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山中歲月之撒嬌
碧落霽晴, 皓月如洗,幽幽荷香分林度舍, 淡淡螢火笑依花影,白天的血腥搏殺幾成錯覺。
商榮跑出院子, 路上撞見老鐵和那個送藥的教徒,他們白天中了夢津散,后被教友灌下解藥,醒來后惑心術也得以接觸,聽說自己受羊勝操縱,對同伴下毒放蠱,險些鬧出人命, 都感驚惶慚愧, 此時見到商榮便忙慌慌上前作揖打躬,急著為日間的事賠罪。
商榮比他們還急,被攔住去路,馬上一頭扎進二人中間的縫隙, 硬生生擠過去。
那教徒以為他在生氣, 擔憂地與老鐵議論,卻見商榮急吼吼跑回來,拉住他問:“你知道我徒弟和師父在哪兒嗎?”
教徒一時沒理清人物關系,還是老鐵反應快,殷勤地代為指路,領他來到一個柳蔭圍繞的小院落。
“陳真人和趙少俠在屋里待了有一個時辰了,也不知這會兒情況如何。”
就療傷時間看, 趙霽肯定傷得很重。
商榮憂心詢問:“我徒弟傷勢究竟怎樣?”
老鐵搖頭:“我也沒瞧見,聽為他治傷的大夫說,他被利劍透胸,傷了心脈,我們這里最珍貴的傷藥都用來為他保命了,先前氣息已經(jīng)平穩(wěn),又有尊師輸送真氣,應該能化險為夷。”
商榮那一劍刺得不深,但相思劍太過鋒利,上面又灌注了強勁的內(nèi)力,終究形成致命傷,眼下誰都沒把握斷言趙霽的生死。
心情猶如被水泡軟的山巖,泥沙俱下,商榮覺得軟軟的風忽然有了重量,沉沉壓在肩上,強迫他低頭。
他委婉地趕走老鐵,站在院門口守候,窗戶里燈光微芒,宛若一棵剛剛萌發(fā)的還經(jīng)不起風雨的嫩芽,氣流極輕微的波動就能扼殺它,令人不敢接近。
風漸漸涼了,夜露悄悄爬上衣衫,遠處更夫的梆子聲像跳動的彈珠躍過重重屋頂落入院中,敲碰著緊閉的門扉。
“天地人和,至福恒昌,夜半,子時。”
咯吱的門響輕輕嚙咬商榮的耳朵,他隨即挺起彎曲的頸項,奔向那透光的門縫,卻被緊張這頭攔路虎擋在了數(shù)尺外的臺階下。
心跳幾乎撞破胸腔,捏在手里的衣角也早已汗?jié)窳耍浪蓝⒆£悡坏哪槪颐庾x上面的訊息。
對方的微笑好似涼水灑在他焦燙的心口,渾身毛孔舒張,浮起一層薄汗,快要繃斷的神經(jīng)轉(zhuǎn)危為安。
“榮兒,你在這里多久了?”
“……剛來一會兒,師父,趙霽他……”
“他沒事了,不過還得好好將養(yǎng)一陣子。”
陳摶的聲音里含著一絲倦意,內(nèi)功深厚的人呈現(xiàn)這種狀態(tài),必然消耗了大量內(nèi)力,就算只字不提,商榮也能猜到這場救治多么艱難。
“師父……”
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接下該說什么才好,假使師父能罵他幾句,或許能減輕一點愧疚。
陳摶走上來,抬起食指,指尖在他腦門輕輕一點。
“讓徒弟受了這么重的傷,你這個師父當?shù)貌粔蚍Q職啊。”
調(diào)侃的笑聲仿若沖洗傷口的溫水,暖融中夾雜著一絲疼痛,商榮頓時面紅耳熾,明知夜色能遮蓋臉上的紅潮,仍窘促地垂下頭。
陳摶怕他過于自責,又說笑逗他:“你怎么披頭散發(fā)地跑出來,晃眼看還以為是女孩子。”
商榮忙將垂落的發(fā)絲別到耳后,生怕陳摶看出他來得匆忙。
