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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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三
青玄功法融入劍意之內(nèi),銳不可當(dāng),又被曲陵南這般出其不意地一劍穿胸,便是化神期大能,亦非死即傷。
可那孚琛卻只是微皺眉頭,眼光中似乎還有笑意。
他問:“你想殺我?”
曲陵南抬起眼,目光清冷。
孚琛笑了一笑,忍著痛楚,溫柔而虛弱地道:“乖徒兒,你看看我,我可是你戀慕多年的師傅啊,你應(yīng)承過要照料我,養(yǎng)活我的師傅啊。”
“你莫非忘了?冰洞之內(nèi),你幫為師捕殺水中兇獸,為師為你擋下上古大陣的反噬?瓊?cè)A之巔,為師教你練功習(xí)字,你替為師做鞋烹茶?弟子大比,你被禹余城門人所傷,為師出關(guān)便為你殺上禹余城討回公道?為師沖元嬰不利,你以為我被埋巖底,如何心急如焚,以血肉之掌便徒手挖土?”
“為師閉關(guān)那幾年,你我如何以紙鶴傳書,那一句句叮嚀囑托,深情厚誼,你不記得了么?”
“陵南,往事歷歷,為師深銘心中,縱使為師最后誤入歧途,騙你傷你,可到了底,為師還不是生怕左律傷你性命,替你求來伏地咒?”
“這么些年來,為師心心念念俱是你,一刻亦不曾忘記過你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你當(dāng)初住的小洞,為師亦日日清理,不假人手,你用過的東西,為師都一件件鄭重收好,就為等你回來。”
“陵南,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你刺我這一劍,我不怪你,可你能不要下重手好么?留我一個機(jī)會來彌補(bǔ)往昔種種錯失,好么?”
曲陵南手一頓,孚琛目光愈加溫柔,他慢慢伸出蒼白的手,沿著劍柄,想要觸摸曲陵南的。
就在此時,曲陵南左手一翻,一團(tuán)火球瞬間打了過去。孚琛一驚,下意識縮回手,而曲陵南趁機(jī)用力扭轉(zhuǎn)劍柄,血肉自利刃下噴涌而出。
孚琛慘叫一聲,面露猙獰,大吼一聲雙掌齊出,竟是以畢生功力與曲陵南同歸于盡。
可那雷霆萬鈞的掌風(fēng)拍到曲陵南身上,卻莫名其妙如春風(fēng)化雨,便得綿軟無力。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孚琛不甘地嘶吼,雙目愈加猩紅欲滴,宛若噬人惡魔,他猶自不甘心,以雙掌再運(yùn)靈力,手腕翻轉(zhuǎn),再度打到曲陵南身上。
砰砰兩聲,卻在觸及曲陵南衣裳的瞬間,仿佛被瞧不見的吸力盡數(shù)吸入深淵,就在他錯愕的瞬間,一股巨大無比的力道反彈而至,轟的一聲將他整個都擊飛起來,霎時間撞碎若干巖石,又狠狠地摔到地上。
曲陵南慢慢走過去,負(fù)手看向地上那個垂死掙扎的孚琛,此時他那頭烏發(fā)已失掉光澤,頹敗萎落,而那雙血紅眼珠,亦失掉適才勾魂奪魄的魅彩,變得暗淡無關(guān)。
曲陵南看著他,目光清亮,宛若兩汪清澈泉眼,泛著柔和之光,如月上中天,月光沁水,隱含著說不出的悲憫,但不知這悲憫卻無特指,仿佛對世間一切有情者,卻不對當(dāng)下任何一個人。
她就這么款款走近,衣裙翩然,一如傳說中與她頗有淵源的大能修者。她伸出一手,緩緩握住插在孚琛胸口的劍柄,平靜地道:“我昔日的一切,你倒比我自己記得還清楚。”
“我曾經(jīng)的師傅溫孚琛是做了很多錯事,也騙我傷我,更企圖卑鄙無恥地利用我。”
“但有一樣他從未騙過我。”
“那就是要不要?dú)⑽业膯栴}。”
“你可知,便是他想要我的命,他那種人也不會親自動手。”
“更何況,他到了后期,想得更多的恐怕是如何保下我這條命。”
“你雖為他的心魔,可你畢竟不是他。”
曲陵南說罷,握緊劍柄,慢慢而堅定地,將之插入孚琛的胸口。
那心魔嘶聲慘呼,掙扎著道:“是,我是殺不了你,溫孚琛生性決絕,剛毅果敢又對自己狠得下心,卻唯獨(dú)對你與眾不同。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你注定要成為他的軟肋,所以我鼓勵他利用你去報仇,我蠱惑他把你視為除掉左律的關(guān)鍵棋子。我花了這許多年,趁著他修行紫炎秘文逐漸壯大成型,不放過他每次心潮起伏,恨意難當(dāng)?shù)臅r刻去侵蝕他的心。可我沒成想那個窩囊廢居然留了一手,事到臨頭還能硬生生阻斷我的靈力!”
