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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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陵南不知看了多久,然后默默拭去眼淚,轉(zhuǎn)身離去。
她在這一刻不知為何退縮,大概是適才美景觸動了心中幾分的自慚形穢;大概是心緒沒來由地有些慌亂,可她不明白這等慌亂所為何來。
她滿心俱是歡喜無限,千言萬語,然真要她說出個所以然來,她又覺得言語無力,無從訴說。
又或者,所有緣由,皆不成緣由,她只是在天不怕地不怕之余,忽而一種生出濃烈而陌生的悲傷。
原來歡喜之盡頭,卻是悲傷。
小姑娘并不很明白那種陌生的情愫具體所指何物,她只是很喜歡這樣的相處,只有彼此二人,再無雜糅瑣事紛擾。這樣的師傅,好看到令人不知如何是好,喜歡到不知如何是好,正因?yàn)槿绱耍吹挂撕笠徊剑荒芸壳啊?br/>
就這么看一兩眼便已夠了,小姑娘抬頭,她想老天爺雖然以前待我不咋地,可從遇上師傅開始,就連老天爺也忍不住開始待我好。
在冰洞那會,他便擋在自己前面跟上古兇獸對決;閉關(guān)沖階時,他再不耐煩,十只飛鶴他會回一兩只,從沒因閉關(guān)就將自己丟到一旁不理不睬;出了關(guān),聽聞自己被欺負(fù)了,就上禹余城踢館,護(hù)短護(hù)得理直氣壯。
就連自己沖到左律那老妖怪跟前時,師傅脫困第一件事,也是將自己搶了過去,牢牢抱在胸前。
曲陵南一心一意,想的都是師傅待自己的好,她自小沒爹教導(dǎo),沒娘疼愛,師傅便是全天下對她最好的人。
這么好的人,還這么好看,天資縱橫,眾人傾慕,這樣的人,便是你將全天下的好捧到他跟前給他都是應(yīng)當(dāng)。
然而,縱使你真能將全天下的好塞給他,又與他何干呢?
曲陵南忍不住嘆了口氣,她忽而想起自己的娘親,瘋瘋癲癲,由情入狂,以往覺著她瞎折騰全無意義,現(xiàn)下小姑娘卻忽而對此有了不同的看法。
她娘不是沒意義,而是她想了一輩子,都沒理清楚這筆賬。
其實(shí)她娘是想嫁給傅季和,生兒育女,過和美日子的吧?可她再怎么渴望這件事,傅季和不當(dāng)回事,又有什么辦法?
人之所以會瘋瘋癲癲,就是將我之所欲與他之所求混成一通,沒理清楚,糾成一團(tuán)麻花,一輩子都攪合不清。
所以她娘不是賤,而是傻。
傻得沒邊。
曲陵南忽而覺著,她有些懂得了那個傻得沒邊的娘親。
然世間緣法,原本便是自有因緣,半點(diǎn)不用強(qiáng)求,今時今日,她曲陵南能做孚琛的弟子,這便是他二人今時今日的緣法,喜歡看師傅,不意味著要師傅也喜歡看自己,這是倆回事,可萬不能混為一談。
曲陵南呼出一口長氣,抬頭望天,天空壯闊,無邊無際。這滿目春光,明媚鮮艷,放眼高空,恨不得振翅飛翔,可惜身無雙飛翼,卻有一線靈犀,與天地交匯。她心忖,在這樣好看的景色中見著那般好看的師傅,她仍然覺著,自己的運(yùn)氣真好。
曲陵南不知道的是,她剛一離去,孚琛就住了劍。
他修為已至元嬰期,神識早已遍布浮羅峰峰頂方圓數(shù)十里。曲陵南一跑出來,他便已知曉,在這個傻徒弟發(fā)呆的時候,他已然用神識從上到下將她掃了一遍。
一遍就足以判斷,左律給的《天心功法》已然奏效,他與師尊、云浦童子皆無法重塑的練氣期弟子丹田,左律那個老東西一本功法,竟然真的奏效。
