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舒顏做好敞開天窗說亮話的準備了。
偏偏這一次,嚴淑英再也沒有回她消息,剩下幾天的檢查,對方居然再沒有挑她的刺,彼此也算相安無事。
第一周的紀檢部值班,所有干事和副部部長紛紛來齊。
孫可清一瞧見舒顏,就笑嘻嘻招呼她坐她旁邊,舒顏笑著坐下了。近幾天來,部門事情多,導致兩人見面的頻率高,倒是慢慢熟絡起來。
嚴淑英走進值班辦公室,目光冷冷的從舒顏面上一掃而過。
舒顏壓根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還沒當上小組長以前,兩人雖然算不上熟,但也算是正常的學姐學妹關系,可從她第一天開始做事起,嚴淑英好像鉚足了勁的挑她刺。
晚上例行值完班,散場的時候,舒顏追上秦蘇,落后幾步喊:“學長。”
秦蘇停下腳步等她:“怎么了嗎?”
舒顏喘了兩口氣平復呼吸,開口問:“學長,你國慶回家嗎?”
秦蘇道:“不回了。”
舒顏:“你是要去外省玩嗎?”
“不是。”秦蘇搖搖頭:“我要去趟美國。”
舒顏問:“是去美國玩嗎?”
秦蘇邊走邊同舒顏說:“算是吧,主要是我父母目前都在國外…旅游。”
舒顏默默點了兩下頭,回道:“原來是這樣啊。”
見她情緒低落,整個人悶悶不樂的樣子,秦蘇反過來問她:“當上小組長后,是有什么不適應嗎?”
不知為何,原來沒有進入紀檢部時,舒顏心心念念想著進去,可真正進入部門,又當上所謂的小組長以后,她反而沒有以前那般自在了。
沉吟片刻,舒顏還是沒有把她同嚴淑英莫名其妙產(chǎn)生的矛盾說出來,這些事情,她不想依賴別人,還是想自己解決。
于是她挑開唇角,笑了一笑:“都挺好的,同學們很好,嚴學姐…也很照顧我。”就是照顧的方式有些特別而已。
秦蘇慢慢點點頭:“那就好,有什么問題盡管跟我說。”
舒顏悶悶的應道:“嗯,好。”
眼看著快走到她宿舍樓了,秦蘇提醒道:“快回宿舍吧,明天回家的路上,照顧好自己。”
“嗯嗯好,學長你也是。”
兩人告別后,舒顏轉(zhuǎn)身走進宿舍大門。
***
月色漸沉,宿舍通亮。
舒顏與室友分別收拾明天回家需要帶的衣物。
第二日,由于下午沒課,舒顏早早去往高鐵站候車。正是國慶外出旅游回家的高峰時期,人潮擁擠,來來往往的路人皆是神色匆匆。
她在外省上學,哪怕是坐高鐵,也要坐一個下午的時長,上車沒多久,調(diào)整好背后座椅的弧度,靠著座位,她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期間醒來三兩次,掃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看時候還早,她又幾度閉上眼。
臨下車前,她恰好接到她爸爸的電話。
“喂,顏顏,是不是快要下車了?”
“嗯嗯,是的,只有十多分鐘了。”
“那我在出站口等你,你出來就能看見,你媽媽已經(jīng)在家給你做好吃的了。”
“嗯嗯好。”
下了高鐵,她隨大眾一起往出站口的方向走。
甫一出站,外面燈火星點,人影闌珊,半明半暗間,一個身姿欣長的中年男人從暗影中走出,“顏顏。”
舒顏瞧去,許是天色昏得人眼熱鼻頭酸,她心頭微顫,聲音不自覺的哽了哽:“爸。”
舒新山走上前,自然而然接過她的行李,“怎么好好的還要哭了?是不是在學校受委屈了?”
