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大學旁聽
“哥!”她聽見了懷月的聲音。
她們從黃包車上下來,懷月?lián)涞搅岁憫谚媲埃骸拔液镁枚紱]見你了?!?br />
陸懷瑾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小丫頭,又長高了?!?br />
“好了,既然你們到了,那我就先走了?!?br />
“嫂子你不和我哥一起?你們吵架了?”
懷月轉(zhuǎn)頭問她。
“少夫人您是打算出走嗎?”春亭接話問。
“???我就是,就是……”夏知白話未說完就被春亭一把抱住了大腿。
“少夫人,您不能走?。 ?br />
她這平地一聲吼,嚇得夏知白一哆嗦,這原本是一件小事,卻被春亭的大嗓門鬧成了一件大事。
大門還開著,左鄰右舍也紛紛都跑了出來,圍觀這一出鬧劇。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少夫人你千萬不能不要這個家??!”她抱著夏知白的大腿哭得淚如雨下。
夏知白被鄰居灼灼的八卦目光包圍著,頓時覺得分外尷尬。
懷月也扯了扯陸懷瑾:“哥,你快說幾句好話勸勸嫂子吧?!?br />
陸懷瑾看著夏知白的模樣忍不住憋著笑說:“夫人,是我錯了,你別生氣了,這樣,你要什么我都依你?!?br />
夏知白在心里啐陸懷瑾打蛇隨棍上。
“嫂子你看我哥都道歉了,雖不知你們?yōu)楹紊鷼猓憔驮徚怂?。”懷月?lián)u搖她的手。
“是啊,夫人?!标憫谚袅颂裘济?。
“把門關(guān)上再說!”夏知白瞪了他一眼,憤恨得關(guān)上門,春亭馬上站起來,川劇變臉一般換了一副明媚的表情,知白將鄰里的目光擋在了屋外,終于松了一口氣。
春亭將知白扯到一邊,悄悄問:“少夫人,您要出走是因為少爺有了其他女人嗎?那你就更不能走了,這就是白白給人騰地方?。 ?br />
夏知白一臉黑線“春亭,收起你的想象力?!?br />
現(xiàn)下,那些圍觀的人還不知道要怎么傳她。
“老王回蘇州了,今天下午的火車。”懷月說。
“月兒你以后周末回來就住二樓這間屋子吧?!标憫谚獛退龑⑿欣罘藕?,“春亭就在一樓這間?!?br />
“其實我住哪里都沒關(guān)系?!贝和ご炅舜胧帧?br />
夏知白忽然意識到了一個重大問題,她晚上睡哪里?
“你這邊還有其他空房間嗎?”
陸懷瑾當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我這里就兩間客房,難道,你想讓春亭睡在樓梯下面?”