陳摶心里明鏡也似,商榮繼承了他母親的聰穎天賦,將來不愁學不會蓋世武功、曠世學問,但陳摶希望他在成為強者前先懂得牽絆與珍惜,于心田中辟一方柔軟,留一段溫情,才不至于像師妹那樣孤標傲世,凡事只求自己快意,不管是非對錯。如今看,事情正照著他期望的方向發(fā)展,商榮的孤僻冷淡已經(jīng)被趙霽打開缺口,真教人倍感欣慰。
他親切地拍拍愛徒肩膀:“你也受了傷,快回去休息吧。這里有為師照看,不會有事的。”
商榮枯等良久,不親眼確認趙霽的狀況如何心安?忙央告:“師父,徒兒沒事。剛才您為趙霽療傷消耗了許多真氣,徒兒怎能再讓您勞神,請您先去歇息,讓徒兒留下照看他。”
陳摶笑著點頭:“也好,那為師就去養(yǎng)會兒神,你快進去看看霽兒吧。”
商榮輕快地越過門檻,屋里的燈光轉(zhuǎn)盛了,仿佛幼芽長大成材,柔軟的枝蔓覆蓋在床鋪上,編織成搖籃,護衛(wèi)熟睡中的少年。
看到趙霽安恬的睡容,再聽著他平順的呼吸,商榮的心像風箏落地,總算免受細線拉拽的痛楚,輕手輕腳坐到床前,然后靜靜地注視他,累了就用雙手托著腮幫,視線原地不動,好像不一直這么看著,對方的傷口就會停止愈合。
時間流沙般過去,更夫的吆喝又一次敲擊門窗。
“風雨如晦,朝野滿盈平旦 寅時。”
聲音的余波觸動趙霽的睫毛,商榮的眼神也隨著他微微開啟的眼簾明亮了。
“你是……哪里來的仙女姐姐?”
趙霽朦朧中只見一位花容玉貌,秀發(fā)披垂的美人臉浮在光暈中,還當自己已魂飛九重天,來到了瑤池仙界。
商榮以為他在戲弄人,擔心喜悅頓化嗔怪,拈起他手背上一點皮不輕不重地掐了掐。
“還有精神挖苦人,我看你的傷都是裝出來的吧。”
趙霽叫嚷中牽扯得傷口劇烈跳痛,清秀的臉都被弄皺了,看他疼得厲害,商榮不禁后悔,按住他的肩膀防止他再亂動,等疼痛稍稍過去,再用手帕替他擦拭頭頸上的冷汗。
“真狠心,這次又白救你了。”
趙霽虛弱到極處,仍堅持斗嘴,誰叫他委屈呢,他為了眼前這個人落到性命垂危,一般人多少都會感動,不說體貼備至,至少也能溫柔以待,可商榮仍舊嘴上數(shù)落手底施暴,沒有半點改觀。
然而冷血至此,自己依然不能對其生厭,真不知上輩子欠了他多少債。
他不知道商榮在他重傷昏迷時內(nèi)心經(jīng)受了重大煎熬,商榮也不會承認這一點,并且稍微回想便覺羞赧,非得說幾句刻薄話來中和。
“誰讓你瞎逞能了,我還怕你幫倒忙呢。”
趙霽對他的語態(tài)了若指掌,聽這腔調(diào)就是拿糖作醋的花架子,更像幾經(jīng)掩飾的嬌嗔,心情立馬舒暢了。
“你就會嘴硬,死要面子活受罪。”
“哼,活受罪的人是你吧,我可沒傷到起不來。”
商榮揚首裝出得意樣兒,趙霽的手已摸到他臂上的紗布。
“你被姓羊的射了好幾箭,一定很疼吧。”
少年的手指微微碰到他的衣衫后停住,像觸摸易碎品,小心代表心疼。
商榮感覺他的指尖是火星,怕燙地往后縮了縮,惱人的熱度重新掃蕩面頰,幸虧有燈光稀釋,否則真不好意思再與之面對。
“沒事,都是皮外傷,一點都不疼。”
趙霽刻意地“嗯”了一聲,是遷就也是嘲弄,商榮知道他多半看出自己在裝腔,越發(fā)毛躁,別扭地轉(zhuǎn)過頭去。
怕他賭氣要走,趙霽忙拉住他轉(zhuǎn)話茬。
“樂果兒怎么樣了?”
“……還在昏睡,老鐵說夢津散的解藥也有一定毒性,怕猴子吃了受不了,反正藥性頂多持續(xù)一天,最遲明天下午它就能醒了。”
“……你也中了羊勝的惑心術吧?他對你編造了什么幻象?”
