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樂魔之案情還原
聽他指認賀蘭雪就是落梅居內(nèi)泥巴鞋印的制造者, 眾人像吃了姜黃疏風散,幾個辛辣的噴嚏后滯塞消除, 都有撥云見日之感。
商榮趁賀蘭雪驚怔時不停頓地解析:“落梅居里的鞋印太刻意了,那么清晰的泥巴印好像是故意往鞋底抹了濕泥踩上去的, 軌跡還很雜亂,根據(jù)那些鞋印推敲不出自然合理的行為動作,只是為了制造痕跡亂踩一氣。我想賀蘭姑娘事前大概未經(jīng)過周密計劃,臨時才做出了這個決定。”
他判斷精準,仿佛親眼目擊,賀蘭雪和陸子宸不再急于詭辯,一起沉住氣, 想看看這少年如何再現(xiàn)案情。
“剛才我在清音閣對陸先生說, 我相信宇文閣主不是他殺的,這是我的真實看法。假如他和賀蘭姑娘是兇手,事前必定精心策劃,不會臨陣磨槍搞出這么多漏洞。”
覺得商榮言行有矛盾, 淳于安不由得參言:“商少俠既已拆穿他二人的把戲, 為何又為他們鳴冤呢?”
商榮笑道:“我只判斷他們沒殺閣主,并沒說他二人冤枉,請先生耐心聽我講完。”
他說當時的情形可能是這樣的:中午陸子宸和賀蘭雪比眾人先到達落梅居,發(fā)現(xiàn)宇文淵剛死不久,兇器正是陸子宸丟失的匕首。他們見狀驚慌,怕被人誤認成兇手,由于不知道匕首上的機關(guān), 急切間又拔不出來,而這時集合時間已近,他倆為脫身,臨時商量出一條計策。先互換鞋子,陸子宸帶著賀蘭雪的鞋赤腳逃回居所,穿上鞋到附近樹林里,利用賀蘭雪的鞋制造出兩對鞋印,作為他與紅櫻姑娘幽會這一慌話的憑證。
而另一邊賀蘭雪往陸子宸的鞋底抹上濕泥,在殺人現(xiàn)場踩出鞋印,隨后翻窗向反方向逃跑,以混淆后來者的視線,等成功逃脫后再繞回居處穿上鞋子重往落梅居與眾人相見。
推測貌似合理,可有個關(guān)鍵處仍解釋不通,陳摶不能讓外人說自己的徒弟信口開河,率先質(zhì)疑:“你說的似乎對,可當時我們都聽到陸先生在遠處叫喊,他不會輕功,逃得再快也跑不到那么遠的地方去啊。”
商榮說:“師父,陸先生當時的呼喊聲本就有問題,我們可以先試試讓一個人站到同等距離大聲呼喊,看看是什么效果。”
趙霽依然是跑腿的不二人選,商榮叮囑他必須去到兩里外的地方,叫喊時盡量大聲但不能使用內(nèi)力。趙霽一一從命,往西面奔去,須臾到了山谷邊緣,離眾人約莫兩里遠近,雙手圍住嘴,奮力吶喊。
聲音脫口時猶如猛龍過江,等傳到商榮等人耳中已成強弩之末,幾不可聞,沒法與陸子宸午時的喊聲相比。
趙霽是習武之人,體魄也比陸子宸強健,不用內(nèi)力發(fā)聲也更渾厚,按說不該出現(xiàn)這種不合理的差異。
商榮等他返回,請師長們移步數(shù)丈,指著路邊一個石燈籠解秘。
那石燈籠頂端的供燈處有一尺來寬的鏤空,剛好夠成人腦袋鉆入,他將頭探進鏤空處,臉向下大吼一聲。剎那間,聲音竟像打水漂似的飛向南面,好像遠處有無數(shù)個他同時呼喊,真和陸子宸當時的情形一樣。
