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正文完結)
成人禮上校長枯燥的講話沒能喚起的離別情緒,到了校慶那天,反而開始咕嚕咕嚕冒出來。</br> 高三依然是被“特別優(yōu)待”的年級,什么都不用準備,干看著高一高二的學弟學妹們熱火朝天地準備校慶布置、校慶義賣、校慶節(jié)目。</br> “為什么我們去年校慶沒這么多活動啊!”章可酸得不行。</br> 陳瑩瑩:“今年是七十周年,當然要大張旗鼓地辦。”</br> “哎,我們怎么這么慘……”</br> 明明仍身在學校,學校卻仿佛已經將他們視作了外人。</br> 也確實馬上就要告別學校了。</br> 少年人還不擅長面對離別,借著抱怨,借著牢騷,抒發(fā)一些不知該如何紓解的情緒。</br> 好在學校留了半分仁慈,允許高三參與校慶當天下午的義賣會。</br> 于是學生們紛紛趁機清“庫存”,將自己不需要的東西捐出來義賣。多數(shù)是些買了但一個字都沒寫的全新習題書,也有堆放在教室和宿舍里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的小玩意兒。</br> 每個高三班級的攤位上都摞了一大堆東西。</br> 都是沉甸甸的回憶。</br> 一班同學早早在林蔭大道旁占好了優(yōu)勢地理位置,義賣一開始,立馬吆喝攬客,吸引了不少人來圍觀。</br> “這條裙子好漂亮啊。”一女生拿起桌上的裙子,往自己身上比劃,“嗯?怎么尺碼這么大……”</br> “不好意思,這是我的。”郭志雄尷尬地撓頭。</br> “……”女生默默放下了裙子。</br> 韓夢掏出一條一模一樣的:“我的尺碼比他小,要不要拿我的?當長裙穿應該沒問題。”</br> 女生默默后退一步。</br> 女裝大佬不少見,但一個班的女裝大佬還真沒怎么見過。</br> “不是你想的那樣……這是我們班去年游園會活動的衣服,就穿過一次。”韓夢解釋。</br> 陳瑩瑩:“你確定你就穿過一次?”</br> “……好吧,我承認,后來在家也穿過幾次。誒不是,班長你那條怎么不拿出來賣?難道你想留著自己穿?”</br> 陳瑩瑩昂首:“不行嗎?你不是說過我穿得好看?”</br> 韓夢愣了愣:“你還記得啊?”</br> “我記性好著呢,不像某些人。”陳瑩瑩嘟噥,“還說要跟我考一所大學,酒醒了就忘,也不來問我……”</br> 蔣堯抱了一袋子書過來,扔到攤位桌子上,拎起領子扇風:“收拾了半天,我都不知道我有這么多亂七八糟的書,真夠沉的,老韓,你……你怎么了?臉這么紅?”</br> 韓夢一扭頭:“討厭,別看我。”</br> 接著咬咬牙:“堯哥,幫忙看一下攤位。”</br> “行,你干什么去?”</br> “我跟班長有事。”韓夢拉起陳瑩瑩的手就走,陳瑩瑩什么都沒說,任由他拉著。</br> “他們倆怎么怪怪的?”郭志雄疑惑。</br> “不該問的別問。”蔣堯將自己的書一本本拿出來擺好,抓起袋子轉身往回走,冷不防地,懷里撞進來一個人。</br> 尹澈揉揉自己的額頭,瞪他一眼。</br> 奶兇奶兇的。</br> 蔣堯被他可愛到,吹了吹他的額頭,接過他手里的東西:“不是說了我回來幫你拿嗎?你在寢室等我就行。”</br> “沒多少東西,我拿得動。”</br> 尹澈的袋子里裝的不是書,而是他做的一些小手工,談不上多精美,但在義賣展上也算稀罕物了。他一邊往桌上擺,一邊就有路過的學生驚嘆:“這是……尹澈做的?”</br> 蔣堯笑著推銷:“是啊,我男朋友心靈手巧吧?要不要買一個?給你們情侶價。”</br> 路過的學生不好意思了:“我們不是情侶……”</br> 蔣堯:“誤會了,情侶指的是我跟我男朋友,我倆一起賣,所以叫情侶價。”</br> “……”</br> “你要不要臉?”尹澤剛好走過來,牽著白語薇,“有什么好宣揚的,談個戀愛需要搞得人盡皆知?低調懂嗎?”</br> 其他學生:“低調還牽手……”</br> “關你們什么事?她是我女朋友!簽個手還不行啊?”</br> 白語薇無語,撒開他的手,彎腰看桌上的手工小玩意兒:“哇,做得好好哎。”</br> 尹澈:“你要哪個,我送你。”</br> “不用不用,我買吧,反正這錢要捐出去的,就當做好事了。讓我看看……誒,這條手繩編得不錯,我戴戴看。”</br> 尹澈拿起來遞給她,卻被尹澤先一步搶走:“換個別的。”</br> 白語薇皺眉:“又不用你買,為什么不讓我試?”</br> 尹澈有點意外,白語薇平時看起來溫溫柔柔的,原來也有這樣強勢的一面。</br> 尹澤糾結了會兒,在要面子和不惹女朋友生氣之間選擇了后者,小聲咕噥:“姓蔣的手上也有一條,你……別跟他情侶款。”</br> 白語薇了然:“你早說嘛,我剛沒注意,那就算啦。”