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苗疆一別, 郭榮想起藍(lán)奉蝶便滿心羞愧，盡管自己立場正當(dāng), 但對人做了那種事，也很難正大光明相處了。
    藍(lán)奉蝶內(nèi)心比他還糾結(jié), 以他對郭榮的了解，上次的事就是個單純的“義舉”，不牽扯感情因素。按理作為受助方他應(yīng)該感謝救命之恩，可由于事件本身過于曖昧，當(dāng)成恩德來感激顯得太荒唐，因而也不知該以何種的態(tài)度來面對。
    若非必要，老死不相往來大概是默契的選擇, 今天一樁不能不解的懸案讓兩人再度聚首, 會面后雙方都盡可能淡化尷尬，以平常心表現(xiàn)客套。
    符皇后不清楚郭榮與藍(lán)奉蝶之間的風(fēng)流冤孽，也不知道上次打退劫匪救下太子的人就是他。看到這神仙似的的人物，暗暗艷羨驚嘆此君只合天上有, 人間能得幾回見, 又想這般美貌之人癡心眷戀，木頭也會開花，石頭也要軟化，郭榮竟不為所動，究竟是真是假。
    殿上只有郭榮夫婦、藍(lán)奉蝶和陳摶，稍事寒暄后，郭榮對藍(lán)奉蝶說：“藍(lán)教主, 今日之事你想必都已明了，不知要用什么方法驗親？”
    藍(lán)奉蝶取出一只圓形小瓷盒，盒子里裝著一只小拇指粗細(xì)的大螞蟥。
    “這是子母蠱，終生只吸一個人獸或者該人獸父母親子的血，用來鑒別血緣最是準(zhǔn)確。”
    郭榮看那螞蟥只是個頭稍大，外觀無特殊之處，心中厝疑，請他先實驗一回。
    藍(lán)奉蝶說：“這子母蠱若使用一次便不會再吸其他人的血，須用藥水浸泡三日才能重新使用，今日試過就得等三日后再驗了。”
    郭榮昨晚對商榮下了紙醉金迷散，藥效估計也需三日方可逐漸消退，不親眼驗證一下這子母蠱的效力如何能放心，便說：“多等三日也無妨，就請藍(lán)教主先讓我等開開眼界。”
    藍(lán)奉蝶尊重他的意見，請他弄一對親子關(guān)系的牲畜來。
    郭榮即命人捉來兩只貍奴，這兩只花貓是對母子，乃金花公主的寵物。
    藍(lán)奉蝶用小刀刺破母貓后腿，擠出幾滴血滴入瓷盒供子母蠱吸食，待血吸盡，將子母蠱捉到手中。一般螞蟥嗜血如命，沾到人體就會緊咬不放，可無論藍(lán)奉蝶將子母蠱放在手背的哪里部位，蠱蟲都毫無反應(yīng)。
    他又讓陳摶伸手試驗，子母蠱同樣拒吸他的血。
    完成這輪嘗試，他把蠱蟲放到那只小貓腿上，剛剛還僵死的螞蟥一挨著貓肉便緊緊吸住，身體鼓動吮血，瞬間變成紫紅色，疼得小貓嗷嗷直叫。
    藍(lán)奉蝶往蟲身灑了一點藥粉，子母蠱松口脫落，他撿起來放在手心，那蟲子又像躺在鐵板上一般一動不動了。
    他應(yīng)郭榮請求遞上瓷盒供他仔細(xì)查看，符皇后也探頭死死盯住打量，那不足半寸的小蟲是至關(guān)重要的轉(zhuǎn)折點，將決定無數(shù)人乃至整個周國的命運。
    然而上天只留給她三天時間應(yīng)付這一切。
    回到景福宮，她比之前更煩躁了，世事多變數(shù)，她沒想到藍(lán)奉蝶會突然出現(xiàn)，還帶著那該死的蠱蟲，萬一驗出商榮確實是郭榮的兒子，事態(tài)就再難挽回。
    王繼恩故意無視她的煩惱，兢兢業(yè)業(yè)扮演不問世事的憨厚人，珠藏貝殼里，只待人來取。