“宇文閣主既是樂律大師,又是匠作天才,這園中的石燈籠也是他發(fā)明的樂器。每個燈籠下都有管道與遠處的石燈籠互通,按不同方位編組,自成體系。諸位請看這基座上的小洞,每當大風天,氣流猛烈灌入,石燈籠就會按各自的陣營發(fā)出類似篪塤的聲響,并且隨著風力風向的改變轉(zhuǎn)換旋律,再和整個莊園的石燈籠一起形成合奏。這是它們做為樂器的用途,還有一個十分實用的用處就是能將人聲傳遞到遠處,因相連的石燈籠越往遠處擴散越多,聲音反而比近處清晰許多。陸先生在逃離落梅居時,就先在半路上找到了與他居處相連的石燈籠,利用它們制造了在遙遠處呼喊的假象。”
石燈籠的秘密清音閣的人都知道,只因被陸子宸和賀蘭雪布下的假象迷惑,反應(yīng)又不及商榮迅速,是以暫時都未想到這一茬。
趙霽見小師父又出風頭,比那些丈夫高中科舉的婦女還自豪,神氣活現(xiàn)地諷刺陸子宸和賀蘭雪:“你們這對狗男女真狡猾啊,裝作勢不兩立的樣子,好讓我們相信你倆不會合謀串供,其實變著方的包庇對方,可惜燈草織布枉費心機,我?guī)煾甘浅隽嗣闹嵌嘈牵錾纤隳銈兊姑埂!?br/>
這二人能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想出這套以假亂真的脫身計不可謂不狡猾,足夠哄住粗心大意者,但要在聰明人眼皮底下瞞天過海并不容易,更何況他們遭逢的是兩個當世少有的天才,智不如人,徒喚奈何。
陸子宸臉像刷了綠漆,全是晦氣。
賀蘭雪見計謀落敗,倒能坦然面對,對商榮冷笑:“商少俠不僅坐懷不亂,還有這望影揣情的本事,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呀。”
淳于安見她供認不諱,嚴肅質(zhì)問她:“師妹,師父真不是你殺死的?”
賀蘭雪突然臉色煞白血貫雙瞳,陰測測笑道:“你沒聽商少俠先前分析的,我若真想今天要他的命,定會仔細謀劃,滴水不漏做成這件事,還會被人揪住破綻?哼哼,不過不怕坦白告訴你,我還真的很早就想干掉他,這老不死的從小虐待我,把我當做娼妓玩弄,十五年了,我就像一條爬在他腳邊的母狗,不斷被他蹂、躪,早就受夠了!”
她失控唾罵,閃到陳摶身后躲避上前制止他的淳于安,扯住袖子向陳摶訴苦:“陳道長,我說的句句是真,我?guī)煾甘莻€人面獸心的淫棍,自稱年輕時御女無數(shù),后來改邪歸正不再隨意奸污婦女,便收養(yǎng)我做為供其發(fā)泄的淫器,我名義上是這清音閣的女弟子,其實就是他豢養(yǎng)的家妓。兩年前他生了場重病,不能再行房事,我的噩夢才得以暫停,可是前天你們來做客,他一時興起,入夜竟命令我去勾引商少俠,我不得已忍辱前往,幸虧您教徒有方,商少俠不為美色所動,當即將我趕走。我回去赴命又遭老賊淫辱,那清音閣的地下有座密室,里面有各種調(diào)、教女人的淫具,前晚他就是在那兒折磨我的。”
陳摶可驚可愕,忙問商榮是否有其事。
商榮聽說賀蘭雪是受逼無奈,心中的鄙憎稍稍減輕,回道:“當時徒兒本打算天亮向您稟報,可后來一想這事太不光彩,說出來也會惹您生氣,是以悄悄瞞下了。”
趙霽聽得又氣又喜,氣的是宇文淵淫邪無恥,竟敢派淫、婦誘拐他的小師父,喜的是商榮定力好,經(jīng)受住了考驗,沒給他戴綠帽子。氣完喜完又陡然驚悟,賀蘭雪前晚被老淫棍關(guān)在清音閣的地下室受刑,那自己在檐柱里聽到的“鬼叫”就是她了,宇文淵用空心金屬柱為高樓承重,怕不是有特殊用途?