</br> 尹澤又高興了:“不過我哥做得確實好看,你再看看其他的,要什么我給你買。”</br> 真是被吃得死死的。尹澈心道。也或許只有像白語薇這樣懂得軟硬兼施的女生,才能收服他這驕傲又幼稚的弟弟了。</br> 白語薇最后挑了一個羊毛氈小貓和一個木頭筆筒,堅持自己付,給了五十塊。</br> “你弟還挺聽她話。”等他們倆走了,蔣堯笑道,“這才像一個男人的樣子。”</br> 尹澈:“什么樣子?”</br> 蔣堯:“跟我一樣,疼老婆的樣子。”</br> 尹澈剛抬起腿,郭志雄和章可立刻用身軀護住攤位上的若干物件:“澈哥!要打請走遠點打!不要傷及無辜!”</br> “……”</br> 義賣時間過半,一班攤位上的東西也賣出了大半,不止在校學生來買,很多返校參加校慶的校友也買了不少,純當作紀念。</br> “八百六……八百八……”章可清點著盒子里的現(xiàn)金,“賺好多啊,可惜不能當作班費。”</br> 尹澈:“這是要捐出去的,不能拿。”</br> “我知道,開玩笑嘛。”</br> “嗯。”尹澈收回目光,看著桌上的東西皺眉。</br> 蔣堯注意到了:“怎么了?”</br> “這些賣不出的……是不是做得太難看了?”</br> 蔣堯點頭:“確實比不上賣出去的那些。”</br> 章可:“……堯哥,你能追到澈哥可真是一個奇跡。”</br> “那當然,你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蔣堯渾然不覺,接著說,“別擔心,我有辦法把這些賣出去。”</br> 尹澈:“什么辦法?”</br> 蔣堯:“我去把我做的那些拿過來一起賣,對比之下,你這些就顯得好看多了。”</br> “……”</br> 章可比贊:“這主意真絕。”</br> “我馬上回來。”蔣堯拿起袋子就往宿舍樓走。</br> 林蔭大道離宿舍樓不遠,他步子大,很快將喧囂甩在了身后。</br> 回到宿舍,他從自己書架上隨便拿了些以前做的手工小玩意兒,扔進袋子里,也不管會不會砸壞。</br> ——反正原本就破破爛爛的。</br> 扎好袋子,轉身正要走,余光忽然瞥見尹澈床底下散落著一些小東西。</br> 蔣堯蹲下去看,原來是那晚不小心打翻的星星。</br> 零零散散的幾顆,小巧可愛。</br> 還以為全都裝回罐子里去了,沒想到仍有漏網之魚。</br> 蔣堯趴下,伸長手將那幾顆星星扒拉了出來,基本完好無損,只有一顆凹進去了一塊,應該是掉下書桌的時候撞了角。</br> 他試圖把那個角復原,然而越弄越凹,最后整顆星星都扁了。</br> ……這手怕不是真的被詛咒過。</br> 沒辦法,只好拆開重新折。</br> 小兔子珍惜的東西,一顆也不能弄壞。</br> 好在他雖然動手能力差,但記性不差,仍記得之前尹澈教的星星折法。于是先找到頭,拆開星星,一點點展開長條紙——</br> 一個字忽然躍入眼簾。</br> 然后是兩個、三個……直到句號出現(xiàn)。</br> 蔣堯愣了愣。</br> 里面居然藏著一句話。</br> 他以前猜過這些星星里會不會藏著尹澈的小心愿,但從這句話看來,似乎不是心愿:</br> “最后一次期末考,沒考成,不知道有沒有下次了。”</br> 字跡清秀,落筆穩(wěn)當,但光看這句話,有點莫名其妙。</br> 蔣堯好奇心直往上躥,特別想把剩下的都拆開,然而這么做需要先征求許可,于是發(fā)了條信息:[我好像知道你星星里的小秘密了。]</br> 用了略微狡猾的措辭。</br> 尹澈過了一分鐘才回:[知道就知道了。]</br> 意思是,沒關系,可以看?</br> 蔣堯立刻放心大膽地取下對面書架上的星星罐子,擰開蓋,一股腦兒地往桌上一倒,星星嘩啦啦散開一大片。</br> 他從最底下的開始拆,果然,每顆星星里都藏著一句話:</br> “最后一次給阿澤送生日禮物,他不要。”</br> “最后一個同桌了吧,他也討厭我。”</br> “最后一年參加社團,總算不是一個人了。”</br> “最后一年陪爸媽,想每周都回家,但阿澤會生氣。”</br> “最后一次參加運動會,想拿個第一。”</br> ……</br> 根據(jù)時間線,最早的星星折于高一下的期末考之后。</br> 蔣堯稍微捋一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br> 兔崽子那年考試暈倒被送醫(yī)院之后,知道自己大概只剩下一年了,于是用折星星的方式,記錄人生中的種種“最后一次”。</br> 把所有遺憾難過都藏在心里的小傻子。</br> 星星太多,一時半會兒拆不完,蔣堯抹了把臉,打算再看幾顆最近折的就走。比起這些過去的回憶,他更想多花時間珍惜現(xiàn)在的人。</br> 又一顆星星被拆開,然而這次,卻和之前的都不一樣。