞得臉上幾乎滴出血來，垂下頭，不敢再接一句話。憑心而論，是否現(xiàn)在即嫁入王家，她自己也沒考慮清楚。只是被外力所迫，繼續(xù)尋一個避難的地方而已。而天底下，躲避貪官逼迫的最好所在，莫過于皇宮.......。偷偷看了看王洵，一時間，她居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看來，你不松口，她不敢跟我走！”公孫大娘把頭轉(zhuǎn)向王洵，繼續(xù)調(diào)笑。
    被公孫大娘熱辣辣的目光逼得無處可遁，王洵只好笑了笑，低聲向白荇芷商量：“若只是入宮授藝的話，你去幾天也好。反正最近我還要回軍營里邊受訓(xùn)，一時半會兒回不了家！”
    “嗯！”白荇芷低低地回應(yīng)了一聲，心里突然感覺好生失望。
    既然白荇芷的安全已經(jīng)不用自己操心了，王洵心里都也覺得輕松了不少，回頭看了看大伙，繼續(xù)說道：“兩位哥哥和張大人.......”
    “我們哥倆準(zhǔn)備應(yīng)考了，估計最近輕易不會出府！”秦氏兄弟笑了笑，低聲回應(yīng)。
    “吏部考核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張某不日就要離開！”張巡也笑了笑，沖著大伙微微拱手，“本想找個機(jī)會宴請諸位，答謝多日來照顧之情。沒想到今天竟意外在此相聚！”
    “這么快？你高升到哪了？”馬方還惦記著向雷萬春討教刀法，楞了楞，沖口問道。
    “真源縣令，平調(diào)。”張巡笑著回應(yīng)，臉上居然看不出半點兒不甘。
    聞聽此言，眾人紛紛譴責(zé)吏部主事沒長眼睛，居然對張巡連年優(yōu)等的考績視而不見。倒是張巡本人，心里邊對此已經(jīng)早有準(zhǔn)備，笑了笑，低聲道：“吏部估計也有吏部的難處，眼下朝廷冗官成災(zāi)，能這么快補(bǔ)上實缺，已經(jīng)令張某感到慶幸了。至少，我還能到地方上做些實事！”
    不管張巡心中是否真的這樣想。在挫折之下，還能說出這等言語來，已經(jīng)令大伙佩服不已。又說了幾句場面話，宇文至笑著提議，“既然大伙今天已經(jīng)聚齊了，不如由在下做東，到臨風(fēng)樓喝幾盞水酒。諸位意下如何？當(dāng)日相救之恩，在下還一直沒機(jī)會向諸位當(dāng)面道謝呢！”
    “那可不行！”又是公孫大娘，第一個出言反對，“照理，小宇文這番好意，我等不該推辭。但我找白家妹子的確有事，今天回城后，請容我們姐倆個先走一步。”
    “我，我得趕緊回家，今天，今天出門時，沒跟我阿爺打招呼！”馬方想了想，也很不好意識地說道。
    “不如改在三天之后吧！”王洵怕宇文至覺得尷尬，笑著接過話頭，“我今天也得回去跟姨娘報個平安。實在不敢再多耽擱了。三天后，恰巧我也要在臨風(fēng)樓宴請幾位同僚，張大哥要向諸位辭行，咱倆三場酒席，不妨合在一處擺！”
    “甚好！張某剛才正打算跟你借地方！”張巡略作沉吟，大聲答應(yīng)。
    聞聽王洵要宴請軍中同僚，不用猜，宇文至就知道肯定是周嘯風(fēng)等幾個。這么好的一個跟上司交流的機(jī)會，他當(dāng)然不會拒絕，笑了笑，也大聲答應(yīng)，“也好，那就干脆合三為一。幾個哥哥，公孫大家，白姐姐，屆時請務(wù)必賞光！”
    白荇芷記得王洵早晨時所托，立刻不由分說出言替公孫大娘答應(yīng)了下來。公孫大娘輕輕向她腰上掐了一把，算作警告，但推辭的話，卻再也無法說出口了。
    “我記得那日李謫仙和高書記，每人還欠了公孫姐姐一首詩。不知道他們還記得沒有？”白荇芷腰間吃痛，心思卻愈發(fā)伶俐，笑了笑，低聲問道。
    雷萬春的臉色立刻發(fā)紅，笑呵呵地提議，“那我就去把他們幾個也請來，替公孫大家當(dāng)面討賬！諸位覺得如何？”
    “那我倒是要謝謝雷大俠了！”聞聽李白即將被“強(qiáng)押”到場，公孫大娘眼神登時一亮，笑殷殷地向雷萬春致謝。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雷萬春不好意思地擺手。目光掃過人群，又看到了今早一直跟大伙共同進(jìn)退的顏季明，笑著向?qū)Ψ桨l(fā)出邀請，“顏兄弟，你屆時一定也來。臨風(fēng)樓，就在啟夏大街和金光路的交匯處，唯一的三層小樓便是！”
    “顏某恭敬不如從命！”顏季明對新交的這些朋友很有好感，笑了笑，輕輕拱手。
    談笑間，一場盛宴便安排妥當(dāng)了。眾人說說笑笑順著官道往長安城走，心里慢慢忘記了今天上午的不快。入了啟夏門，秦家哥倆先跟大伙告辭。然后公孫大娘扯了扯白荇芷，也將對方拉入了自己的馬車。
    透過厚厚的車簾，聽著窗外的人喊馬嘶，白荇芷心中突然生出幾分不舍。這條街繼續(xù)向前走，快到盡頭處便是崇仁坊。王家的大宅子就在那里。入了他家后，再想出門像先前那般閑逛，恐怕就很難了。
    “你真的想好了，不接我的衣缽，一定要嫁給他做妾？”公孫大娘的聲音恰恰傳來，一字一頓敲進(jìn)白荇芷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