賀蘭雪當眾批判師父的暴行,使得淳于安分外尷尬,袖子狠狠一摔,責罵:“師妹,你當初不過是揚州妓院里一個小丫鬟,天天被老鴇打罵,是師父將你救出火坑,這些年你在清音閣享盡榮華,過得比公主娘娘還奢侈,就算師父某些行為失當,可你怎不想想,若非他帶你離開妓院,你遲早也要做妓、女,被無數(shù)男人玩弄,境遇豈不比現(xiàn)在慘得多?”
流氓理論固然惹人憤慨,但放在這弱肉強食的修羅亂世又左右逢源,無不有之,相反,正義公理黯淡失輝,只是慘白的漂亮話,令說者心酸口苦。
陳摶無心過問別派內(nèi)部的丑聞,勸住雙方后責備賀蘭雪:“賀蘭姑娘,別事莫提,今日你既沒有殺害宇文閣主,大可等眾人來到,如實說明情況,何苦設(shè)計蒙騙我們?現(xiàn)下白費了許多心力,那真正的兇手反落了個逍遙自在,這不是添亂么?”
商榮不等賀蘭雪開口,利落揭開另一樁謎底,這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師父,他們設(shè)這個障眼法是因為陸先生心虛,他怕我們追查宇文先生死因時覺察到他的真實身份。”
說完轉(zhuǎn)向陸子宸,以微笑應(yīng)對恨意。
“陸先生,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其實就是不滅宗安插在清音閣的臥底,而且還是赤云的十二門徒之一。”
這時藍奉蝶的目光也微有波瀾,不滅宗的黨羽大多強悍,十二門徒更是個個身懷絕技,陸子宸半點武功都不會,其貌不揚普普通通,如何能在其中博得席位?
陸子宸此刻的表現(xiàn)也和所有被誣陷的人一樣惱憤光火,厲聲斥責商榮:“商少俠,你不能憑一點小聰明就含血噴人,我本非武林中人,不滅宗什么的聽都沒聽說過,怎會是他們的同伙?”
商榮笑道:“你沒聽說過不滅宗卻知道比不滅宗更古老的梵天教是嗎?那天宇文閣主自述身份,你聽說他是當年梵天教的五大明王之一,表情相當驚訝,能告訴我這是為什么嗎?”
“……我看師兄師姐們都很吃驚,被他們的反應(yīng)驚住了。”
“呵呵,我就是從那時起覺得你不對勁的,你的反應(yīng)很夸張,更像一種表演,一般人不會時刻要求自己配合周圍的人事,只有弄虛作假者才會這么在意。但我并未因此懷疑你是不滅宗的人,直到今天中午宇文閣主遇害,你和賀蘭姑娘聯(lián)手演了一場戲,還供出一位真假存疑的紅櫻姑娘,說她被宇文閣主誤認成不滅宗的奸細,還說趙霽前晚見到的女鬼就是她。你們過分的慌張和這種急于轉(zhuǎn)移視線的做法引起了我的警覺。三年前我的徒弟趙霽曾在峨眉縣不滅宗黨徒蔣發(fā)的家里偷聽到他與一名同黨談話,那同黨一口嶺南口音,蔣發(fā)稱他‘鹿先生’,而他自稱‘冥羊’羊勝的師弟。剛認識你時你說著地道的洛陽話,即使姓陸,我們也壓根沒把你往鹿先生身上想。可能是一時大意,前天你送我們?nèi)タ头浚斨业拿娼罊壚疲粌H讓我記住了賀蘭姑娘送你的鮫綃荷包,還讓我奇怪,一個中原人士怎會有南方人的嗜好?你說你是跟朋友學來的,我也相信了。今天回頭一想,發(fā)現(xiàn)這是個疑點,就用龍眼干冒充干荔枝試探你,結(jié)果你又露出破綻,不得已承認自己曾在嶺南居住,會說當?shù)氐姆窖浴!?br/>
陸子宸望天大笑,詈責:“你憑一點望風捕影就羅織陷害,不用我辯駁,只問問你師父你這些推理站不站得住腳!”