真不愧是太一圣君。
他能徒手拗?jǐn)嗟牢⒄婢谋庇伪鶆Γ芤皇滞高^自己的紫炎刀卡住自己的喉嚨,甚至涵虛真君、戒律堂、講經(jīng)堂三位瓊?cè)A派耆老聯(lián)手,都不過陪他玩玩而已。一個人的修為厲害到這等程度,真叫旁的修士拍馬難及。
孚琛目光深沉,靈力運(yùn)去,紫炎火瞬間將整柄劍燒成灰燼。他手一揚(yáng),灰燼散于風(fēng)中,孚琛眼看著灰飛煙滅,面上無一絲表情。
他隨后轉(zhuǎn)身,緩緩步入屋舍。自他上次凝嬰雷劫兇猛異常,幾將浮羅峰頂主殿偏殿一概劈塌,他凝嬰成功后,施法移去斷梁碎石,然昔日的巨構(gòu)華屋,終究是蕩然無存。
孚琛并不在意這些,他也懶得去重建瓊樓玉宇,昔日殿后還有數(shù)間簡室沒遭殃,他與曲陵南便一人一間,住了進(jìn)去。
斷垣殘壁間有一塊被削得七零八落的巨石,據(jù)說當(dāng)日眾練氣期小弟子以為他渡劫失敗,被壓于巨石之下,便一人一招妄圖將這塊大石頭挪去。
孚琛初初聽得,還詫異一人犯傻便罷了,怎的一眾人全都犯傻。難不成以為他如此不濟(jì),元嬰期修為被壓于石頭下真?zhèn)€要待一群小弟子施加援手?可云浦一番話令他明白事情來龍去脈。云浦道:“那是陵南帶的頭。陵南彼時身受重傷,然仍妄圖以肉掌推石,眾人感念其孝心,這才眾志成城。”
他眼睛一瞪,罵:“你可別出言譏諷啊?也不想想你那個傻徒弟是為了誰。”
孚琛心中一面不以為然,一面卻有種奇異的微微顫動,是啊,他向來曉得自己收的這個徒弟有些與眾不同,然沒曾想,是與眾不同的傻。
孚琛所居靜室與曲陵南的隔了不遠(yuǎn),仍能聽得那邊朗朗的背書聲。
孚琛側(cè)耳一聽,聽出了她在背誦《瓊?cè)A經(jīng)》。
自她身子好轉(zhuǎn)以來,每日必讀《瓊?cè)A經(jīng)》一遍,這據(jù)說是涵虛真君給她吩咐的功課,可自己師傅孚琛最了解,散漫隨性,寬和溫柔,他說功課,弟子們?nèi)舨粣壅b讀,涵虛真君也從不苛責(zé)。
如昔日的自己與玉蟬,哪個不是將這文縐縐廢話連篇的《瓊?cè)A經(jīng)》拋諸腦后,可自己的傻徒弟,卻一絲不茍,將之背得滾瓜爛熟,這還不罷休,還要溫故知新。
倒好似這《瓊?cè)A經(jīng)》乃無上功法一般。
孚琛聽著聽著,沒來由有些心煩,他原本可下禁制,令這外頭聲音一概摒除。可他沒這么做,他站起身,信步來到曲陵南屋外。
曲陵南搖頭晃腦背得正高興,冷不丁一抬頭,見到他吃了一驚,隨即臉突然變得通紅,結(jié)結(jié)巴巴道:“師,師傅。”
孚琛皺眉問:“見著為師一臉心虛模樣?”
曲陵南臉更紅了,居然有些扭捏起來。
孚琛沒耐心去探究她的心思,坐下來問:“你早起見我舞劍,有何感覺?”
“啊?”曲陵南愣愣地答,“感覺啊,感覺就是師傅你舞劍真好看。”
孚琛屈指彈了她腦門一下,罵:“笨,再想。”
曲陵南想了想道:“似乎健體劍法使得有些慢。”
“還有呢?”
“慢得離譜。”曲陵南偏頭問,“師傅,你不會是忘了那套劍法怎么走的吧?”
孚琛怒道:“我是舞給你看到的,你以為你鬼鬼祟祟躲一旁為師不知道么?”
曲陵南臉更紅了,結(jié)結(jié)巴巴問:“那個,你,你知道我在看哇?”
孚琛冷哼一聲。
“我只是看看,沒想干別的……”曲陵南磕磕絆絆地試圖解釋,她怕師傅察覺心底那點(diǎn)沒來由的歡喜,慌慌張張地道,“我真的只是看看,師傅舞得那般好看,我看呆了,真的……”
孚琛挑眉,微微一笑問:“你只看到好看二字?”