這話題能夠輕松暢聊,商榮很順利地接受了。
“他操縱傀儡變成你的樣子來殺我。”
趙霽眼神里現(xiàn)出棱角,怒道:“他也用了同樣的花招對付我,這人真是壞透了。”
商榮曾聽羊勝大致提過此事,說趙霽當時不忍對冒牌的他下殺手,主動放棄生還機會,這時再聽趙霽詳述經(jīng)過,又知道了他在險況中的想法,就像白描的畫紙上了色,感動也更加鮮明。
趙霽講述時不停深入細致地觀察,見商榮眼中波光盈盈,自己的心情也恰似小船悠悠蕩漾,先時的不悅都化漣紋散去,搖著他的袖子笑道:“我運氣好,跌到荷塘里,那冒牌貨自己淹死了。你呢,又是如何脫險的?”
商榮知道他在撒嬌,希望能從自己口中聽到軟談麗語。他倔牛脾氣強行按頭也無用,背道而馳地回應。
“很簡單啊,我一劍刺死那傀儡,幻境就破了。”
“你看出他是假的了?”
“沒有。”
“哈?那么你以為那真是我了?這樣你還下得去手?”
趙霽的音色染上慍怒,商榮卻覺得這種狀態(tài)下自己才能重新奪回掌控權,臉上肌肉如同泥土破凍,開出爛漫春花。
“那種時候保命要緊,誰管得了那么多啊。”
“你就舍得殺了我?”
“是你自己嚷著要殺我,還怨恨我一直虐待你,早就想找我報仇呢。”
“那是假的!我從沒那么想過!”
“可我確實經(jīng)常打罵你呀,你挨罵挨打時對我就沒有一點怨恨?”
“有是有,可是……”
“假如我現(xiàn)在再抽你耳光,罵你是狗,你想怎么報復我?”
“我……我……”
“別說你一點壞念頭都沒有啊,你這人是很賤,但絕沒有那么大的度量。”
“你胡說八道!”
見商榮仗著自己重傷虛弱就氣焰囂張地耍嘴皮子,趙霽氣惱已極,掙扎著要爬起來。商榮意識到玩笑過了火,趕忙阻止,被他一把抱住脖子,秤砣似的掛在上面,牙齒在衣衫上撕扯,悶聲悶氣恨罵:“你就是不能對我好點嗎?老是故意欺負我,我真的討厭死你了!”
不住口的罵著,雙手卻摟得死緊,恨不得鉆進對方心里,看看他的真心實意。
正耍賴撒潑不知如何是好,商榮的右手毫無征兆地插進他的發(fā)絲,來回揉弄兩下,雖然是摸小狗的手勢,可寓意非凡。
趙霽立時懵出,一句絕不像商榮口吻的話乘著他的聲音飛入耳孔。
“乖,回頭給你買好吃的。”
“?g?”
癩皮狗順從地松開獠牙,又驚又疑地打量眼前人。
商榮眼睛閃著黠光,仿佛低垂的星子,伸手就能摘到,神氣活現(xiàn)地表情也像在逗寵物,趙霽卻只看得見其中的親昵。
“商榮,你是不是還沒擺脫惑心術啊?不然怎么會說出這種話?”
他傻乎乎看著商榮,活像受寵若驚的小狗。
“我為什么不能說這種話?”
“你又兇狠又吝嗇,怎么舍得花錢給我買好吃的?”
“……那就當是你聽錯了,我也不想為你這個小混蛋破財。”
“不嘛不嘛!”
趙霽再次抱緊他,心花開遍天涯海角。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師父對徒兒說過的話怎么能反悔?”
他好似釣到大魚,緊緊握住釣竿,魚兒尚未出水,已設計出種種烹飪方式,趴在商榮耳邊逐條念叨。
“我要吃赤明香、金乳酥、蜜餞銀杏、白玉龍鳳糕、水晶冬瓜餃。”
“這些都太貴,換點便宜的。”
“不行!我就想吃這些,一樣都不能換!”
“……至少把金乳酥換掉,那玩意兒500文一個,夠我們半個月的飯菜錢了。”
“……那換成珍珠桃膏。”
“那個也不便宜啊。”
“你怎么這么摳門!”
趙霽氣得揪住商榮衣襟,聽他一本正經(jīng)算柴米賬,更像火爐上的水壺咕嘟嘟直冒泡,也鄭重告誡道:“師父,你這樣是不行的,要是以后成了家,每天捏緊錢袋,讓你老婆節(jié)衣縮食過活,她準會給你戴綠帽子。”
商榮不懂什么叫戴綠帽,奇道:“綠帽子很不好么?我看街上常有人戴啊。”
趙霽怕拉疼傷口,忍笑忍到喉嚨抽筋。
“綠帽子是種說法,意思是老婆背著丈夫偷漢子,讓丈夫做綠毛烏龜。”
誰知商榮同樣不懂“偷人”和“綠帽烏龜”的含義,而且聽完解釋,仍覺無關緊要。
“她要是嫌棄我,想跟別的男人好,那就隨她去咯,我不介意。”
趙霽認定他在裝蒜,戲謔:“你這么小氣的人會眼睜睜把自己的老婆拱手送人?哄誰呢。”
商榮聳聳肩:“信不信由你,我是不喜歡別人動我的東西,可是對成親這件事沒多大興趣。”
“為什么?”
