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5 章 世子白月光(13)
“世子爺,您接旨吧。”
太監(jiān)尖細的嗓音回蕩在黑暗囚牢里。
“哦,不對,咱家口誤了,應(yīng)該罪奴景鯉。”
太監(jiān)露出了倨傲之色,居高臨下俯視著一身囚服的少年。
他被兩個孔武有力的獄卒一左一右擒著胳膊,強行按壓在地,滿是血污的臉貼著暗黃色的蓬草,一雙清凌凌的貓眼失去了往日的驕矜靈動,甚至滑下了鮮紅的痕跡。半個時辰前,他剛受了一場鞭刑,被刑官逼問他們一家的去向。ωωω.ΧしεωēN.CoM
景鯉決意入宮后,景王爺當機立斷,攜帶家眷部下轉(zhuǎn)移陣地,至今不知所蹤。
這位刑官跟王府的關(guān)系很是親厚,逢年過節(jié)必登門送禮,甚至有意與王府結(jié)為姻親。
一朝宮變,君臣顛倒。
拍著他肩頭親熱喚著賢侄的官員轉(zhuǎn)眼翻臉無情,咄咄逼人,動輒用刑。
景鯉在他手里待了三個月,身上鞭痕數(shù)百,血肉模糊。最嚴重的一次,他像乞兒一樣,拖著殘軀,蹬著腿,爬回了牢門,引起眾獄卒的哄笑嬉鬧。
他們甚至當著他的面打賭,細皮嫩肉的世子爺能活多久。
一天,兩天,三天……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他傷口越來越多,脊骨越來越硬。
漂亮天真的貓眼燃著一簇猩紅的火,令人望之生寒。
景鯉跟一些世家公子關(guān)在一起,有宰相家的,也有鎮(zhèn)國公府的。
這群膏粱子弟自小錦衣玉食養(yǎng)尊處優(yōu),突遭大難,惶然不安,整天嚷著要見家人離開此地,換得獄吏一陣冷笑。如今新帝門庭正忙著大清算,一刀一個大官,你們這些享受著父輩蔭庇的廢物還想安然無恙?
還不如做夢罷!
“罪奴景鯉,此乃皇后娘娘予你的恩典,你可要好好領(lǐng)著。”太監(jiān)冷笑,“若是生出旁的什么心思,惹怒陛下,這天牢,你怕是一輩子都要待著了。”
地上的少年一動不動。
又因為按壓過于用力,他身上的血水蔓延開來,滿是沉厚腥氣。
太監(jiān)嫌棄皺了下眉,對獄吏說,“明天咱家過來提人。”
這潛臺詞是,上頭要人,你們注意點分寸,別把人弄死了,不然追究下來,你我都得吃掛落。
獄吏諾諾稱是。
于是今晚的牢飯多加了一頭焦紅燒鵝。
盡管那燒鵝放得冷了,結(jié)了一層油垢,淪為階下之囚的公子們?nèi)耘f瘋狂咽了口水。
做人上人之時,他們什么珍饈美味沒嘗過?
但被關(guān)進這暗無天日的天牢里,吃得都是餿味,能裹腹就不錯了。先前眾人還矜持著,放言不吃狗食,結(jié)果餓了幾天,餓得頭昏眼花一腳栽倒。很快,有人吃了第一口,大家也紛紛拋棄原則。到了飯點,他們瘋狂涌上,就為多爭一口糧食。
王府潛逃,世子爺是重點拷問對象,每次拖了血淋淋的身軀回來,留給他的只有空碗。
他傷得極重,又沒有力氣,躺在枯草堆里,冷冷看著他們將自己的份量分而食之。
眾人被他盯得多了,愧疚之心蕩然無存。
他們在想,你有什么可傲氣的,你家倒了,你爹娘跑了,妻子又找了新的靠山,說不定你這個前任良人還是新帝的眼中釘,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時日無多的家伙,怎敢在他們面前擺威風?
