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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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三月,萬象更新。路邊的野花還未察覺乍暖輕寒,隱藏在深深的草叢之中。柳枝已經(jīng)變成嫩綠色,褪去了冬日蕭瑟的青黃,看起來生機(jī)勃勃,迎著朝陽只覺無限春光明媚,煦日和風(fēng)。李白露走在臨安大街上,看著穿著荊釵布裙,粗布衣衫的往來人群,眼中一片柔和,想著若有一日自己也可著一身素衣,站在炊煙之下眺望著出門歸來的良人,即便只活短短幾十年,也是十分感恩的了。
她走到字畫店,望著一幅題為《春江花月夜》的畫卷出神。安靜的江水籠罩在柔和清麗的月色之下,雖然只是寥寥數(shù)筆,卻讓人感受到了寧靜,月光如同撒在了自己的雙肩,身臨其境。老板看著長相普通,穿著樸素的白露,漫不經(jīng)心說道:“這幅畫可不便宜?!?br /> “看這畫的風(fēng)格和其間行云流水般的明凈思緒,應(yīng)該是出自張謙老先生之手吧?!崩畎茁段丛谝饫习逶捳Z間的鄙夷,淡淡說道。
“沒想到你這小姑娘還挺有眼光。不錯,這幅畫的確是出自張謙之手。怎么?想買下來?”老板松松一問。
“不,只是覺得好看?!?br /> “我就知道你沒錢買。走吧,不要擋著我做生意。”老板擺擺手,一臉的不耐煩。
李白露淡淡一笑,并不惱,只是拂衣而去。想著那幅《春江花月夜》許會成為附庸風(fēng)雅的玩物,不免覺得可惜??蛇@世間豈是所有的物件都會屬于真正賞識它的人呢?并不。思及此,不免付之一哂。
沿著臨安街一直走,繞過一條小路,李白露走到了時(shí)常去的山谷。那片山谷坐落在群山之中,有一條瀑布從山間直瀉而下。因著早春的緣故,山上的野花還未開放,不及幾個月前爛漫斑斕。她走到瀑布前,伸出手去托住飛濺出來的水珠,袖口被水珠暈染,點(diǎn)上一顆一顆的印記。白露微微莞爾,雖然靈蒼山也有這般景致,美若仙境,但這里的一份靈動與世俗況味卻是不同。她閉上眼感受著水珠滴落下來的微妙感覺,心變得很柔和很柔和,像是從天邊飛起的羽毛,落在云之彼端。剎那間,她聽見從不遠(yuǎn)處傳來一陣琴聲,悠揚(yáng)空靈,灑脫自在。能夠彈奏出此樂曲的人,一定是有些許修為的人,其胸懷坦蕩,容納百川,白露在心底這樣想到。
循著琴聲傳來的方向望去,在一條溪流的旁邊坐著一位少年,看上去二十五六歲。徽墨般的頭發(fā)用發(fā)帶自然束在身后,一直垂落在腳邊,兩鬢因著發(fā)帶不緊的關(guān)系落下些許頭發(fā),卻并不顯得凌亂,更添逍遙灑然的氣質(zhì)。他的身后是一片瀑布,嘩啦啦的流水聲非凡沒有遮蓋住他的琴聲,反倒為它的琴音添了自然韻味。白露望了許久,大有白素貞第一眼望見許相公的悸動與歡喜。
他彈的是《流水》,當(dāng)年俞伯牙高山流水遇知音,鐘子期年少溫文,而子期一死,伯牙絕弦。這首曲子,運(yùn)用幾根琴弦將流水的聲音模仿得淋漓盡致,且不論它背后有多少膾炙人口的愉悅的或者哀婉的故事,光是靜靜欣賞就已經(jīng)是賞心樂事。
一曲既罷,李白露走到那少年面前,輕輕啟口:“尚有竹間路,永無綦下塵。一聞流水曲,重憶餐霞人?!?br /> “沒想到在這深山之中也能夠遇到識曲之人?!蹦敲倌陮㈦p手?jǐn)R在琴弦上,微微一笑。
李白露走到他身邊,挨著石頭坐下來說:“我也沒想到在這山谷之中能夠聽見這般美妙的琴音。公子琴藝卓絕,舉止之間透著嵇康遺風(fēng),真是讓人大開眼界?!?br /> “讓姑娘見笑了?!?br /> “公子是臨安人士?”
“不,我四海為家。只是近期在臨安。這里鐘靈毓秀,我想在這里多留些時(shí)日。姑娘呢?”
“我?我也不是。我的家在很遠(yuǎn)的地方,我喜歡臨安,所以經(jīng)常來這里。”
“如此說來,我與姑娘真是有緣。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李白露?!?br />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白露,真是個好名字。在下秦曲風(fēng),樂曲的曲,風(fēng)霜的風(fēng)?!?br /> “秦公子常來這里彈琴么?”
“是啊,我喜歡水,而且這里安寧平和,適合彈奏古琴?!?br /> “那以后白露可以來聽公子彈琴么?”
“李姑娘不嫌棄曲風(fēng)琴藝粗劣便可。我看姑娘雙手纖細(xì)瑩潤,談吐頗為不俗,想必也是精通音律之人吧?不知曲風(fēng)可有這個榮幸聽姑娘彈奏一曲?”說罷,他將琴抱起,欲交給白露。
白露眼看不好拒絕,便伸出雙手接過。她將琴放在雙膝,食指輕輕撥弄琴弦,彈奏了一曲《平湖秋月》。她從小就喜歡古琴,愛它深沉的音調(diào),愛它滄桑的品格,所以很小的時(shí)候就練習(xí)古琴。更重要的是,她已經(jīng)一千多歲了,彈了一千多年的琴,即便是資質(zhì)平平,也爐火純青了。更何況她天資聰慧?
秦曲風(fēng)在一旁靜靜聆聽,眼神由溫柔變成了驚訝,他從未想過這個看上去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竟然有如此高超的琴藝,甚至連自己都不由得嘆服。他再次端詳李白露,雖然看上去平凡無奇,容貌普通極不起眼,而眼中自有一股遺世獨(dú)立的氣度,風(fēng)姿超然,明凈如平湖秋月。這一次,他記住了這個名叫李白露的女子。
“李姑娘的琴音真是美妙。曲風(fēng)還得多學(xué)習(xí)。”
“秦公子過謙了?!?br /> 不一會兒,暮色四合,山中的景色慢慢變暗。
“李姑娘,天色已晚,不若曲風(fēng)送你回去吧?!?br /> “也好,有勞公子了?!?br /> “無妨。走吧?!?br /> 夕陽在天邊欲垂未垂,將他們的身影在山間的路上拉得很長很長。白露攥緊了腰間的繡球銀鈴,不想讓它打擾了片刻的寧靜。她想靜靜地走在秦曲風(fēng)的身邊,即便是風(fēng)吹,日曬,雨打,依舊會與他并肩而走,直到歲月收回所有壽數(shù)。
神族如何?不老不死又如何?都不及與歡喜的人走一小段路程來得雀躍歡欣。她莞爾一笑,將手中的銀鈴攥得更緊了。
若是此刻攥在手中的,不是繡球銀鈴,而是他的雙手,該有多好……李白露暗自想著,雙頰泛出淺淺紅暈。還好,這是晚上,不然作何解釋?難不成是月亮?xí)竦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