“你也知道苗之北的遭遇,他老婆孩子死得那么慘,可以說對他造成了終生的打擊,我當時聽著挺感動,但事后一想,一個人的生活中若是多了牽掛之人,那遇事必然縮手縮腳,我這人最討厭瞻前顧后了,假如硬要我為他人的人生負責,我肯定不會反悔推脫,可內(nèi)心更愿意獨來獨往逍遙自在。所以成親這種事就隨緣吧,如果師父將來替我做主娶親,我就答應,但絕不會因此改變生活習慣,對方受得了就一塊兒過,受不了盡可自便。”
趙霽在做大少爺時見識過各種浪蕩子弟,有些人把家當旅店,把老婆當鄰居,相敬如冰,可有可無,但即便如此,這些人也絕不會選擇打光棍,更不會容忍老婆紅杏出墻,像商榮這種完全將婚姻視為負擔的是名副其實的異類。
“你這人好自私冷血啊,半點虧都不肯吃。以后太師父若是為你娶親,我就去向女方告密,看不把你的親事攪黃了。”
他的威脅恰恰投其所好,商榮甚至半開玩笑地鼓勵:“真是那樣,你就算為我解決了大、麻煩,為師沒準還會賞你呢。”
聽口氣,他是真對成親不抱期望,趙霽不知怎地歡喜起來,又把這當成幸災樂禍,重新?lián)ё∩虡s脖子耍賴。
“你說的若是真話,那不如現(xiàn)在就賞。”
商榮顧念他的傷勢,一動不動任他粘著,謹慎地問他想要什么賞賜。
趙霽笑嘻嘻說:“金乳酥,珍珠桃膏,兩個都要。”
話茬轉(zhuǎn)回錢眼里,守財奴的口風又生硬了。
“這兩樣加起來少說一兩銀子,讓你吃了點心,然后連續(xù)一個月不吃飯,你肯么?”
“師父真小氣,再這樣日子沒法過了。”
“不過拉倒,難不成你還想學女人出去偷漢子?”
“我想偷也偷不了啊,只能另攀高枝,尋個大方點的靠山。”
“誰呀?”
“還能有誰,你猜也猜得到啊。”
“哼,你敢去找唐辛夷,我就打斷你腿!”
商榮斗不過厚顏無恥的小流氓,終究以發(fā)火落敗。
感覺他揪住自己耳朵,想掐又下不去手,趙霽像吸聚了天下人的喜悅,忘記傷痛,精神煥然,雙手搭在商榮肩上,兩顆眼珠子賊亮賊亮的。
“老婆跟人私奔你都不在乎,干嘛管我啊,莫非我比你老婆還重要?”