春亭哀怨的望向夏知白。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夏知白急忙說,看著陸懷瑾一臉“挑事”的表情,氣不打一處來,“行,一間房。”
夜幕降臨。懷月和春亭各自都去睡了,只有夏知白還蜷縮在沙發(fā)里。
陸懷瑾抱著一床被子扔到了沙發(fā)上,夏知白以為這被子是給她的,算他還有點良心。
她摸了摸軟綿綿的被角,剛想說一句:“謝了。”
話還沒說出口,被角從她的手里被扯了出去。
“別碰我的被子?!?br />
夏知白一臉莫名。
頓了頓,他抓著她的腕子將她從沙發(fā)里拉起來。“你睡我的床,我睡沙發(fā)。”
夏知白不敢置信地沒有動彈。
“怎么,想和我一起睡?”陸懷瑾仰躺在沙發(fā)上,抓住了她的手。手腕輕輕用力,她便跌在他身上。
只見他有些輕佻得笑起來。
她手撐著沙發(fā),眼角含著薄怒:“放開我。”
這過分近的距離,隔著薄薄的衣衫,他們甚至可以感受到對方肌膚的溫度。他才發(fā)現(xiàn)這玩笑有些折磨人,嘴角的笑意漸漸隱去。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身體有些僵硬,周圍的空氣都透著曖昧的氣息,未等他開口,她便著急忙慌得從他身上爬起來跑開了。
夏知白回到臥室關(guān)上門,躺倒在床上,把頭埋進被子里。卻忽然發(fā)現(xiàn)這枕頭上帶著鳶尾花的味道,她臉上浮現(xiàn)出一點點的紅暈,縮了縮,將臉埋得更深了。
第二日一早,吃過早餐,春亭跟著懷月便去女校了,走前懷月還對夏知白說:“這段時間嫂子你千萬別又和我哥生氣,動出走的念頭了?!?br />
“不會的?!钡昧讼闹走B連的保證,她才放心。
目送她們上了黃包車離去。夏知白回到屋里,見陸懷瑾站在鏡子前面打領(lǐng)帶準備去上班。
陸懷瑾勾了勾唇角,打好了領(lǐng)帶轉(zhuǎn)過身來,“你若想出去逛逛的話,去懷月屋里挑一套衣服吧。下次我?guī)闳プ鰩滋仔乱路??!?br />
“好,另外謝謝你,”夏知白將箱子重新合上,“不管怎么說,至少你給了我一個落腳的地方?!?br />
“不必這么生分,我們起碼是結(jié)婚的關(guān)系?!?br />
夏知白等陸懷瑾出門,繼續(xù)整理著衣服,漸漸的,她理衣服的手慢下來,她撫摸著針織帽子的紋理,眼神有些放空——她有一個想法。
她開始翻箱倒柜,陸懷瑾究竟是不是陸奚,如果是的話,總會有些證據(jù)。
那只棕色的皮箱子是她從床底下拖出來的,邊角上還有些磨損。
對于做這種事情,她幾乎已經(jīng)熟門熟路了。她將里面的物件一件一件得拿起來,再復原,看不出一絲痕跡。
忽然,她看見一張租賃,是一間公寓,每個月五十大洋,是間不錯的房子了,可是陸懷瑾是住教師宿舍的,租那公寓是做什么呢?
她正要繼續(xù)往下翻,卻聽見門鎖咔咔作響,她想將箱子合上,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她被抓了個正著,尷尬得看著打開門的陸懷瑾:“hello”
“你在做什么?”他眉心皺了皺,但看到那個被翻開的箱子,心下了然。
果然,他們無論用什么方式在一起,都逃不過互相猜忌的命運。
所幸,她并沒有翻到箱底。
他拎小雞一般將她提起來:“你想證明些什么?”
她被他森然的語氣嚇到,一時說不出話來。
“證明我是你口中的那個陸奚?”他不禁笑了一下,“他是你什么人?情人還是仇人?!?br />
冤家,她舌尖上是那兩個字,脫口而出卻是:“沒什么干系的故人?!?br />
“呵?!彼皖^笑起來,“既是不相干的人,以后便不要再提起?!?br />
他將行李箱放進了帶鎖的柜子:“同住一個屋檐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但請顧小姐以后尊重一下我,不要亂動我的東西?!?br />
他話說的客氣,卻是帶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姿態(tài),似乎的確有些生氣了,但她不確定,他是因為她翻了他的東西,還是因為她說錯了什么話,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夏知白曉得,之后他定會有所防備,也翻不到什么東西了。
戴泊舟帶溫以寧換藥,有些溫和得責備著:“你怎么也不小心些?!?br />
“你才剛回北平我就來麻煩你?!彼龁文_跳著前行“不好意思了。”
“你說的是什么話,我們是好朋友,這有什么可見外的?!?br />
溫以寧回了一個微笑:“你回天津這段時間過得怎么樣?”
