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鑒取深盟(3)
,寂寞空庭春欲晚 !
琳瑯道:“你今兒這是怎么了?平日里只見你說嘴好強,今兒倒只會哭了,大節(jié)下的,快別這樣。”
畫珠聽她這樣說,倒慢慢收了眼淚,忽然哧地一笑:“可不是,就算哭出兩大缸眼淚來,一樣還是沒用。”琳瑯笑道:“又哭又笑,好不害臊。”見她臉上淚痕狼藉,說:“我給你打盆水來,洗洗臉吧。”
于是去打了一盆熱水來,畫珠凈面洗臉,又重新將頭發(fā)抿一抿。因見梳頭匣子上放著一面玻璃鏡子,匣子旁卻擱著一只平金繡荷包,雖未做完,但針線細密,繡樣精致。畫珠不由拿起來,只瞧那荷包四角用赤色繡著火云紋,居中用金線繡五爪金龍,雖未繡完,但那用黑珠線繡成的一雙龍晴熠熠生輝,宛若鮮活,不由道:“好精致的繡活,這個是做給萬歲爺?shù)陌桑俊绷宅樏嫔衔⑽⒁患t。畫珠道:“現(xiàn)放著針線上有那些人,還難為你巴巴兒地繡這個。”琳瑯本就覺得難為情,當下并不答話,眉梢眼角微含笑意,并不言語,隨手就將荷包收拾到屜子里去了。畫珠見她有些忸怩,便也不再提此話。
這一日是除夕,皇帝在乾清宮家宴,后宮嬪妃、諸皇子、皇女皆陪宴。自未正時分即擺設(shè)宴席,乾清宮正中地平南向面北擺皇帝金龍大宴桌,左側(cè)面西坐東擺佟貴妃宴桌。乾清宮地平下,東西一字排開擺設(shè)內(nèi)廷主位宴桌。申初時分兩廊下奏中和韶樂,皇帝御殿升座。樂上,后妃入座,筵宴開始。先進熱膳。接著送佟貴妃湯飯一對盒。最后送地平下內(nèi)庭主位湯飯一盒,各用份位碗。再進奶茶。后妃、太監(jiān)總管向皇帝進奶茶。皇帝飲后,才送各內(nèi)庭主位奶茶。第三進酒饌。總管太監(jiān)跪進“萬歲爺酒”,皇帝飲盡后,就送妃嬪等位酒。最后進果桌。先呈進皇帝,再送妃嬪等。一直到戌初時分方才宴畢,皇帝離座,女樂起,后妃出座跪送皇帝,才各回住處。
這一套繁文縟節(jié)下來,足足兩個多時辰,回到西暖閣里,饒是皇帝精神好,亦覺得有幾分乏了,更兼吃了酒,暖閣中地炕暖和,只覺得煩躁。用熱手巾擦了臉,還未換衣裳,見琳瑯端著茶進來,這二三日來,此時方得閑暇,不由細細打量,因是年下,難得穿了一件藕色貢緞狐腋小襖,燈下隱約泛起銀紅色澤,襯得一張素面暈紅。心中一動,含笑道:“明兒就是初一了,若要什么賞賜,眼下可要明說。”伸手便去握她的手,誰想她倉促往后退了一步,皇帝這一握,手生生僵在了半空中,心中不悅,只緩緩收回了手。見她神色凝淡,似是絲毫不為之所動,心中愈發(fā)不快。
梁九功瞧著情形不對,向左右的人使個眼色,兩名近侍的太監(jiān)便跟著他退出去了。琳瑯這才低聲道:“奴才不敢受萬歲爺賞賜。”語氣黯然,似一腔幽怨。皇帝轉(zhuǎn)念一想,不由唇角笑意浮現(xiàn),道:“你這樣聰明一個人,難道還不明白嗎?”她聽了此話,方才說:“奴才不敢揣摩萬歲爺?shù)男乃肌!被实垡娝垲i低垂,亦嗔亦惱,說不出一種動人,忍不住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兩三日沒見著,咱們可要慢慢算一算,到底是隔了多少秋了。”琳瑯這才展顏一笑。皇帝心中喜悅,只笑道:“大過年的,人家都想著討賞,只有你想著慪氣。”一說到“慪氣”二字,到底忍俊不禁。停了一停,又道:“憑你適才那兩句話,就應當重重處置——罰你再給朕唱一首歌。”