他陰森森地咧齒一笑,嘴角滲出鮮血,“可他借你之手殺了我又如何?小南兒,小蠢貨,你莫不會以為他設(shè)計一步步騙你害你,都是我給他出謀劃策?難道是我逼他以你為餌,訂下與左律雙修的毒計?難道是我逼他罔顧師徒情誼,罔顧你一片真心,非要把你送上左律的床?”
“哈哈哈哈,真是笑話,太可笑了!小南兒啊小南兒,你以為今日斬了我,便能把你心愛的情郎摘個干干凈凈,便能還回來一個清白無垢,剛正不阿的文始真君?”
“可憐啊,你所喜歡的,終不過是你的幻影,你所看到的,也不過是他蠱惑人心,虛情假意的一套罷了。”
“我是他的心魔,可他又是什么?”
“小蠢貨,老實告訴你,你那個好師傅所做的,可遠(yuǎn)不止這些,他……”
他話音未落,卻見整個紫府轟隆巨震,一團(tuán)紫色烈火自地底涌了上來,瞬間將他整個吞噬。
“啊!曲陵南!你才是心魔,你才是他的心魔……”
他凄厲的話尚未說完,已被燒個烈火燒成一團(tuán)灰燼。
周遭巖壁霎時間天崩地裂,腳下土地寸寸崩塌,熔巖翻涌,火花四濺。
曲陵南看著眼前這一切,微微皺眉,隨后搖頭道:“真是吵。為什么每個死到臨頭的人都那么多廢話?”
“可我覺得他所言有理,對那個孚琛,主人還是需小心為上……”
清河化作原型,一直揣在她懷里,此時見此情形忍不住出言警示。
曲陵南認(rèn)真地問:“你覺著我能怎么防他?是斗智還是斗勇?亦或干脆跟他打一架,宰了他?”
清河一愣,不禁沉默。
確實,對上孚琛這樣的人,斗智不如他算無遺策,斗勇不如他心狠手辣,打架的話,曲陵南倒是可以拼一拼,可她不過青玄功法初成,要與沖入化神期,敢與左律一較高下的文始真君比,還真不是拼得過的。
宰了他就更是無稽之談了。沒人逼清河更清楚曲陵南的秉性,她雖兇悍,卻也念舊,孚琛縱然有千般不是,可他到底是曲陵南的授業(yè)恩師,也是當(dāng)她數(shù)度陷入困境時,對她施加援手,種下恩德之人。
若不是為了償還因果,此番孚琛與左律決斗,她也不會摻和其中,更不會助他溫養(yǎng)紫府,斬殺心魔。
“那不就是了?既然防不勝防,干脆不防,孚琛有一點(diǎn)我還是信的。他不會殺我。”
“我又身無長物,青玄功法他習(xí)不了,青玄秘境他沒法進(jìn)去,青玄仙子留下的種種珍寶,你寧死也不會讓我送他。”
“所以我是光腳不怕穿鞋的,沒什么好怕。”
曲陵南微微一笑,緩了口氣道:“若你還擔(dān)心,待此間事畢,我們遠(yuǎn)遠(yuǎn)離開便是。青攰跟著他也不會吃虧,我倒是不擔(dān)心那小子。”
清河沒什么好說的,只能微微嘆了口氣。
曲陵南退后幾步,卻見腳下不知何時開了一朵紫色小花,花瓣柔嫩,映著漫天火光,脆弱之中卻暗藏堅忍的生機(jī)。
她不禁微笑,俯身摸了摸花瓣,抬起頭最后看了那天塌地陷的場景一眼,隨即轉(zhuǎn)身,頭也不回轉(zhuǎn)身離去。
