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陽關(guān) (五 下)
第三章陽關(guān)(五下)
先前王洵出手那一下并不是很重,向?qū)Ю显涝缇托堰^來了,一直趴在營地里裝昏倒。此刻突然間聽見校尉大人喊自己的名字,知道大事不妙。一骨碌爬起來,撒腿便跑。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他如何能跑得掉?早有幾名飛龍禁衛(wèi)撲了上去,將其按翻于地,拎著脖領(lǐng)子拖到了王洵面前。
“殺人了,官兵殺人了!”沒等王洵開口,向?qū)Ю显懒⒖虧M地打滾。“官兵打不過強盜,殺人泄憤了!”幾名飛龍禁衛(wèi)都無法將其按穩(wěn)。
“如果你敢再亂叫喊,我就直接剁了你!”王洵從腰間抽出橫刀,毫不猶豫地壓在了老岳的脖頸處。“說吧,外邊那些強盜是哪來的?”
“冤枉,小的不知道。小的真的不知道啊,校尉大人!”向?qū)Ю显览^續(xù)高喊,死不認(rèn)賬。
王洵笑了笑,手腕微微用力,鋒利刀刃立刻割進(jìn)了肉里,“你說,如果我殺了你,然后賴在對面的那些家伙頭上,過后會不會有人替你主持公道呢?”
“小.......”喊冤的聲音噶然而止。向?qū)Ю显缽堥_眼睛,目光里充滿了恐懼。他發(fā)現(xiàn)自己惹上了一個大麻煩,雖然對方年紀(jì)很輕。但絕對不是個可隨便糊弄之輩。這點兒從他剛才果斷動手打暈自己以穩(wěn)定軍心的舉動上就能看得出。
“我這個人其實沒什么耐性。”王洵將手腕稍微向上抬高了些許,血珠立刻順著刀刃緩緩滑了下來,一滴滴滲進(jìn)了沙土。“但我很想看看,一個人到底有多少血可以流。三個時辰?或者兩個時辰?如果我把你的血管割開,相信外邊那些家伙不可能馬上沖進(jìn)來救你吧!”
聽著沙土吸收血液時發(fā)出嘶嘶聲,向?qū)Ю显姥劾锏目謶钟睿拔遥艺娴牟恢浪麄兪鞘裁磥眍^啊,校尉大人!您就放過小的吧。小的家里還有三個娃兒,全指望小的給人帶路養(yǎng)活呢!”
“不知道?”王洵突然變得心軟,慢慢收起橫刀,用手指抹去刀刃上的血跡。
“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小的可以對天發(fā)誓!如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向?qū)Ю显廊缑纱笊猓皇治孀〔鳖i上的傷口,一手高高指向天空。
“可我聽說,沙漠里輕易不會打雷!”一瞬間,王洵又把橫刀按到了老岳脖子另外一側(cè),“不知道。不知道強盜是誰,為什么你白天剛剛講完鬼故事,夜里就有強盜裝神弄鬼?不知道,為什么你放著玉門關(guān)外好走的伊吾道不走,偏偏帶著大伙往陽關(guān)外的沙漠里繞?不知道,為什么敵人來襲之時,你喊叫的聲音比任何人都高?”。
第一個和第三個疑問,向?qū)Ю显栏緹o法解釋。但第二個疑問,卻讓他找到了空檔。“小的冤枉,冤枉!校尉大人。走這條路,十幾天前是您自己選的。不能怪到小的頭上!”
“是么?”王洵手腕繼續(xù)用力,在老岳的脖頸上割開第二道口子,“我初來乍到,所以只會抄輿圖上說的近路走。你吃的就是向?qū)н@碗飯,哪有專門給客人往難走的路上帶的道理?說吧,外面的人就要發(fā)起進(jìn)攻了,在他們到達(dá)營壘之前,我希望能聽到一個合理解釋!否則,你就永遠(yuǎn)沒機會說了!”
“啊.......”向?qū)Ю显啦鳖i吃痛,拼命向后躲閃。方子騰沖上前,伸手搬住他的腦袋,將喉嚨轉(zhuǎn)向刀刃,“別問他了。反正寧他死也不說實話。給他個痛快,然后咱們直接跟外邊的人說,他已經(jīng)招供了。詐也能把實情詐出一二來!”
這句話,比王洵剛才所有的話都見效,向?qū)Ю显懒⒖贪蜒劬Ρ犻_,腦袋瓜子拼命亂搖晃,“饒,饒命!我,我勸說,別,別殺我!”
“敬酒不吃吃罰酒!”對付這種滾刀肉,方子騰遠(yuǎn)比王洵有辦法。“我數(shù)一二三,再不交代,我就割斷你的喉嚨。一.......”
“我說,我說,是古力圖,是古力圖將軍讓我這么干的。小的是奉命行事,奉命行事啊!”向?qū)Ю显酪贿吙蓿贿叴舐暼氯隆?br/>
“古力圖?”對這個名字,王洵隱約有點印象,卻記不太清楚什么時候與此人有過交往。沒等他想起來,向?qū)Ю显酪呀?jīng)完全崩潰,“就是前幾天一直護(hù)送您的古校尉。在涼州城中,他就吩咐小的,務(wù)必帶你們走樓蘭古道。昨天分開之前,他又告訴我,今晚務(wù)必帶你們在這一帶休息,否則,就拿我全家老小試問!小的就是一平頭百姓,小的實在惹不起他啊!”