商榮笑瞇瞇看著他,那份十拿九穩(wěn)的底氣漸漸磨滅了陸子宸的氣勢,騙局終究是空心蘿卜,越捂得嚴實越容易壞。
“若僅僅是這幾點依據(jù)我也不敢下斷言,你不知道,從頭到尾暴露你的就是你自己。一個多月前我和趙霽在蒲陽縣外的破廟遭遇不滅宗的玉兔和金蟬,雙方正待火拼,你突然出現(xiàn),以一首《鳳翔操》嚇退那兩個賊人。你說那琴曲是宇文閣主傳授的,可我剛才請淳于先生重新彈奏了一遍,他演奏的《鳳翔操》和你當時彈的曲調(diào)全然不同,說明那首曲子不是宇文閣主教你的。”
商榮轉(zhuǎn)身面向眾人,語調(diào)轉(zhuǎn)為峻急:“我推測陸先生退敵的曲子就是他真正的師父赤云法師創(chuàng)作的,他此前從未見過玉兔金蟬等同門,對面相逢也互不認識,可是他們都知道那首琴曲,那可能是他們彼此辨識的暗號,一出現(xiàn)就能確認身份。”
陳摶又替外人指出漏洞:“假使陸先生是不滅宗的人,那他為何要救你們?”
商榮明白師父意圖以理服人,說道:“玉兔金蟬當時本欲殺死我和趙霽,聽他們的口氣,赤云好像對我二人有不良企圖,不許手下擅自加害,那對惡賊就打算毀尸滅跡瞞過赤云。陸先生必是善于揣摩赤云的心意,為了討好他是以出面阻止。”
陸子宸不到最后一刻絕不認罪,憤怒的無辜狀做得生動又逼真。
“我的師父只有一個,就是清音閣閣主,那首曲子千真萬確是他教我的。我和大師兄不曾同窗學藝,這《鳳翔操》興許是他外出后師父另外改編的,同名不同曲,有什么奇怪!?”
他有張良計,商榮有過墻梯,立刻反制:“那行,你就再彈一遍那首曲子,我雖未學過音律,但記性還不錯,你一彈我就知道是不是當初那首。這里的下人們常年服侍宇文閣主,真是他作的曲總有人聽過,會替你作證的。”
淳于安支持這種公正合理的調(diào)查方式,命人將谷中所有人召集到清音閣前,讓陸子宸現(xiàn)場操琴。
陸子宸起初試圖改變曲調(diào)蒙混過關(guān),怎奈商榮記性好得出奇,稍一變調(diào)就被他聽出來,他遮掩不過索性放棄造假,反正就算矮奴們都說曲子陌生,他也可以用“秘密傳授”一說抵賴。
商榮算到他的心思,采取這一措施并不指望那些矮奴作證,真正的目的是讓淳于安鑒別,他是宇文淵的大弟子,音樂造詣極高,而赤云法師是舉世少有的狂人,所做的琴曲必不尋常,行家或可聽出端倪。
淳于安真?zhèn)€不負期待地破解了藏在音符中的玄機,等陸子宸彈罷,上前冷峭逼視,斬釘截鐵道:“這琴曲絕無可能是師父編寫的,小師弟,你究竟跟誰學的,還不從實招來。”
陸子宸措手不及,傻眼道:“大師兄何出此言?為何斷定這不是師父作的曲子?”
