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朋友如手足</br>　　三十三歲的小衛(wèi)醫(yī)生因為出診錯過了回家吃晚飯的時間，陳樨在電話里說江海樹下廚隨便糊弄了一頓，讓他好好干活不要瞎操心。盡管如此，他回來時還是給她帶了外食——今天那位付了高昂出診費，請他上門給家中五只布偶貓打疫苗的貴婦人就住在陳樨以前的家附近。那一帶衛(wèi)嘉很熟，陳樨常去的一家糖水鋪竟然還開著，他買了她喜歡的姜汁撞奶。</br>　　餐桌上留著今晚剩下的菜，衛(wèi)嘉有些好奇她吃了什么，那里有品相不佳的番茄炒蛋，還有一盤煎藕餅。藕餅的存在令衛(wèi)嘉皺起了眉，他正想去找陳樨，忽然聽到玻璃碎裂的聲音，江海樹從尤淸芬房里沖出來，手里捧著一條撲騰的金魚，滿屋子找裝水的容器。</br>　　衛(wèi)嘉給了江海樹一個湯碗，魚僥幸撿回小命。江海樹紅著眼睛說：“我傍晚下去扔垃圾，在市場里的水族店給芬姨買了條‘紅水泡’。她整天不是躺床上就是坐著發(fā)呆，觀賞魚可以讓她活動活動眼睛。可她發(fā)了好大的脾氣……嘉哥，芬姨她是不是討厭魚類？”</br>　　江海樹的沮喪如此強(qiáng)烈，他還以為經(jīng)過這幾天的相處尤淸芬已感受到他的善意，想不到她說翻臉就翻臉，他辛辛苦苦挑選的魚缸造景全毀了。</br>　　衛(wèi)嘉心里有數(shù)，多半這缸中金魚讓尤淸芬聯(lián)想到了困在殘缺身體里的自己，所以她才會如此憤怒。</br>　　“當(dāng)心別被碎玻璃渣劃傷。”他若無其事地把打包盒放在桌上，問江海樹，“綠豆糖水你喝不喝？”</br>　　江海樹點頭，又屁顛顛地給尤淸芬端了一碗。</br>　　“我媽在你們房里打電話。”</br>　　衛(wèi)嘉推門進(jìn)去，陳樨果然拿著手機(jī)站在窗前。聽她的語氣，對方多半是宋女士。</br>　　宋明明五年前赴美進(jìn)行抗癌治療，熬過了幾次強(qiáng)烈的藥物反應(yīng)期，病情大致穩(wěn)定下來后就長居于墨爾本，那邊除了有她一干親朋好友，吳思程演出之余的時間也都會陪著她。聽陳樨說，去年底宋女士的病情又有過一次反復(fù)，由于手術(shù)及時暫無生命危險，她的生存期已超過了原本的預(yù)期，現(xiàn)在每日看看書，靜坐冥想，依然活得十分頑強(qiáng)。</br>　　不知宋女士問起了什么，陳樨反復(fù)地強(qiáng)調(diào)自己好得很，媒體都是一通瞎寫，還嘲笑她媽媽在“墨村”消息滯后。她回頭看了衛(wèi)嘉一眼，沒多久就掛了電話。</br>　　“酒醒了？去喝幾口姜汁奶暖暖胃。”衛(wèi)嘉說。</br>　　陳樨輕哼一聲：“昨晚說好陪我喝酒，結(jié)果讓我一個人醉算什么？喜歡聽胡說八道還是想占我便宜？”</br>　　“你都賭咒要把骨灰撒我床頭，做鬼也躺我上鋪，我敢占你便宜？”衛(wèi)嘉笑道。他眼角的笑紋是舒展的，看來醉鬼的洋相令他心情愉悅。</br>　　陳樨回以一個白眼。</br>　　“我看到桌上的藕餅了，尤淸芬教江海樹做的？”</br>　　“知道還問。”</br>　　“嗯，我會去跟尤淸芬說的，讓她以后不要挑事。”</br>　　“我才不會把她放在眼里。再說一道菜而已，江海樹煎糊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br>　　陳樨一語揭過，衛(wèi)嘉自然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那段記憶也是他想抹除的，可她摔那一跤弄瘸的餐桌，他動過很多回扔了的念頭，最終還是修好留了下來。他走近她，看到擺放在下鋪顯眼位置的灰色襯衫。