    到了第三天，心生一計而又別無他法的皇后主動找到王繼恩，這件事性質(zhì)太特殊，她身邊沒有可用之人，只能先試探試探這個有資格參與事件的小太監(jiān)。
    “繼恩，明天陛下會找人為他和商榮驗親，若結(jié)果證明商榮是皇家血脈，陛下定會冊封爵位，接他入宮居住。你是他的師弟，和他關(guān)系親密，往后就去他那邊伺候吧。”
    王繼恩焉能不知皇后的用意？驚愣后繼之以委屈，囁嚅道：“娘娘，奴才想留下來服侍您。”
    符皇后說：“哀家知道你很忠心，可商榮初入宮廷想來會有許多不適，你比他待得時間長，熟悉環(huán)境，有你陪伴他會覺得輕松些。”
    見王繼恩低頭沉默，柔聲問：“怎么，你不愿意服侍你師兄？”
    王繼恩遲疑地點點頭。
    符皇后犀利切入：“你和商榮之間有隔閡？”
    王繼恩慌忙搖頭：“不！玄真派自來講究同門和睦，奴才從不敢與師兄弟鬧矛盾。”
    “那就是商榮對你不好了？”
    “也不是不好。”
    王繼恩神色更為惶恐，移動膝蓋前進(jìn)幾尺，來到符皇后腳邊，含淚哀求：“娘娘，奴才有件事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符皇后目光一閃，低頭問：“何事？”
    “此事說出來奴才有出賣同門之嫌，但若不說，就是欺君叛國之罪。”
    符皇后愣了愣，急聲催逼：“現(xiàn)下左右無人，你快說給哀家聽，哀家定會為你做主。”
    王繼恩扯起袖口沾了沾睫毛上的濕霧，憂懼道：“那日奴才在松香院見到商師兄，聽他肆意辱罵陛下，便問他有何不滿，他說陛下殺了他外曾祖一家，他和商師叔母子倆下定決心要殺死陛下報仇。”
    郭榮屠滅蘇逢吉一族的真相已被掩蓋，商怡敏失蹤多年，只有陳摶、藍(lán)奉蝶等關(guān)系緊密的人知道她與郭家仇深似海。符皇后初聞此迅，先是大驚，后又大喜，故作駭急斥責(zé)：“想不到商榮竟懷有弒君惡念，這樣的人無論如何不能留在陛下身邊。此事你為何拖到這時才說，須知包庇反賊也是死罪！”
    王繼恩叩首求饒：“娘娘恕罪，奴才也知此系忤逆大罪，可奴才與商師兄有同門之誼，不忍出賣他。”
    符皇后冷笑：“你現(xiàn)在說出來想是認(rèn)清是非了，好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若能將功補過，哀家不但保你無事，還會論功行賞。”
    王繼恩及時流出眼淚，戰(zhàn)栗求懇：“奴才既然招供，身家性命便全寄托在娘娘手中，一切聽?wèi){娘娘調(diào)遣。”
    符皇后不是見鉤就咬的魯莽人，細(xì)心思籌道：“那日商榮對皇帝不敬我也親眼看到了，皇帝可能早已知道此人的心思，有意袒護(hù)他，我若直接進(jìn)言他必不肯聽，況且他眼下一心盼著認(rèn)這個兒子，定不許旁人對其不利。我不能急于求成，還得依照原來的計劃，先讓皇帝斷了認(rèn)親的念頭。王繼恩供出商榮，證明與他師兄并非一條心，這個人可以用。”
    她遲遲不開口，以緊張感消磨對方意志，王繼恩了解權(quán)貴的馭心術(shù)，耐心奉陪，當(dāng)香爐里的煙霧淡得看不見時，符皇后幽幽一嘆：“繼恩啊。”
    王繼恩忙道：“奴才在。”