然而,第三天,他們照例吃景鯉的份,木魚般的人突然一個暴起,掄起他們的腦袋就往飯碗上砸。
瓦碗碎裂,人也被砸得滿臉是血,昏迷不醒。
他們被嚇傻了,縮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
罪魁禍首的胳膊脫力,手指還在抖著,他費勁拿起那筷子,低著頭,一粒一粒,和著血,慢慢撿著地上的飯菜吃。
自此以后,再也沒人敢搶世子爺?shù)娘埵场?br/>
而這一刻,一只肥美的燒鵝又勾起了眾人的**。
他們小聲商量著。
“他剛受了刑,肯定沒有力氣,不如這只鵝我們分了吧,我就不信他還能弄死我們。”
“可萬一他要是得了翻身機會……”
“多慮了,你們聽那圣旨,是故意折辱呢,絕無出頭機會!”
“就是,哪個男人會那么大度,寬恕情敵……”
他們很快就說服了自己,窺了一下死狗般的少年。
眾人自覺時機已到,一哄而上,將燒鵝據(jù)為己有,這個要了條鵝腿,那個要只鵝翅,吃得滿嘴油光。
“……滋味如何?”
“妙極妙極!”
“嘭——”
灰磚上又蜿蜒了一道新血。
“殺、殺人了!殺人了!大爺救命啊!!!”
混亂的尖叫聲不絕于耳。
獄卒不得不出動,鎮(zhèn)壓禍害頭子,綁住了他的雙手。
“你們安分點!”
等人走了后,哭聲又爆發(fā)了。
“這個狗崽子竟敢折我的手,我,我跟他拼了!”
宰相府的小公子雙眼赤紅,趁著景鯉失去行動能力,勢要報復(fù)回去。他抓起對方的頭發(fā),如法炮制往墻上轟,反被他一口咬住了手腕的血管。
“啊啊啊!放手!!!”
小公子驚恐萬分,無論怎么拽也拽不動,反而是他失血過多。
他終于怕了,不敢再招惹這瘋子,哭著向其他人求救。
眾人又踹又拉,才把小公子拽了回來。
大家離他遠遠的,如避瘟神。
景鯉雙手被麻繩反綁在腰后,他靠著墻,披頭散發(fā),口中含血,白色囚服染成赤色,散著一股惡臭的腥味。
“呸。”
他面無表情吐出嘴里的血水。
少年的目光落到那一堆鵝骨上,被啃得干干凈凈,一絲肉絲也沒留下。
眾人莫名感到發(fā)寒。
第二日,果真有人來提景鯉出去。
他被壓著到了一處滿是馨香的房間,幾名女婢欲要替他搓澡。
少年眼珠子泛著紅,如同野獸。
她們害怕退了出去。
浴桶的水染成了血河。
少年洗去血垢,又換上鮮紅錦袍,配白玉,著烏靴,眸似烈火,宛如一副熠熠生輝的煙霞華章,那滿身斑駁的燈火都化作了杏花疏影。
金質(zhì)玉相,鳳表龍姿。
婢女們目眩神迷,生出一絲春色,卻在看到他眉骨下一道血痕戛然而止。
那血痕劃過顴骨,又沒入耳際。
再看這一身錦袍,襟口的交接處,一截玉骨仍然可見痂痕。
——他是窮兇極惡的囚犯!
她們迅速打消念頭,膽戰(zhàn)心驚將人交給女官。
女官打量了一會,又領(lǐng)著人穿過層疊宮闕,微涼的晨曦中抵達春章宮。
“娘娘,人到了。”
女官撩開珠簾。
新帝尊重中原禮俗,因此新后嫁衣也沿用了舊制。
烈焰般的深紅纏繞著視線,她眉心綴著一條血瑪瑙,美艷得不可方物。
般弱捏著一把艷麗的孔雀扇,翻來倒去研究著有幾根。
伺候的女婢急個不行,小聲地說,“您可千萬不能再弄壞了這扇子,會破壞喜氣的。”
也就是新帝慣溺,事事遷就著人,后說她不樂意戴沉重的鳳冠,帝就發(fā)動百官,從卷帙浩繁里找出了代替鳳冠的雀扇,想方設(shè)法遮掩后的頑劣,營造出一個賢良淑德統(tǒng)御天下女子的賢后形象。
新帝還縱容到什么程度呢?
