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如龍第一次看見俞五時，俞五正在做菜。這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在做菜，做萊絕對不能算是件很奇怪的事，可是江南俞五居然會親自下廚房做菜，就讓人覺得是件怪事了。這里是停尸驗(yàn)尸的地方，不是飯館，也沒有廚房。</br>
    “如果你能猜得出他在干什么，我佩服你?！?lt;/br>
    “我不要你們服，我猜不出?！?lt;/br>
    “他在梳頭?！?lt;/br>
    梳頭絕不能算是件奇怪的事，江南俞五也一樣要梳頭的，他不是替自己梳頭，他在替別人梳頭，替一個老得連牙齒都快掉光的老太婆梳頭。</br>
    對面一間小屋里，不知何時已燃起了燈。這個老太婆就坐在燈下，穿著一身紅衣裳，就像是新娘子穿的那種繡花的紅衣裳，蹺著一條腿，腳上還穿著雙用大紅綢子做的紅繡鞋。她臉上的皺紋雖然比棋盤格子還多，嘴里牙齒已經(jīng)掉得比兩歲的孩子還少，可是一頭長發(fā)卻還是又黑又亮，就像綢緞般柔軟發(fā)光。</br>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江南俞五居然會替這么樣一個老人婆梳頭。他梳頭的動作也跟他炒菜一樣，高雅而優(yōu)美，不管他手里是拿著鍋鏟也好，是拿著梳子也好，他都是江南俞五。獨(dú)一無二的江南俞五。</br>
    馬如龍雖然還是想不通他為什么要替這老太婆梳頭，也想不通大婉為什么要帶他來看，卻已不知不覺看得出神。俞五卻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走進(jìn)來，他無論做什么事，都是全心全意地在做。所以他才會做得比別人好。</br>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用一根長長的烏木簪，替她挽好最后一個髻，正在欣賞自己的杰作。的確是杰作，連馬如龍都不能不承認(rèn)，這老太婆看來仿佛已年輕了很多。他的眼睛一直閉著，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在接受情人的愛撫。</br>
    “沒有人比得上你，絕對沒有人比得上你。”她聲音也老了，卻仍然可以聽得出年輕時的甜美愛嬌。她輕輕嘆息，“只要你的武功有你梳頭的本事一半好，你已經(jīng)天下無故?！?lt;/br>
    俞五微笑：“幸好我并不想天下無敵。”</br>
    “為什么？”</br>
    “因?yàn)橐粋€人如果真的無故于天下，日子過得一定很無趣?！?lt;/br>
    老太婆也笑了，大笑，“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就算你不替我梳頭。</br>
    我也會替你做這件事的?！边@老太婆究竟是什么人？俞五想找她做什么事？馬如龍的好奇心已被引起，大婉卻偏偏把他拉了出去。</br>
    “現(xiàn)在你一定越來越糊涂了，因?yàn)槟愀静恢牢蚁敫墒裁??！?lt;/br>
    “你還想干什么？”</br>
    “這次是去看誰？”</br>
    “看一個畫在紙上的人。”大婉道，“你就算比現(xiàn)在更聰明一百倍，也絕對猜不出這個人是誰。”</br>
    隔壁一間房子也點(diǎn)起了燈，墻上掛著一幅畫，畫的是個相貌很忠厚、樣子很平凡的中年人。</br>
    馬如龍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樣一個人，就算見過，也很快就會忘記。</br>
    這種人根本不值得別人牢記在心，也很不容易被別人牢記在心。</br>
    “他姓張，叫張榮發(fā)，是個非常非常忠厚的老實(shí)人，在城里開了一間小雜貨鋪，用了一個跟他差不多老實(shí)忠誠的伙計(jì)?！?lt;/br>
    大婉說的就是畫上這個人：“今年他已經(jīng)四十四歲，生肖是屬豬的，十九歲時他就已娶了親，他的老婆叫桂枝，又會生氣，又會生病，就是不會生孩子，所以越氣越病。最近已經(jīng)病得根本下不了床，連吃飯都要老張喂她，所以越氣越病，脾氣越來越大，連左右鄰居都已受不了。”她忽然停下來，問馬如龍，“你聽清楚沒有？”</br>
    馬如龍聽得很清楚，卻聽得莫名其妙，更想不通大婉為什么要帶他來看這幅畫，把畫上的這個人介紹得這么詳細(xì)。他當(dāng)然忍不住要問：“難道這個人跟我也有什么關(guān)系？”</br>
    “有一點(diǎn)?！?lt;/br>
    “我怎么會限他也有關(guān)系？”</br>
    “因?yàn)檫@個人就是你?！贝笸窠^對沒有一點(diǎn)開玩笑的樣子，“你就是他，他就是你。”</br>
    馬如龍覺得很滑稽，簡直滑稽得可以讓人笑掉大牙，笑破肚子?？上Σ怀?。因?yàn)樗吹贸?，大婉既不是開玩笑，也沒有瘋。他故意問道：“這個叫張榮發(fā)的人，就是我？”</br>
    “絕對是?！?lt;/br>
    “他看起來一點(diǎn)都不像我?！?lt;/br>
    “但是你很快就會變得像他了，非常非常的像，甚至可以說完全一樣。”</br>
    “可惜我不會變。”</br>
    “你不會變，有人會替你變?！?lt;/br>
    大婉忽然問他，“你知不知道俞五為什么會替那位大小姐梳頭？”</br>
    馬如龍道：“那位大不姐好像已經(jīng)不是小姐了，好像已經(jīng)是位老太婆?！?lt;/br>
    大婉居然不同意?！八皇抢咸牛谴笮〗?，有些人，就算活到一百八十歲，也一樣是大小姐?！?lt;/br>
    “她就是這種人？”</br>
    “絕對是。”大婉道，“如果她不是，世上就沒有這種人了。”</br>
    “為什么？”</br>
    “因?yàn)樗沼?。?lt;/br>
    馬如龍終想起了一個人：“她和六十年前的那位玉大小姐有什么關(guān)系？”</br>
    大婉道：“她就是那位玉大小姐，她就是‘玲瓏玉手’玉玲瓏?！?lt;/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