聞聽此言,不止王洵,其他幾個禁軍頭目全明白了。哥舒翰派出的那隊兵馬根本不是前來保護(hù)大伙,而是要送大伙進(jìn)鬼門關(guān)。在河西境內(nèi)殺人,即便過后沒人懷疑到他哥舒翰頭上,轄地內(nèi)丟了這么大一批軍械,此人也難逃治安不靖之罪。而出了陽關(guān)后,便是安西軍的管轄范圍。輜重隊消失在大漠中,責(zé)任只能由封常清來背,與他哥舒翰半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
“小,小的不,不知道您跟古將軍有什么過節(jié)。但小,小的敢保證,走,走樓蘭古道,的確,的確比伊吾道距離近!小的,小的本來沒有,沒有惡意,只是,只是......”見眾人都愣在了當(dāng)場,向?qū)Ю显老肓讼耄吐曁孀约恨q解。
“我整死你這王八蛋!”沒等他把話說完,方子騰沖上去,拳打腳踢。“沒有惡意,沒有惡意。你先看看外邊那幫家伙馬脖子上掛的是什么?老子都被你帶進(jìn)陷阱里來了,你還說沒有惡意!老子先殺了你算了,死也拉一個墊背的!”
向?qū)Ю显啦桓疫€嘴,雙手抱住腦袋,滿地打滾,“饒命,方爺饒命啊。小的只是個帶路的。小的只懂得給人帶路啊!”
大伙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在附近的民壯早就被驚動了。紛紛扭過頭來,探頭探腦查看究竟。目光之中,居然對挨打者不乏憐憫。
“行了,小方,打他也沒用!”王洵不想引發(fā)民壯們的誤會,擺擺手,低聲喝止。“放開他,我還有幾句話要問!”
上司有令,方子騰不能不從。抓起向?qū)Ю显赖牟鳖I(lǐng)子,將其再度丟回王洵面前。“說,好好回答我家校尉的話,否則,老子將你大卸八塊!”
“我說,我說,校尉大人問什么我就說什么?”向?qū)Ю显莱蹁懒藥撞剑斨浑p熊貓眼答應(yīng)。
王洵笑了笑,單手從地上扯起了他,“坐吧。不用跪著!我想知道的第一件事是,姓古的到底是什么人,讓你這樣怕他?”
“他原本是哥舒翰的家奴。后來做了河西軍的郎將。”向?qū)Ю显啦桓遗c王洵平起平坐,蹲在地上,低聲回應(yīng)。“他們都是突厥人。所以打斷骨頭連著筋。我是漢人,平時就受突厥人欺負(fù)。碰到突厥大官,更是不敢不聽他們的話!”
是朝廷刻意縱容的結(jié)果!王洵跟方子騰等人互相看了看,心中暗自嘀咕。太宗皇帝征服西域后,施行胡漢平等相待之策。使得很多蠻夷部落,皆化胡為漢,慢慢與中原唐人融為一體。而到了當(dāng)今皇上這一輩兒,因為其自己覺得胡人比漢人誠實,所以很多政策都大向胡人傾斜。導(dǎo)致西域的胡人自覺高漢人一頭,很多漢家子弟也以身上帶著胡人血脈為榮。久而久之,西域各地竟然是胡人越來越多,漢人越來越少。慢慢竟重新變成了突厥、鐵勒以及回紇人的天下。
這種朝廷大事,遠(yuǎn)非王洵等小人物所能置喙,盡管一路行來,他們已經(jīng)深深地看到了其中潛在的危險。長長嘆了口氣,他將聲音提高了幾分,繼續(xù)問道:“以前這條路上所謂的鬼怪傷人事件,跟姓古的家伙有沒有關(guān)系?你跟他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勾結(jié)了吧?他除了這次試圖謀害我等之外,還干過什么?”
“小的冤枉!”向?qū)Ю显辣灸艿胤裾J(rèn),看看旁邊隨時準(zhǔn)備撲過來的方子騰,又快速改口,“小的只跟他做了兩次生意,這是第二次。上回是一伙大食商人,仗著人多想抄近路。被古力圖知道后,全殺掉沉到蒲昌海里去了。小的事后只分到一卷蘇綢,其他什么都沒撈到。”
“天!”眾人皆倒吸一口冷氣。早聽說哥舒翰在河西一手遮天,沒想到其下屬的膽子和胃口居然大到如此地步。殺人越貨,坐地分贓。這還和真正的沙盜有什么分別。只是后者明火執(zhí)仗,而古力圖等人身上穿了一襲官袍而已。
“一個活口沒留!”盡管遠(yuǎn)方的敵軍已經(jīng)整理完了隊伍,王洵還是不緊不慢地追問。
“沒有!古力圖將軍怕事情敗露,手下從不留活口。”向?qū)Ю显罁u搖頭,畏懼地閉上眼睛。
那么大的一支商隊,光護(hù)衛(wèi)就請了三百多人。可一夜之間,就被殺了個干干凈凈。同來帶路的伙伴嚇瘋了,從此天天口吐白沫,見到人就磕頭求饒。而他,卻連發(fā)瘋的資格都沒有。一家老小都在別人手里握著呢,不與古力圖將軍人合作,肯定會被丟入大漠中,連個囫圇尸體都找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