    “商榮雖然尚未做出弒逆之舉，但君威不可犯，凡有此念者都其心可誅，哀家若要你大義滅親，你肯嗎？”
    王繼恩慌亂哭泣，捏住皇后裙角哀求：“奴才告密已算大義滅親，玄真派有禁止殘害同門的禁令，若娘娘要奴才親手去殺商師兄，恕奴才難以從命。”
    符皇后責(zé)備：“他是個反賊，人人得而誅之，你就是殺了他也不算違禁。”
    王繼恩搖頭：“商師兄深得家?guī)煂檺郏挚赡苁潜菹碌墓侨猓砗筮€有趙霽等一干能人撐腰，若殺了他，奴才必成眾矢之的，勢難活命啊。”
    符皇后還沒蠢到直接派人滅口，故意用苛刻要求嚇唬王繼恩，之后再提出相對容易的條件，對方就不會拒絕了。
    “哀家知道你善良敦厚，太辣手的事做不出來。但此事關(guān)系陛下的安危，說不得得讓你狠心一次。如今陛下異常寵愛商榮，即使知道對方的歹念也不忍動手，明日若驗得他與商榮真是父子，他可能更要引狼入室，養(yǎng)虎為患了。所以，我們絕不能讓這一結(jié)果成立。”
    王繼恩小心請示：“那，該如何行事？”
    他擔(dān)心這女人出招不當(dāng)，而符皇后始終沒讓他失望。她用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頭腦和超倫軼群的膽量鑄造陰謀，誓從那三個叱咤風(fēng)云的男子手中奪過主導(dǎo)權(quán)。
    王繼恩側(cè)耳聽完她的指示，手心當(dāng)真滲出汗水，緊張的表情里少了些做戲成分。
    “娘娘，這計策行得通嗎？陛下英明神武，家?guī)熀退{(lán)奉蝶也非等閑，奴才怕瞞不過他們的眼睛。”
    符皇后說：“人在熟路上行走常常掉以輕心，他們對你不設(shè)防，就是我們最大的勝算。你只要照哀家吩咐的做，哀家保你成功。可萬一若是失敗了……”
    皇后的留白預(yù)示著交易時刻正式到來，王繼恩絕然答道：“奴才明白，一旦失敗奴才會攬下全部罪責(zé)，絕不拖累娘娘。”
    符皇后笑道：“你這孩子真是天真，這么大的事哪是你一個人扛得住的，哀家的意思是這事咱們要么不做，做了就必須成功，從現(xiàn)在起我大周朝的國運全系在你身上，若能鏟除叛逆，保得陛下周全，哀家絕不相負(fù)。”
    王繼恩欣喜若狂，連忙磕頭高聲稱謝，他順利實現(xiàn)了與皇后的利益捆綁，越過明日的賭局便可塌上坦蕩的青云之路。
    商榮還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已被當(dāng)做籌碼擺在了賭桌上，第四天早上他朦朧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他久未謀面的師父。
    “榮兒，你醒了。”
    陳摶歡喜地扶起他，將溫?zé)岬膮沟阶爝叀?br/>     商榮口干舌燥，先喝下湯水止渴，再推開碗，掙脫他的臂彎，厭惡質(zhì)問：“你是來為郭榮當(dāng)說客的？別費功夫了，你們這對騙子說的話我一句都不會信。”
    陳摶猜到會是這種情形，苦道：“我知道你很恨我們，可就算再恨也不能殺死自己的親生父親啊。”
    “他不是我爹！”
    “好好，你別激動，現(xiàn)在只靠言語你是不會信的，待會兒藍(lán)教主會來，他有能夠驗明血緣的子母蠱，驗一驗就能查出真相了。”