待神識回到軀體,又以靈力轉(zhuǎn)了一個周天,曲陵南緩緩睜開眼,目之所及,仍然是松柏蒼勁,四下靜謐的瓊?cè)A浮羅峰。
孚琛在她對面端坐,雙目緊閉,似為入定。曲陵南抓起他一只手一探,卻發(fā)現(xiàn)其腹中空空蕩蕩,連一絲靈力都不存。
曲陵南微微吃驚,以為自己感覺出錯,忙抓起他另一只手再探,結(jié)果仍然同上。
孚琛那身深厚的功力,不知為何竟然蕩然無存。
怎會如此?難不成剛剛幫孚琛除掉心魔出了什么岔子?抑或孚琛在之前與左律的決斗中看似不敗,實質(zhì)外強(qiáng)中干,受了重創(chuàng)以至修為跌至低谷?
可這是孚琛啊,是她那從來只會算計別人,沒讓自己吃虧的師傅啊。
曲陵南一時間有些茫然,她站起來死死盯著孚琛毫無反應(yīng)的身軀,順手朝他臉上拍了一下,孚琛依舊無知無覺。
等她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時,忽而難以置信地盯著自己的手,這可是她的授業(yè)恩師,又是思慕多年的人,便是他再混蛋,曲陵南想過揍他,想過宰了他,可沒想過可以給他一巴掌。
在瓊?cè)A種種戒律中,這可是絕對大逆不道的行為。
可在她心底,卻因為打了這一耳光而興奮莫名。
這是多年從未有過的痛快,對孚琛那種殺不能殺,揍不能揍的憋屈,以為已經(jīng)遺忘的憤怒和傷心,此刻突然都又歷歷在目。
那個心魔孚琛念叨的那些往事,她一直都記得,可她更記得的,是自己獲悉青玄功法乃假貨時那種震驚和難以置信,獲悉尊敬思慕的師傅竟以如此不堪的手段算計自己時那種難過與失望,她獨(dú)自一人叛出師門時的茫然和痛苦,她十年躲在涇川古寨里每每見旁人家家和睦,恩愛團(tuán)圓時的淡淡艷羨與感傷。
她問鼎大道,叩問仙路時所感到的孑然一身遨游天地的自在與孤獨(dú)。
這些事情與感受,因為重復(fù)太多遍而變得刻骨銘心,反而最初的心動如此遙遠(yuǎn),遙遠(yuǎn)到如母親哼唱過的童謠一般,她不仔細(xì)回想,竟然會連旋律都不大記得。
思慕如朝露,悲苦卻如川流。
曲陵南揮起手,又左右開弓,給了孚琛三記耳光。
她雖未用靈力,卻下手不輕,孚琛白玉般的臉頰霎時間指痕分明,高高腫起。
太好了,他未能運(yùn)息抵擋,因為雙目緊閉,他就算挨打了,也沒法裝模作樣露出那種讓曲陵南更想揍死他的容忍和寵溺的目光。
曲陵南打得興起,正要挽起袖子再來兩下,突然身后傳來一個吃驚的聲音:“我的個仙爺祖宗,住手!快快住手!陵南你干什么?幸虧老子被掌教喚來給孚琛看傷,我要不來,還真看不到你這一出哇!”
曲陵南一回頭,云浦童子已經(jīng)駕著他那朵標(biāo)志性白云沖了過來,他胖乎乎的手指頭顫抖著指向孚琛:“你你你毆打本派分神期大能修者兼你的授業(yè)恩師……”
“你你你這是大不孝,是忤逆大罪,是要送戒律堂思過洞……”
曲陵南慢條斯理放下袖子,瞥了他一眼問:“我是瓊?cè)A弟子?”