</br>　　“這是要干什么？”衛(wèi)嘉把襯衫拿在手里，它被熨平了每一道褶皺，精心折疊得像剛拆封的禮物，他差點認(rèn)不出這是自己穿了兩年的舊衣裳。</br>　　“你不會用眼睛看嗎？”陳樨盤腿坐在床沿。</br>　　衛(wèi)嘉發(fā)現(xiàn)了，襯衣上一顆松動的扣子被人重新釘過，痕跡十分明顯。他問：“你做的？”</br>　　“除了我還能有誰？”</br>　　“為什么要用紅色的線？”</br>　　陳樨說：“這樣才能把它和其它平庸的扣子區(qū)分開來啊！是不是釘?shù)锰貏e完美？”</br>　　他的手在扣子上撥動兩下，是牢靠的，位置也勉強(qiáng)對準(zhǔn)了，雖然針腳看上去有些繁復(fù)。</br>　　“想不到我會變得如此賢惠吧？”她臉上寫著“快夸夸我”。</br>　　然而衛(wèi)嘉并沒有想象中的高興，他平淡地說了聲“謝謝”，過了一會又道：“這是結(jié)婚的必備技能？”</br>　　陳樨一愣，中午那口藕餅仿佛在胃里翻騰，。</br>　　她不由坐直了，語氣輕飄飄地：“江韜用不著我做這些，只是增加生活情趣罷了。”</br>　　陳樨很少在衛(wèi)嘉面前主動提起江韜，即使分開這幾年里她不時抽風(fēng)打電話來臭罵衛(wèi)嘉一頓，宣泄自己的不痛快，但基本不涉及她的婚姻生活。奇怪的是，江海樹也很少提他爸。</br>　　可那畢竟是和她做了四年多夫妻的男人。假如江韜沒有因急病倉促離世，他們興許會過一輩子。衛(wèi)嘉把襯衫往衣柜里放，背對她問道：“他對你好嗎？”</br>　　“好啊，怎么不好！”陳樨毫不猶豫地回答，“最起碼我沒有為嫁給他這件事后悔過。”</br>　　“說得也是，要不你不會在他死后那么照顧江海樹。”</br>　　“江海樹很煩人，可他是個好孩子。”</br>　　衛(wèi)嘉不知道的是，盡管陳樨平時不愛搭理江海樹，但婚后這幾年她與江海樹相處的時間要遠(yuǎn)勝于江韜。江韜是個商人，成功的商人。他看重陳樨，也有自己的事業(yè)版圖和前四十幾年習(xí)慣的生活軌跡。陳樨更不是什么黏人的小妖精。他們和諧地相融，保留自己的角落。</br>　　江韜偶爾會出去玩，熱愛美的人從不會放棄對美的追逐，只不過他有分寸，該回家時回家，在他們那個圈子里算得上“好男人”。用江韜的話來說，最美的他已收藏妥當(dāng)。他尊重陳樨，呵護(hù)陳樨，從未要求過她什么。他是令她感到舒適的房子，她像他收藏的一副油畫——江韜把最珍愛的油畫懸于房子的顯要處，他不在意這幅畫由誰描繪，曾經(jīng)掛在誰的心口，也不曾讓她沾染了塵埃。</br>　　陳樨在婚后變得更平和圓融，有江韜的功勞。</br>　　遺憾的是江韜趕上了影視行業(yè)最好也最壞的幾年。《月神》和后來他參與投資的幾部大劇接連讓他嘗到了熱錢的滋味，使得他過于樂觀冒進(jìn)，最終陷入了杠桿游戲與對賭協(xié)議的深沼。可他在舉步維艱之時也沒有開口讓陳樨出演她不喜歡的角色。如果不是心梗走得急，以他的能力未必不能度過難關(guān)。</br>　　“既然夫妻情深，還白撿一個好兒子。你在他死后還不到一年就坐在別的男人床上，這合適嗎？”衛(wèi)嘉漠然道。</br>　　“你說的是什么話。”陳樨被逗笑了，“他活著我沒虧欠他，死了我也得對得起自己。我還有大半輩子好活，眼睛得往前看。”</br>　　“這確實是你的風(fēng)格。”她還是那個輕松擺脫前塵，永不放棄尋找新意義的陳樨。</br>　　昨夜所積攢的歡欣余醉散于無形。衛(wèi)嘉去找煙，發(fā)現(xiàn)僅有的存貨已經(jīng)被陳樨私吞了。他重重關(guān)上抽屜，回頭問：“這次你打算什么時候從我這里走人？”</br>　　“生氣了就趕人，不怕我傷心嗎？