    商榮驚疑：“藍(lán)奉蝶？他為什么這么做？”
    陳摶搖頭興嘆：“十九年前他和你母親發(fā)生過一場紛爭，他在那次事故中昏迷了一個多月，九個月后你便出生了，他因此懷疑你是他的兒子，特地培育了子母蠱加以查證。”
    他講述了子母蠱的神奇特性，說：“蟲子是不會撒謊的，要是待會兒那蠱蟲吸了國君的血之后還肯吸你的，那時你總該相信你們是親生父子了。”
    商榮將信將疑，冷笑：“藍(lán)奉蝶喜歡郭榮，處處維護(hù)他，幫他圓謊也不稀奇，我不要驗什么親，郭榮是我的仇人，我要殺了他！”
    此地雖說安全，到底還是皇宮，他在宮里高喊弒君，已是殺頭的罪過，陳摶忙勸其冷靜，此時郭榮正好走到門口，不巧的是同來的還有符皇后。
    聽到商榮叫罵，符皇后異常竊喜，進(jìn)門后不等郭榮反應(yīng)，搶先怒斥：“商榮你好大的膽子，單憑剛才這句話，你便是誅九族的死罪！”
    商榮那日見過她，知道她是皇后，想到郭榮先與母親定情，后又背信棄義屠殺她的親族，這些年毫無悔過之心，并且與別的女人快活度日，種種無德無義的卑劣行徑只能用衣冠禽獸來形容。
    指著那表情沉重的男人詈諷：“我的家人早被這偽君子殺盡了，而今要砍頭也只得我這一顆，反正有我娘為我報仇，死又何懼？”
    符皇后扭頭進(jìn)諫：“陛下，此子反心畢露，即便是您親生的也不可再留，江山社稷為重，還望陛下三思。”
    郭榮抬手止住她的話，言辭冷峻：“待驗過親以后再行處置。”
    內(nèi)外交困，他仍不放棄希望，如果能證實兩個人的父子關(guān)系，一切都還有轉(zhuǎn)機。
    可是商榮不打算遂他的意，怒道：“你以為讓藍(lán)奉蝶來幫你撒謊就能蒙住我？做你的清秋大夢去吧！”
    符皇后訓(xùn)斥：“大膽賊子，你當(dāng)你是珍珠寶貝么？陛下若非念舊情，懷疑你真是他和商怡敏所生，怎會容你這般放肆？”
    趁機再向郭榮進(jìn)言：“臣妾早就想勸諫陛下，那子母蠱畢竟是毒蟲，怎能在陛下的御體上試驗，現(xiàn)下商榮既然連藍(lán)奉蝶也信不過，臣妾以為待會兒等藍(lán)奉蝶來了，就讓他與商榮吸血驗親，若驗得他二人不是父子，即可間接證明此人確是陛下親生。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又冷笑著問商榮：“你母親在九老洞里刻下她與藍(lán)奉蝶的舞劍圖，還在一旁題詩表白，這些事你想必都知道，按說他是你生父的可能性最大，和他驗親你還會堅決反對嗎？”
    商榮咬牙不答，郭榮是他的父親，固然無法接受，但如今他同樣不愿做藍(lán)奉蝶的兒子。當(dāng)初他只知道藍(lán)奉蝶辜負(fù)了母親，是個可惡的負(fù)心漢，日前得知郭榮與商怡敏有過夫妻之實，再回頭看藍(lán)奉蝶的欺騙行為就更為惡劣了。
    那賤人心儀郭榮，卻又勾引利用我娘，陳摶也是因為迷戀他，才積極袒護(hù)郭榮，迫害我娘。上次在苗疆這兩個混蛋還發(fā)生過那種關(guān)系，思前想后真教人作嘔。
    他臉上的陰影無不在書寫仇恨字樣，僵持中門外傳來藍(lán)奉蝶的聲音。
    “皇后娘娘的主意沒錯，在下也想與這孩子驗親。”
    藍(lán)奉蝶徑直走到郭榮跟前，拱手一揖，這是再會后他頭一回正視對方。