云浦童子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拍大腿罵道:“可不是,你已經(jīng)逐出瓊?cè)A,他娘的,那外派修士揍我瓊?cè)A長老,此可是奇恥大辱,我我我要稟報主峰……”
“得了吧,你哪知眼睛看我打他?”曲陵南面不改色道,“我不過為他疏通經(jīng)脈。”
“疏通到臉腫?”
“你不是有消腫的丸藥么,趕緊的給他搽一下,誰也看不出來,還是說你真?zhèn)€要去稟報上頭?喂,小云浦,你別沒事找揍哈。”
曲陵南說罷伸出手掌,一簇火苗靜靜躍于指尖。
云浦童子怒道:“臭南兒,你也太目無尊長了吧你,想揍我,你敢?”
曲陵南什么也沒說,只是掃了孚琛臉上的巴掌印一眼。
云浦童子頓時蔫了,垂頭喪氣道:“早知你這丫頭會有天長成這么個惡婆娘,小時候就不該給你吃那么多甜甜丸。”
“為什么?”
“該給你吃補(bǔ)心丹!”云浦瞪了她一眼,磨磨蹭蹭自懷里掏出一丸藥,用手捏碎了,厚厚涂到孚琛臉上。
他一邊涂一邊嘮叨:“不過也是,孚琛這小子欠收拾,門派里內(nèi)亂方歇,正是百廢待興,掌教又想委以重任,多少事等著他呢,他倒好,拿了青攰神器就跑去跟左律拼命,差點(diǎn)把整個門派都連累進(jìn)去。”
“禹余城外城被他盡數(shù)毀掉,消息傳來,大家都急壞了,主張聲援他的與主張將他逐出門派的吵成一團(tuán),掌教倒老神在在一言不發(fā),直到剛剛掐指一算,才命我上浮羅峰送藥。你說掌教他老人家到底曉不曉得這事有多嚴(yán)重?”
曲陵南滿懷遺憾地看著藥涂下去,孚琛腫成豬頭的臉又恢復(fù)昔日白凈,隨口回道:“有什么嚴(yán)重的,左律打著打著跑了,左元宗那老東西不敢跟孚琛叫板,我就把孚琛帶回來了。”
“啊?就這么簡單?”
“是啊,”曲陵南道,“隨后他就成了這幅死樣子,好像一點(diǎn)靈氣都沒有了,這算修為跌至練氣期?不對,練氣期也有靈力,他這是回到凡人了。”
云浦童子手一抖,拿在手里的玉瓶險些跌個粉碎。
“你你你說什么?再說一遍?誰沒靈氣?誰變回凡人?”
“你老了耳背啊?”曲陵南奇怪地道,“我說得很清楚了,是孚琛。”
云浦童子將手里的玉瓶一拋,整個人跳下云端,用十個手指頭搭上孚琛的脈門丹田等處,過了好一會,臉色慘白,冷汗涔涔道:“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完什么完,”曲陵南詫異地道,“孚琛先前練的功法已險些走火入魔,散去正好,省得以后要遭天譴散功而死。至于他變回凡人有什么問題嗎?凡人能做的事可比修士多。難不成瓊?cè)A會不給他飯吃?會把他趕出門派?”
“你胡說什么。”
“那你憂心忡忡作甚?”曲陵南想了想,認(rèn)真地道,“我明白了,你是怕他自高位跌下,周圍人微妙捧高踩低。那好辦,若你們門派有弟子欺侮他,不愿照看他,便將他送到我涇川古寨吧,我們寨子里都是凡人,有我在,總少不了他一口吃的。”
云浦童子抬起頭,問:“你不恨他了?”
“我恨過嗎?為何我自己的事我不曉得,你反而知道?”曲陵南奇怪地反問,“今日若易地而處,換成你沒靈力面臨一門派的人嫌棄,我也會把你撿回去養(yǎng)活你的。當(dāng)然你還喜歡亂煉丹,那是比較廢靈草,那我需再想想……”
她話音未落,云浦已經(jīng)撲上來怒道:“小丫頭片子找揍呢是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好久沒來123言情,我都快忘記自己的密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