我剛給你釘了紐扣，尤淸芬我都忍了……”</br>　　“我不要你做這些。你不是小孩了，我這里沒有糖。給我個期限，什么時候你才會走？”</br>　　陳樨跳下床直奔衛(wèi)嘉。她湊得太近，他有個下意識的回避動作，可她只是探身從他身后某個衣柜角落掏出了半包煙，叼著點著一根，猛吸一口再遞給他。</br>　　“嘉嘉，你問我要期限，到底是盼我走，還是怕我走？”陳樨被煙霧籠著的臉看上去很認(rèn)真。</br>　　衛(wèi)嘉扭頭避開這陣煙霧，順手把煙扔進(jìn)了她澆花的水壺：“不許在房里抽。”</br>　　陳樨笑了，微瞇著眼輕聲道：“你對我也好。我們對不同人的期待是不一樣的。”</br>　　“說話就說話，站直了。”衛(wèi)嘉也緩過了那口氣，下巴點向客廳，“吃點東西，等會兒帶你去一個地方。”</br>　　他還打算出門，所以沒有換下外面穿回來的衣裳。陳樨依言站直了，看到他身上粘了不少貓毛，褲子還有一塊污跡。她伸手在污跡上抹了一把：“這是什么？”</br>　　衛(wèi)嘉及時抓住她的手，低頭看了看說：“哦，有只貓吐我身上了。”</br>　　“貓吐身上你緊張什么？你今天上哪去了？”陳樨轉(zhuǎn)動手腕，非要蹭下污跡的殘留物聞聞是什么味道。他身上有香水味，剛進(jìn)來她就發(fā)現(xiàn)了，越不讓摸越證明有貓膩！</br>　　“你抓著我的傷口了。”</br>　　衛(wèi)嘉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我去一個女顧客家給貓打針……別動不動就往那里摸。唉！”</br>　　陳樨把手放到鼻下，沒錯，是一股貓罐頭腐敗的味道。</br>　　“公貓母貓？還挺會挑地方吐。”陳樨悠悠地說。污跡的位置大概在衛(wèi)嘉大腿內(nèi)側(cè)的中段，他穿的又是牛仔褲，其實陳樨伸出手那一刻純粹出于對污跡的好奇，毫無歪念。是他的反應(yīng)讓她回過神來。他們對彼此身體過于爛熟，雖說很長一段日子未見，但肢體接觸的界限感約等于不存在，很多行為舉止是不假思索的。</br>　　衛(wèi)嘉也沒比她好上多少。他看到她低胸吊帶上綴著一根落發(fā)也會自然而然地捻走；她在洗手間里讓他遞東西，他常常推門就進(jìn)，進(jìn)去才覺得不妥。昨晚上她洗澡上廁所都沒有關(guān)門，他守在門外不也沒說什么？</br>　　陳樨嘲笑道：“又不是毛頭小子，一點就著。看看你都憋成什么樣子了！”說完還頗有深意地凝視一眼。</br>　　衛(wèi)嘉不理她，找了條褲子打算換上。江海樹正在外面的衛(wèi)浴間洗澡，房間里的另一個人顯然沒有主動回避的意圖。他猶豫了一下，陳樨笑出聲：“差不多得了！說你是毛頭小子你還真當(dāng)自己是純情少年了！你身上哪那塊肉跟我不熟？”</br>　　話糙理不糙，只許她夜里穿著清涼地在房里走動，不許他在自己房間換褲子？衛(wèi)嘉木然轉(zhuǎn)身解皮帶，脫到一半又忍無可忍地說：“你不讓開也用不著盯著看吧！”</br>　　陳樨不以為然：“嘁！你怎么知道我盯著你看？屁股上長著眼睛？”</br>　　這回她倒沒有上下其手，衛(wèi)嘉順利地將新?lián)Q的褲子提起來。陳樨替他抽出不小心掖在后腰的上衣下擺，趁機(jī)用他的衣裳擦了擦手，贊許道：“腰腹線條練得不錯嘛！你以前瘦了點，這樣比較好看。”</br>　　衛(wèi)嘉扭頭拍落她的手：“別他媽瞎撩！”</br>　　陳樨捂著手說：“嘉嘉你比以前暴躁太多了。這說明你陰陽失調(diào)，火氣太旺。朋友如手足，自己勤勞的雙手解決不了問題，我這個手足可以幫你呀！”</br>　　(本章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