    “陛下，子母蠱只有一只，而在下實在是等不及了，請您將今日的機會讓給我吧。”
    郭榮不能拒絕他的請求，而且只要排除了藍(lán)奉蝶，商榮的生父就肯定是他，此時相讓不影響結(jié)果。
    他點點頭：“那就依教主的意思吧。”
    符皇后接話：“藍(lán)教主，我看商榮也對你敵意深重，你滴血以后得找個人先試驗一下，方可取信于他。”
    藍(lán)奉蝶請她幫忙挑選證人，符皇后凝神一想，對郭榮說：“陛下，此事結(jié)案前不宜聲張，以臣妾之見就讓王繼恩來做這個中間人吧，他算是此事的知情者，又與商榮關(guān)系和睦，由他出面最合適。”
    郭榮應(yīng)允，讓她宣王繼恩入內(nèi)，藍(lán)奉蝶取出子母蠱，放在桌上，咬破指尖滴血喂食蠱蟲，對王繼恩說：“你把這蟲子撈起來放在手心里，看他咬不咬你。”
    王繼恩上去伸手撈起螞蟥，攤在手心里左右翻滾，向商榮喜道：“商師兄，你看，這螞蟥真不吸我的血。”
    商榮仔細(xì)觀察面露驚異，符皇后吩咐：“繼恩，你快上去把蠱蟲交給商榮，看是什么個情形。”
    王繼恩答應(yīng)一聲，快步上前，剛邁出兩步便前后腳相絆，栽了個大跟頭。
    他慌忙爬起，面紅耳赤向幾位大人請罪：“奴才太緊張了，一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膽小懦弱的形象深入人心，陳摶商榮都不疑他，郭榮和藍(lán)奉蝶也沒想到會出內(nèi)賊。
    王繼恩來到商榮跟前，柔聲哄勸：“商師兄，這蠱蟲很靈驗，你就試試吧。”
    他慢慢握住商榮的手腕，見他不反抗，便快速將螞蟥丟到他手背上。
    那蟲子像熱油，挨住商榮的皮膚便緊緊吸附，如饑似渴吮吸鮮血，眨眼成了紫紅色，個頭也脹大了一倍。
    “啟稟陛下，螞蟥在吸商師兄的血！”
    王繼恩驚叫著讓開，他呆過的位置立刻被其余人占領(lǐng)，郭榮瞪眼逼視那飽飲鮮血的蟲子，鎮(zhèn)定頓時土崩瓦解。
    藍(lán)奉蝶早有準(zhǔn)備，還能保持平靜，抬眼接住商榮燃燒的視線，那毒辣的恨意能溶解世界一切堅硬。
    商榮一把按住手背上的螞蟥，將它碾碎成鮮紅的肉汁，抓起來扔向藍(lán)奉蝶。
    藍(lán)奉蝶未曾閃避，雪白的臉染上斑斑血跡，心里也泛起一絲絲疼痛。
    這孩子竟真是他的親骨肉。
    陳摶也不可思議地愣住，忽聽符皇后在一旁稱賀：“恭喜藍(lán)教主認(rèn)回自己的親生子，往后還望你嚴(yán)加管教，勿再令他闖禍才好。”
    郭榮的耐性已燃盡，阻止失態(tài)的唯一方法是盡快離開，看他發(fā)瘋公牛似的橫沖直撞而去，符皇后并不追趕，接著問藍(lán)奉蝶作何打算。
    藍(lán)奉蝶穩(wěn)靜請求：“請您準(zhǔn)許在下帶這孩子出宮。”
    符皇后點頭：“很是，他是你的兒子，自然該跟你走。可他一心弒殺我朝國君，你能否保證能讓他消除惡念，再不做危及我大周安全的舉動？”
    “這個還請皇后放心，在下自會處置。”
    結(jié)果出現(xiàn)的一瞬藍(lán)奉蝶已下定決心，今后不會讓商榮傷害任何人，也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商怡敏作孽可惡，但這孩子是無辜的，不該再替上一輩承擔(dān)罪責(zé)。