舒顏忙不迭搖搖頭,把眼眶里矯情的熱氣憋了回去:“沒有,怎么可能呢。”
她轉(zhuǎn)而笑嘻嘻地挽住舒新山另一只騰出來的手臂。
舒新山拖過她的行李箱,帶她往停車場走,邊走邊問:“在大學還吃得習慣嗎?跟同學相處得怎么樣?”
這些問題,早在她剛開學的時候,爸爸媽媽就反反復復問過她許多次了,但她還是不厭其煩的再次回答:“學校食堂挺多的,開始在口味上不太適應,后面吃著吃著覺得也挺好吃……”
舒新山拍拍她的手,語氣欣慰道:“那就好,你媽媽啊,跟我念叨了一個月,說也不知道你究竟在學校過得好不好。”
舒顏不滿地哼了兩哼:“暑假的時候,她還每天盼著我去上學,說我在家成天就知道惹她生氣,礙她眼了。”
舒新山好笑的解釋:“你媽那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啊,她也就嘴上過過癮,你讓讓她就好了。”
舒顏隨意踢腳下的小碎石,左腳踢過來,右腳踢過去的,唇角卻是慢慢越揚越開。
兩人說說笑笑聊天間,回到了家。
舒顏一邊換拖鞋,一邊朝里頭喊:“媽,我回來了。”
廚房即刻走出一個面容姣好笑容滿面的中年婦女,“來了來了。”
周憶云摘掉圍裙,瞧著還干愣愣杵在家門口的舒顏,沒好氣嗔怒道:“都回家了還不知道自己進來嗎,去學校一個月,都呆傻了?”
不曾想,舒顏擠眉弄眼說:“就是發(fā)現(xiàn)老媽你忽然美得讓我挪不開眼了。”
“得了,少貧嘴了。”周憶云不大自然的背過身,笑著重新進入廚房:“快進來,洗洗手準備吃飯吧。”
“好嘞,我這就去洗手。”
舒顏與父親舒新山互相交換了一個彼此才懂的眼神。
晚飯,一家三口圍桌而坐。
舒新山夾了一大筷子牛肉,放進舒顏碗里:“顏顏,多吃點肉,我看你在學校都瘦了好多。”
舒顏還來不及說話,周憶云又緊跟著給她塞了一個雞腿,嘴里不停念叨:“確實看著是又瘦了些,也不知道在學校是怎么過的。”
舒顏無奈道:“媽,爸,我吃得挺好的。”
周憶云直接無視掉她的反駁,轉(zhuǎn)而問:“你在大學見到秦蘇那孩子了嗎?”
舒顏不清不楚的“唔”了一聲:“見到了。”
周憶云停下碗筷,神色滿是自豪問:“怎么樣?小秦是不是還是很優(yōu)秀?”
舒顏默默瞅了一眼自家親媽一副“我為我兒子打call到停機”的真情流露,心里甭提多不爽了,明明她才是親生的。
“媽,”舒顏頗有些吃味道:“他還不就那樣,跟我們又沒多大分別。”
周憶云一臉嫌棄的看著舒顏,搖頭否定道:“你跟他的差別可大了,小秦那孩子,以后肯定是個有能力的好孩子。”
舒顏憋悶的戳著飯粒子,她毫不懷疑,她親媽絕對是秦蘇粉絲團的第一大粉絲,說不定秦蘇哪天不小心殺人越貨了,她親媽還會夸他一句——“小秦,你還真是有想法哦”!
舒新山出來打圓場,寬容的笑笑:“我們女兒哪有說得那么差了,別人家小孩能考上的大學,我們女兒也照樣能啊,是不是,顏顏。”
“是是是,爸爸說得對!”
周憶云接著追問:“那他在學校有關照關照你嗎?”