</br> 1班的攤位只剩下一些被挑剩的東西,客人越來越少,章可急了:“堯哥怎么還不回來?班長和老韓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半天不回來……澈哥,只剩我們幾個相依為命了。”</br> 尹澈沒怎么聽他的話,微微出神。</br> 蔣堯似乎看到他星星里的那些內容了……有點尷尬,有點羞恥。</br> 會不會覺得他很矯情?沒事記錄這么多瑣碎的東西……</br> 正胡思亂想著,面前投下一片陰影。</br> 章可一愣:“我靠,堯哥,你打哪兒冒出來的?瞬間移動嗎?”</br> 蔣堯沒答話,將手里攥著的一把長條紙“啪!”地拍在桌上,字面朝下。</br> 尹澈被這動靜震了震,回神看他。</br> 蔣堯沒笑,抿著唇,臉色冷峻,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br> 尹澈想起來,自己曾寫過一些關于蔣堯的不太好聽的話,在他們分手期間。雖然只有一兩條,但也挺傷人的,蔣堯可能是看到了,所以不高興。</br> “這些,我拆開的,重新折。”蔣堯沉聲說。</br> 尹澈一怔,不明白為什么這點小事搞得殺氣騰騰的:“哦……”</br> 蔣堯還沒說完,俯身湊近他,直視著他的雙眼,說:“折一顆,把上面的話念一遍。”</br> 尹澈愣了愣。</br> 隨即意識到這些紙條上寫的可能不是關于蔣堯的壞話,而是……更糟糕、更不能被看見的話。</br> “……不要。”</br> 蔣堯靠得更近,盯得更緊,語氣更狠:“敢寫不敢念?”</br> 尹澈扭頭:“別逼我踹你。”</br> 章可就聽見了這句,立刻往旁邊一閃,躲進郭志雄懷里:“澈哥!腿下留情!別踹到我們!”</br> 郭志雄一聽尹澈要踹人,嚇得也往旁邊一跳,差點把剛回攤位的韓夢撞飛。</br> “我靠!死開點啦!”</br> 郭志雄:“對不起對不起!”</br> 章可:“我才‘我靠’呢,你倆干什么去了?半天都沒人影,班長,你不以身作則啊。”</br> 陳瑩瑩輕咳,臉頰粉粉的,像在羞澀,但一開口,霸氣依舊:“都別給我閑著啊,一會兒老吳來視察。”</br> 說是視察,吳國鐘拿了個保溫杯和小相機就過來了,笑呵呵地說:“來,去林蔭大道口給你們拍一張,其他同學都等著了,把你們找齊可真不容易。”</br> 反正攤位上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章可喊隔壁班的幫忙看一會兒,一伙人就跟著老吳走了。</br> 尹澈被某人纏住,低著頭往前走。</br> “先念這一條,行嗎?”蔣堯硬的不行來軟的,攤開手心,將星星紙上的內容展示在他眼前。</br> 果然,全是他那些隱秘羞恥的心思。</br> “自己看。”尹澈混入班級拍照的隊伍里,站到最后一排的最右側,目不斜視。</br> 蔣堯站到他旁邊,看了眼前排韓夢手里牽著的手,也伸手握住了身旁人的手。</br> 尹澈的手僵了下,沒掙扎。</br> “其實你念不念都行,我只是……太開心了。”蔣堯望著前方的鏡頭,微笑,“感覺很不真實,這里面好多話,我從來沒聽你對我說過,想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br> 尹澈側目看他,正好對上同樣投過來的目光。</br> 春風微暖,吹起發(fā)絲,大道兩旁的梧桐樹葉沙沙作響,他們身處的空地一片陽光。</br> 眼中只剩彼此的臉龐。</br> 忽略了身后的教學樓,校園的喧囂,同學嘻嘻哈哈的笑聲,以及老師的高喊“三!二!一!”</br> “咔嚓。”</br> 一切燦爛美好都定格在這個瞬間。</br> “……你沒有做夢。”</br> 他也沒有做夢,手中的溫度清晰無比,他抓住了這個人,這個人也留住了他。</br> 互相交握的手中,攥著那幾條星星紙。</br> 上面沒有“最后”,只有“第一次”。</br> “第一次親他,只是手背而已,為什么心跳那么快呢?”</br> “第一次覺得過年這么開心,如果能見面就好了。”</br> “第一次牽到他的手,不想放開……”</br> “第一次被他抱,好溫暖,想聞他的味道。”</br> “第一次這么想活下去。”</br> ……</br> 所有的“第一次”,都始于某一天,所有的“他”,都指向某一個人。</br> ……</br> “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可能也是這輩子唯一一次,他叫蔣堯。我想我應該會一直喜歡他,直到生命的盡頭。”</br> END.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