    商榮的腦子已散成了碎渣，那些碎渣都迷了路，無法再拼回原來的模樣。空氣里充滿嗡鳴，像一群逃難的蜻蜓，過了一會兒他才分辨出那是他急促的呼吸聲。
    一只柔軟的手掌抓住了他的右肩，他恍惚扭頭，順著這只手看去，是那個剛剛成為他父親的男人。
    “我們走吧。”
    認(rèn)識以來，藍(lán)奉蝶從未對他展露過如此溫柔的神態(tài)語調(diào)，他的容貌完美無缺，任何贊譽都恰如其分，可商榮只覺得惡心。
    “滾開！”
    他打開藍(lán)奉蝶手，激動得摔到了床下，麻藥的效力還在持續(xù)，他像受傷的蟲子掙扎爬行，盡可能遠(yuǎn)離引發(fā)厭惡的人事，痛苦演變成唾罵，源源不絕沖口而出。
    “我沒你這種爹，你是個不要臉的賤人，卑鄙無恥的騙子，你和郭榮害苦了我娘，我要殺了你們這對狗東西，為我娘報仇！”
    故事的畫卷一開始就落筆錯誤，之后修修補補的筆墨，無非是用更大的混沌掩蓋瑕疵，最后成了難于挽救的殘卷，該由誰來蓋章收藏？
    王繼恩看了符皇后一眼，收到她眼神示意，上去抱住商榮，向陳摶懇求：“師父，商師兄受了大刺激，還是先讓他靜一靜再說吧。”
    陳摶早已為所有人心碎落淚，認(rèn)為王繼恩的建議不錯，想勸商榮跟自己走，剛一靠近便激起商榮劇烈反抗，右手背被他生生咬出一個血印。他無奈退開，輕聲勸說藍(lán)奉蝶：“藍(lán)教主，榮兒怕是一時接受不了，你就讓他冷靜一夜吧。”
    藍(lán)奉蝶心亂如絲，也需要時間思考對策，再次請求符皇后：“娘娘可否寬限一夜，在下明天再進(jìn)宮來接人。”
    符皇后莞爾：“照理皇宮深苑不能留宿外人，可這事情況特殊，哀家也不能不體恤人情，就做主破例一次吧。商榮今晚仍留在這松香院，請閣下明日盡早來接他出宮。”
    一天的清靜沒能平復(fù)商榮的心傷，這離奇的身世仿佛帶刺的繩索將他五花大綁，動一動手指都會傷得鮮血淋漓。
    他越想越憎恨郭藍(lán)等人，越恨他們就越覺得母親可憐，那樣出色的女子，本該得到世間最好的幸福，卻被騙子玩弄，遭小人陷害，花樣年華蹉跎在黑洞寒牢中，何其不幸。而藍(lán)奉蝶，他就是個不知廉恥的下賤貨，從身體到心靈都無比骯臟。
    一想到自己有一半血統(tǒng)來自這個人，他就恨不得咬開血管放光與藍(lán)奉蝶一脈相承的污血。
    痛苦使人沉淪，不知不覺窗外天色暗了，上午符皇后離去，駐扎在松香院內(nèi)的宮婢侍衛(wèi)均已撤走，皇后另派了兩名盯梢的前來監(jiān)視，中午也曾給商榮送過一頓飯，不過到現(xiàn)在還原封未動，可憐的少年已彷徨到不知饑渴了。
    自然光線一寸寸退到屋外，一個黑影來為室內(nèi)的黑暗添磚加瓦。他的靠近喚醒商榮的防備意識，爬坐起來低吼：“是誰！”
    “商師兄，是我。”
    王繼恩吹亮火折子，清秀的臉被光影拉扯變形，晃眼看像城隍廟里的小鬼。
    商榮不知這是危險的征兆，急切地抓住他伸過來的手。
    王繼恩像捕捉獵物般緊緊握牢，所有演技都用來詮釋誠懇，精準(zhǔn)地拋出誘餌。
    “師兄別怕，我是來救你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