新朝剛建,就開了個“前夫送嫁”先例!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但的確荒唐發(fā)生了。
“讓他進來吧,別誤了我的吉時。”
“喏。”
景鯉低垂眉眼,步入內(nèi)殿,無論何等目光落在他臉上,他始終沒有表現(xiàn)半分情緒。女官從妝奩里取出一把玉梳,猶豫了下,還是交給了景鯉。同時她向四周使了眼色,只要這人一有什么異動,當場擒之殺之。
新帝吩咐過了,若后有一分損傷,她們要全部陪葬。
在她們緊張的視線中,少年舉起了手,凍得開裂,血痂斑駁。
“等等。”
般弱聞到了血腥氣,制止了他。
她從銅鏡邊扯下一段紅絲綢,給人隨意纏上,免得他傷口滲血,污了她的發(fā)。
從頭到尾,景鯉沒有表露一絲反抗。
他遍體傷痕,卻溫順得像一頭幼鹿。
他捧起了涂抹桃柏香膏的發(fā),嵌入玉梳,毫無阻滯地滑了下去。
“祝詞!忘了祝詞啊!”
眼看要梳到尾了,女官不得不咬牙提醒,被他眼底冷意刺得汗毛直豎。
少年撕下了幼鹿的溫順皮囊,喉嚨嘶啞,灌滿了血腥之語。
“第一梳,祝夜夜笙歌英年早逝。”
“……放肆!”
女官嚴厲喝止,般弱反而擺了擺手。
她笑吟吟地挑眉,滿是興味,“繼續(xù)啊。”
這種別開生面的“新婚祝詞”,她還是第一次收到呢!
少年掌上浮現(xiàn)紅筋,幾乎要拗斷那梳頭。
“第二梳,祝滿殿金嬌打入冷宮。”
般弱哇哦了一聲。
她轉(zhuǎn)過了頭,眉心墜斜掛于額,宛如一滴朱砂血。
“還有比這更惡毒的祝詞嗎?”
昔日金鞍銀轡意氣瀟灑的世子爺,此刻做了籠中困獸。
嘭的一聲,玉梳碎裂。
細小的皮肉紅縫里又淌出血來。
他用斷梳理完了最后一截青絲。
“第三梳,祝國破家亡斷子絕孫。”
宮婢們駭然大驚,遍體生寒。
女官幾乎忍不住要把人趕出去,帝后大婚,要的是龍鳳呈祥的意頭,而他的祝詞倒好,比喪詞還要慘烈恐怖!
哪里是送嫁,分明是出殯啊!
般弱卻聽得津津有味,并給出了以下的回應(yīng):“那你可要活得長久點,看這個國家如何被我君治理得蒸蒸日上,萬國來朝,看我與我君如何比翼連枝,白頭相守。或許要不了多久——”她頓了頓,故意說,“我們的麒麟兒降生,我君再次大赦天下,你就能擺脫囚徒困境了。”
景鯉唇色干涸,宛如碎裂的紅玉。
他俯首跪拜,伏下背脊,胸口鞭痕貼著地面。
“那罪奴就祝皇后娘娘,得償所愿了。”
帝后大婚,設(shè)宴于逢青殿。
金觥交錯,喜樂祥和。
般弱偷喝了點烈酒,不用上妝,臉也紅撲撲的,半醉在新帝懷里。
倆人乘著輦回到寢宮。
烏陵阿虜抱著她走進去。
殿前守著一個紅衣少年郎,檐下的燈模糊了身形,灼灼泛開赤霞。
他直挺挺站著,睫毛掛了一層細碎的銀絨。
烏陵阿虜腳步微停。
擦肩而過。
這邊正新婚如春,那邊卻已入了冬。
景鯉神色麻木,耳朵里灌滿了女子的嬉笑聲。
打情罵俏,親密無間。
那曾經(jīng),也是他的**帳暖。
到了深夜,另一道身影無聲無息落到身邊,同著紅衣。
借著暗部的掩護,景鯉在大婚這一夜逃出了皇宮。
“吾兒!”
景王爺不顧暴露的危險,親自接應(yīng),竟是老淚縱橫。
“你受苦了!那些奸人竟敢對你施加如此酷刑,待他日我景家重新得勢——”
少年冷聲墜地。
“那就一日屠盡。”
早晚有一日,他要挫她的骨,揚她的灰,讓她血債血償,永無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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