她微笑道:“奴才不會唱什么歌了。”皇帝便從案上取了簫來,說道:“不拘你唱什么,我來替你用簫和著。”紅燭滟滟,映得她雙頰微微泛起紅暈,只覺古人所謂琴瑟在御,莫不靜好,亦不過如斯。琳瑯微笑道:“萬歲爺若是不嫌棄,我吹一段簫調(diào)給萬歲爺聽。”皇帝不由十分意外,“哦”了一聲,問:“你還會吹簫?”她道:“小時候?qū)W過一點,吹得不好。”皇帝笑道:“先吹來我聽,若是真不好,我再拿別的罰你。”
琳瑯不禁瞧了他一眼,笑意從頰上暈散開來,豎起長簫,便吹了一套《鳳還巢》。皇帝盤膝坐在那里,笑吟吟聽著,只聞簫調(diào)清麗難言,心中卻隱隱約約有些不安,仿佛有樁事情十分要緊,偏生總想不起來,是什么要緊事?琳瑯見他眉頭微蹙,停口便將簫管放下。皇帝不由問:“怎么不吹了?”她道:“左右萬歲爺不愛聽,我不吹了。夜深了,萬歲爺該安置了,奴才也該告退了。”皇帝并不肯撒手,只笑道:“你這捉狹的東西,如今也學壞了。”
梁九功在外頭,本生著幾分擔心,怕這個年過得不痛快,聽著暖閣里二人話語漸低,后來簫聲漸起,語聲微不可聞,細碎如呢喃,一顆心才放下來。走出來交待上夜的諸人各項差事,道:“都小心侍候著,明兒大早,萬歲爺還要早起呢。”
皇帝翊日有元辰大典,果然早早就起身。天還沒亮,便乘了暖轎,前呼后擁去太和殿受百官朝賀。乾清宮里頓時也熱鬧起來,太監(jiān)宮女忙著預備后宮主位朝賀新年。琳瑯怕有閃失,先回自己屋里換了身衣裳,剛拾掇好了,外面卻有人敲門。
琳瑯問:“是誰?”卻是畫珠的聲音,道:“是我。”她忙開門讓畫珠進來。畫珠面上卻有幾分驚惶之色,道:“浣衣房里有人帶信來,說是玉姑姑犯了事。”琳瑯心下大驚,連聲問:“怎么會?”畫珠道:“說是與神武門的侍衛(wèi)私相傳遞,犯了宮里的大忌諱。叫人回了佟貴妃。”
琳瑯心中憂慮,問:“如今玉姑姑人呢?”畫珠道:“報信兒的人說鎖到慎刑司去了,好在大節(jié)下,總過了這幾日方好發(fā)落。”琳瑯心下稍安,道:“有幾日工夫。玉姑姑在宮中多年,與榮主子又交好,榮主子總會想法子在中間斡旋。”畫珠道:“聽說榮主子去向佟貴妃求情,可巧安主子在那里,三言兩句噎得榮主子下不來臺,氣得沒有法子。”琳瑯心下焦灼,知道榮嬪素來與安嬪有些心病,而佟貴妃署理六宮,懿旨一下,玉箸坐實了罪名,榮嬪亦無他法。忙問:“那到底是傳遞什么東西,要不要緊?”畫珠道:“浣衣房的人說,原是姑姑攢下的三十兩月銀,托人捎出去給家里,誰曉得就出了事。”眼圈一紅,道:“往日在浣衣房里,姑姑對咱們那樣好……”琳瑯憶起往昔在浣衣房里的舊事,更是思前想后心潮難安。畫珠道:“浣衣房里的幾個舊日姐妹都急得沒有法子,想到了咱們,忙忙地叫人帶信來。琳瑯,咱們總得想個法子救救玉姑姑才好。”
琳瑯道:“佟貴妃那里,咱們哪里能夠說得上話。連榮主子都沒有法子,何況咱們。”畫珠急得泫然欲泣:“這可怎么好……私相遞授是大忌諱,安主子素來又和浣衣房有心病,只怕她們這回……只怕她們這是想要玉姑姑的命……”說到這里,捂著臉就哭起來。琳瑯知道私相遞受此事可大可小,若是安嬪有意刁難,指不定會咬準了其中有私情,只消說是不規(guī)矩,便是一頓板子打死了事,外頭的人都不能知曉,因為后宮里處置許多事情都只能含糊其辭。她打了個寒噤:“不會的,玉姑姑不會出那樣的事。”畫珠哭道:“咱們都知道玉姑姑不是那樣的人,可他們?nèi)羰窍胫糜窆霉糜谒赖亍o她隨便安上個罪名……”琳瑯憂心如焚。畫珠道:“琳瑯,到如今玉姑姑只能指望你了。”
她低頭想了一會,說:“我可實實沒有半分把握,可是……”輕輕嘆了口氣:“不管怎么樣,我們都得想法子幫一幫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