商榮的表情瞬間跌宕變化,猶如燒紅的烙鐵投入冰川,強行冷凝的過程中白氣蒸騰,遮蔽他的腦子,旁人看來只剩麻木。
他依次撥開趙霽的左右手,站起來,步速均勻地走出房門,此后一連三天不肯露面。
羊勝惡貫滿盈后,其罪行被逐一揭發(fā)。官府收到情報,在那座鬼火森森的尸場挖出大量破碎的人骨,骸骨里沒有衣物殘跡,說明死者都是**下葬,并且身前都遭到肢解。其中一個尸坑里埋著幾十具尚未完全腐爛的全尸,正是商榮等人潛入農(nóng)莊那夜襲擊他們的難民。
官府以此為憑發(fā)兵攻打農(nóng)莊,彼時羊勝的黨羽已聞風而遁,臨走時將留在農(nóng)莊里的仆役盡行屠殺,只有一個剛?cè)牖锏馁\人躲在空壇子里逃得一命。亡魂喪膽的他見官兵如見救星,磕著頭表示要將功折罪,不等押送回衙就在路上招了個八、九不離十。
據(jù)此人交代,羊勝從事人肉買賣已愈七年,最初以拐賣流浪者為貨源,宰殺后將骨肉分離,切割成塊狀,與豬羊肉混合出售。因價格低廉,一上市便相當暢銷。隨著貨品的供不應求,他打起了難民的主意,各地征戰(zhàn),每年都有幾十萬人流離失所,這些卑若螻蟻的難民就像迷途牲畜,能夠輕易宰割。
羊勝先是綁架難民,隨到隨殺,但這樣供貨情況不穩(wěn)定,于是開設慈濟院誘拐流民,用粗食豢養(yǎng)他們,養(yǎng)到膘肥體壯,再以安置為名將他們送去農(nóng)莊屠宰。經(jīng)過數(shù)年經(jīng)營,從飼養(yǎng)到買賣,各個環(huán)節(jié)有條不紊,從未出過紕漏,襄陽幾個大資本的肉戶也爭做他的買主,根本不愁銷路。
多年來這些富人未嘗沒看出端倪,受利益驅(qū)使,他們采取的舉措僅僅是杜絕這些人肉流入自家廚房,坐視百萬難民被送上砧板,在他們血肉里撈取暴利。
案情明朗后,這些狗肺狼心的利蠹都受到了嚴懲,朝廷為殺一儆百,在抄家、籍沒以外動用了最殘酷的族誅和連坐刑罰,將罪犯的親朋好友一齊就地正、法。
持續(xù)七年的血腥屠殺曝光,惡心了整座襄陽城,城內(nèi)起碼半數(shù)居民都吃過這種廉價肉,特別是那些經(jīng)常領取羊勝免費肉脯的人,怎么也沒料到讓他們大飽口福的竟是人肉,那幾日嘔吐聲蓋過了蟬鳴雀叫,城內(nèi)人談肉色變,各家肉鋪門可落雀,讓豬狗牛羊少受了許多荼毒。
商榮和趙霽留在諸天教的據(jù)點養(yǎng)傷,外間的風浪受高墻阻擋,只能陸陸續(xù)續(xù)飄來一點聲息。陳摶一直精心陪護他們,襄陽當?shù)氐挠讶瞬粫r發(fā)帖拜會,都被他婉言推拒。
這日又有人送來名帖,知悉來人身份,陳摶不僅破例接受邀請,還立即動身赴約,將兩個孩子暫托老鐵照看。
仆人送帖時正是老鐵領進門的,是以他也知道對方是誰,笑著向陳摶建議:“趙少俠還得再臥床幾天,可商少俠已能隨意走動,請客的既是令師弟,何不領他去見見自家長輩?”
陳摶笑得不露痕跡:“那孩子不懂官場禮節(jié),去了只怕要給我?guī)煹軄G臉。”
老鐵連連點頭:“也是,令師弟如今身份大不尋常,身邊那群下屬官員個個眼里藏毒,若不小心損了他的威嚴,往后也不好御下了。您放心去,老漢自會好好照料兩位少俠。”
陳摶隨那送信的仆從出門,早有一輛泥金雕花的紫檀木馬車候在大門外,拉車的五花馬彪壯駿偉,執(zhí)鞭的馬夫也衣飾華麗,瞧著十分氣派。
仆從恭言道:“這是我們殿下的車駕,專門派來迎接您的。”
陳摶笑道:“山野村夫坐不慣這個,你且先行,我認識去節(jié)度使府的路,走著去也耽誤不了多久。”
仆從不敢強迫,又不能獨自坐車,便命馬夫牽了馬,步行跟在后頭。
陳摶安步當車,速度卻比坐車還快,眨眼不見蹤影,身后二人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唯恐人走丟了,只好乘車追趕,抵達府衙門外,見陳摶負手站在大石獅子前,似已等候多時,看了他們便笑吟吟打趣:“貧道今天走得慢了些,可二位坐著馬車為何也來得這樣遲?”
那仆從滿頭大汗,哭笑不得道:“早聽聞陳掌門輕功了得,今日可算大開眼界了。”
正要請其入府,高高的石階上朱門大開,一位白衣公子在十幾名錦袍玉帶的官員簇擁下走來,仆從見了急忙上前拜禮。
“卑職參見太子殿下。”
郭榮隨手一揮,朝著陳摶降階相迎,笑容勝過三月春風。
久別重逢,陳摶的心卻像橄欖,喜甜之前先嘗苦味,覺得自己好似一層簿紙,覆蓋著刀尖似的秘密,現(xiàn)在最接近這個秘密的人就在對面,凌冰履淵的危機感令他進退兩難,猶豫中郭榮已握住他的雙手。
“師兄,可算把你盼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