“有啊。”說到這一點,舒顏倒是肯定的點點頭:“秦學長還幫了我挺多的。”
這一聽,周憶云越發(fā)笑得暢快了,連連贊嘆說:“我就知道小秦這孩子是個好的,為人既懂事,又尊敬長輩,還照顧后輩。”
似是回過神,終于注意到舒顏的小情緒了,周憶云才忙補充說:“小顏啊,其實你也挺好的,如果不跟小秦比的話。”
“……”這種安慰人的方式也只有她親媽說得出口了。
舒顏曉不得其他人是怎么活在“別人家孩子”的陰影之下的,她只知道,從高一起,她就深深活在那人的陰影底下。
永遠都無可超越的,別人家的孩子。
記得高中剛?cè)雽W,第一次升國旗,站在主席臺上發(fā)言的,就是一個叫做秦蘇的人,遠遠望去,她雖瞧不清那人的長相。
但她卻第一次知曉,原來慣來古板木訥的學生代表,還有人可以把稿子說得這樣徐徐動聽,不急不緩中將眾人代入情境。
當時,她也就知道有這么號人而已。
再次聽到對方名字的時候,舒顏敏銳的意識到,她人生中的第一大勁敵——別人家的孩子秦蘇出現(xiàn)了。
她爸:“小秦這孩子獲得物理競賽一等獎了。”
她媽:“小顏你來聽聽。”
舒顏她本人:“哦。”
詛咒他以后成為不了物理學家。
她爸:“小秦這孩子獲得科技創(chuàng)新獎了。”
她媽:“小顏你來學習學習。”
舒顏她本人:“噢。”
詛咒他以后成為不了科學家。
她爸:“小秦這孩子的作文登報刊了。”
她媽:“小顏你來看看別人是何等優(yōu)秀。”
舒顏她本人:“喔。”
詛咒他以后也成為不了作家。
……
導致舒顏后來每每聽到秦蘇二字的時候,忍不住生出一個十分怪異的想法,那人除了生小孩不會以外,他還有什么東西是學不會的??
好在她抗打壓能力強,自我調(diào)節(jié)能力也牛掰,愣生生沒有像傳說中的別人家小孩學習的想法,直接活成了自己。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別人家的孩子,一個偶然,在她僥幸見過對方后,真真覺得她爸媽的溢美之詞簡直絲毫不做作了。
這種別人家的小孩,殺傷力太強大了,居…居然最后還能覆蓋到她全家!
舒顏同父母吃完飯,又一起窩沙發(fā)看了會偶像電視劇,才回自己臥室準備洗澡睡覺。
整頓完畢后,她往床上重重一倒,軟綿綿的感覺瞬間襲上,果然,還是家里的床要更軟哪。
舒顏一夜好眠。
翌日,天光大亮,金黃色的耀眼光線照進屋內(nèi),她才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有了些清醒的意思。
舒顏慢吞吞掀開薄毯,踏上拖鞋,迷迷糊糊的打開門,嗷了一嗓子:“媽,你做早餐沒啊?”
“我跟你爸都用過了,你的我給你放鍋里熱著了。”
“那我馬上就去吃。”
嗦著熱乎乎的粉條,聞著熟悉的香氣,舒顏突然想起她書桌上少的一沓子舊書和試卷,她嘴里含糊不清問:“媽媽,你動過我以前的舊書和試卷沒?”
“就是你高中的那些嗎?”
“是的,還有一些試卷。”
“你走之后,我看它們太亂了,就把它們都收進你書桌旁的箱子里了。”
聽完,舒顏吃粉的動作詭異的頓了一下,糾結再三,她還是決定問:“媽,你沒看我東西吧?”
“嗨,”周憶云坐在沙發(fā)上,扭頭不以為意的看了她一眼:“我才沒那個心思呢。”
舒顏嗦完最后一口,自言自語喃道:“那就好。”
尋思數(shù)秒,她還是決定再回自己臥室瞅瞅,看看東西是不是還在。
她推開臥室房門,拖出藏在桌底的粉色塑料箱,將蓋子打開。
數(shù)本破舊發(fā)灰的舊書里,匿著一張發(fā)黃的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