“你是不能理解五個哥哥和三個姐姐一起圍著你是什么樣的感受,我現(xiàn)在腦子里都還殘留著嗡嗡的聲音。不過,也不全是壞事,我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一個很特別的姑娘?!?br />
“姑娘?”溫以寧頗有些興趣。
他撓了撓后腦勺:“可惜我沒能問到她的名字?!?br />
溫以寧有些恨鐵不成鋼得拍了他一下:“哎呀!你怎么這么不爭氣?!?br />
“你別打我啊?!贝鞑粗鄱懔硕?,“你不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我聽說啊,昨天陸懷瑾的媳婦兒來了?!?br />
“什么?”溫以寧臉色變得不太好。
“燕京大學很多老師同事都看到了,聽形容是個土氣的鄉(xiāng)下女人?!贝鞑粗蹞u搖頭,“嘖嘖嘖,在這件事上我還蠻同情他的,原本,我以為他總可以找一位至少像你這樣讀過書,可以有共同精神追求的太太的?!?br />
溫以寧心不在焉得沒有說話。
“我送你回女生宿舍嗎?”
“不了,我打算住在外面,這兩天剛讓人把東西搬過去?!?br />
這個時代的潮流,夏知白的確有些跟不上,不管流行還是不流行,在她眼里似乎都很復古,在一堆復古款里分辨哪件是二十年代流行款哪件是三十年代的流行款,著實是叫她為難。
但為了走在街上不顯得太過異類,她還是去懷月房間里找了套衣服才出門。
她走在燕京大學的校園里,口袋里揣了一把大柵欄維族人賣的葡萄干,邊走邊嚼,燕京大學是美國人辦的教會學校,但建筑卻是清一色的傳統(tǒng)中式風格。
她走過一間教室,忽然生了去這里旁聽的想法,伸長了脖子往里面瞅。
“嘿,看什么呢?”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夏知白轉(zhuǎn)過身去看見一個娃娃臉的女生,頭上別了一個小發(fā)夾。
“哎呀,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我還以為你是我室友呢!”女生有些尷尬得收回手,“你們衣服好像?!?br />
“沒事沒事?!毕闹讚]揮手,“你是來上課的學生嗎?這邊上什么課?。俊?br />
“是錢穆先生的史學,你是哪個系的呀?”
夏知白忙搖搖頭:“我不是燕京大學的,我就是想來旁聽?!?br />
“噢,歡迎你來,我叫俞幼薇這樣,你跟著我坐就好?!?br />
“謝謝。”夏知白跟著俞幼薇坐到教室里,不一會兒,教室里走進來一個戴著圓眼鏡,穿著中式長袍的中年男人。
“你看,那就是錢先生,燕京的教授一般都穿西服,全校的先生里就他穿這樣過時的衣服。”俞幼薇低聲說。
夏知白想錢先生應(yīng)該也是個不太會趕潮流的直男吧。
錢先生講的是先秦史,講完五羖大夫百里奚又講到了孔子和老子時代先后的問題:“余以為孔子是先于老子的。胡適之與我持相反觀點,是對老子有成見。治史要從通史的角度看問題,至于胡適之那一套西方史學方法,其貌是,情已非,不嚴謹……”
“錢先生和胡先生為了孔子和老子互掐不是一天兩天了。”余幼薇悄悄和夏知白說。
……
課后,俞幼薇又問夏知白待會兒有沒有空,她可以帶她去聽周作人的國文課。
夏知白記得周作人貌似是魯迅先生的兄弟,有幾分好奇得想去見見。
“周先生的課在前面適樓上?!?br />
“為什么叫適樓啊?”夏知白有些好奇。
“本來是叫s樓,但之前錢先生和司徒雷登校長反映在中國大學里叫這樣的名字不倫不類,錢先生是燕京大學有名的刺頭,校長也怕他,于是改成了適樓,是以胡適先生的名字命名的。還有,剛才我們待的那幢原來叫m樓,現(xiàn)在是穆樓……”
“取的是錢穆先生的名字?”
“嗯!”俞幼薇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