曲陵南知道要糟,每次師傅這種表情,便說明他已然惱火。她這個師傅與旁人不同,旁人惱火會吹鼻子瞪眼,她師傅反而要笑,笑得越溫文爾雅,就意味著心里的怒火更甚。她慌忙道:“不不,還有,覺得師傅慢,慢得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
“有……”曲陵南心虛得說不出話來。
孚琛一甩袖子就將她摔了個狗啃泥,曲陵南從地上爬起來,抬頭只見她師傅笑得越發(fā)溫柔,可手一伸,將她整個人提了起來。
“我于舞劍中匯入劍意,你之前已修師尊虛空劍訣,怎的連這點(diǎn)劍意都瞧不出來?”
“啊?”
“你丹田重塑,意味著靈力修為皆要從頭來過,你今年已然十一歲將近十二歲,到十八歲時,你莫非還要當(dāng)個庸庸碌碌的練氣期弟子?!”
曲陵南沒覺得當(dāng)練氣期弟子有甚不好,可她腦子里難得靈活了一回,明白這么說師傅要怒火欲盛,于是忙道:“我,我也不想,可我資質(zhì)那個平庸……”
“胡說,我的弟子怎會資質(zhì)平庸。”
“是,可師傅哇,我現(xiàn)下能答應(yīng)你啥,不代表我必然能做到啊,”曲陵南老實(shí)地道,“再說了,我要練得好也沒用,再來幾次意外,我很有可能一覺起來又回到原點(diǎn)啊。”
孚琛臉色變化不定,隨后點(diǎn)頭道;“你說得沒錯,因此為師決定讓你閉關(guān)修煉,若到十八歲時,你仍修不到筑基成功,那便自行下山,從此你我形同陌路,橋歸橋路歸路,我不當(dāng)庸才的師傅,你也別不配做我的弟子。”
曲陵南大吃一驚,瞪大眼睛問:“師傅,你說笑的吧?”
“我一語千金。”
“不能,不能商量商量?”
“你不奮起直追,還待討價(jià)還價(jià),心性不堅(jiān),進(jìn)取不夠,已然不夠資格做我的弟子!”
曲陵南垂下頭,悶悶地問:“師傅,我一閉關(guān)六年,都不能出來么?”
“不能。”
“也不能見你?”
孚琛一頓,道:“你若真?zhèn)€閉關(guān),光陰倏忽便過,六年算什么?”
曲陵南抬起頭,一雙晶瑩的大眼睛直直看著他,內(nèi)里有單純又直接的依賴,令孚琛忽而心生不忍。
“大不了,還讓你傳紙鶴便是。”
曲陵南點(diǎn)了點(diǎn)頭,小臉上卻盡是抑郁之色。
孚琛扶住她的肩膀,彎下腰來道:“小南兒,那日太一圣君的本事你也見著了,你難道不想有朝一日跟他一樣問鼎蒼穹,直沖云霄?”
“不想。”曲陵南干脆地道,“他練功都練傻了,說話也不利索,我不想像他那樣。”
孚琛臉色一沉。
曲陵南嘆了口氣,道:“我不想,可我曉得師傅是想的,師傅生來便是要做高于別人的人,見識到那老妖怪的本事,您肯定要嫌自己本事不夠大。”
孚琛不自覺地松開了握住她肩膀的手。
“師傅,我曉得的,”曲陵南垂下頭,悶聲道,“不僅您要百尺竿頭更進(jìn)一步,連我也需如此,做你的弟子,原就與瓊?cè)A旁個師兄弟不同,你不許自己敗,也不許我敗,誰讓你只有我一個弟子呢?”
她抬起頭,目光熠熠,緩緩道:“為這個,我也得奔筑基去。我曉得的,師傅你放心。”
孚琛別過臉,道:“你懂事就好。青玄心法……”
“我早已背下,此后六年,當(dāng)以此心法為主。”
“這就對了。”孚琛轉(zhuǎn)頭,面露微笑,道:“你能這么想,為師心中甚慰。青玄心法博大精深,你練好了,往后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曲陵南默默點(diǎn)了點(diǎn)頭。
孚琛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道:“小南兒,你莫要憂心,為師替你布了聚靈陣,準(zhǔn)備了筑基丹,還尋了上古冰洞里的玄石雕成寶座贈你。咱們浮羅峰靈力最好的一處洞穴,為師也將之布置為你閉關(guān)所在。洞外有我下的禁制,便是師尊親來,也無法輕易打開,你盡可在其中靜心修煉便是。”
“我真的看不到你么?”曲陵南問。
“也罷,”孚琛有些無奈,只好道,“我再為你安一面鏡花水月,可使用三次,你若實(shí)在記掛師傅,就用那個見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旅行期間不更。
等我過兩天回去再說。</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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