淳于安冷笑:“你枉自跟師父學了兩年音律,全不懂他的音樂理念,古琴七弦,分為宮、商、角、徵、羽、變徵和變宮,其中宮弦音色沉重尊貴,故曰為君,商弦能決斷,故曰為臣。角弦為之觸地出,故曰為民。師父遵奉綱常禮儀,認為即使是音律也不可亂了君臣之位貴賤之分。你剛才彈的曲子,角弦一再壓過宮商二音,實為忤逆反背之調(diào),那作曲的定是個狂悖無道之徒,快說他是誰?”
玩弄心術(shù)者必然毀于心術(shù),陸子宸至此方信了商榮先前那番話。
從頭到尾暴露他的都是他自己。
他臉部幾多抽搐,忽而嘆氣,轉(zhuǎn)頭對賀蘭雪說:“對不起雪姐,這次真要連累你了。”
賀蘭雪早已死心塌地追隨他,噗嗤笑道:“你我之間已是一體,何來連累之說?”
見她星眸含淚,情義貞摯,陸子宸搖頭笑嘆,對商榮說:“商少俠,你心細如發(fā),機敏過人,怪不得我?guī)煾笇δ懔硌巯啻懩吃栽谀闶掷镄姆诜5憬^逃不出我?guī)煾傅氖中模还馐悄悖€有這清音閣和《朝元寶典》。”
他終于認賬,陳摶忙審問:“赤云派你到清音閣是為盜竊那部《朝元寶典》么”
陸子宸冷笑點頭:“宇文淵化名江鵬飛逃亡隱居,兩年前我?guī)煾付床炝怂纳矸荩晌壹傺b拜師潛伏在他身邊查找寶典下落,順便監(jiān)視他的行蹤。”
“那宇文先生是誰殺死的?”
“哼,這個我也很想知道,反正不是我們不滅宗干的。”
“我看你沒說實話,需得好好審一審。”
陳摶建議淳于安再將這對男女監(jiān)、禁,等理出審訊方案再行逼供。淳于安想了想,吩咐矮奴:“將他二人帶到清音閣東邊那座聽雨樓關(guān)押,多派人看守,嚴禁外人靠近。”
矮奴們搬來鎖鏈鐐銬,將賀蘭雪和陸子宸分別捆了又捆,四腳離地地抬了下去。
淳于安不住感嘆家賊難防,師父早年也是精細人,晚來思維松懈被人鉆了空子,落得了個兇死的下場,想來著實令人痛心。
趙霽想看看清音閣下的淫、亂密室,他向來皮厚,一瞅著機會就臉不紅氣不喘地向淳于安提出請求,陳摶當場呵斥:“你一個小孩子看那作甚?不學好!”
他辯解:“太師父容稟,前晚弟子迷路,曾在清音閣外的檐柱旁打盹,夢中被柱子里的聲響吵醒,發(fā)現(xiàn)樓下的七根檐柱都是金屬空心的,敲起來響聲也不大一樣,剛才聽了賀蘭雪的話,才知聲音是從那密室傳出的,想來里面還有重要機關(guān)。”
旁人猶可,苗素一下子起了興趣,搶先跑到清音閣檢查那七根柱子,眾人跟過來,看她迎面撫掌大笑:“我知道《朝元寶典》在哪兒了。”
昨日宇文淵為試探她的才智設(shè)下謎題,今天不等解密就被人殺死,人們以為寶典的秘密也隨之消亡,見苗素窺破機竅,忙請教謎底。
苗素指著那些粗大的檐柱說:“這七根柱子的敲擊聲與古琴七弦一致,每一根代表一種聲調(diào),昨日師父彈奏了一首《白雪歌》,說《朝元寶典》的秘密就藏在清音閣和那首曲子里,我想叫七個會彈琴的人來,每人負責敲擊一根柱子,按著《白雪歌》的曲譜彈奏,或能開啟樓內(nèi)藏匿寶典的機關(guān)。”
淳于安喚了七個擅操琴的矮奴過來,按她說的法子演奏,一曲《白雪歌》叮當響起,仿佛鼓動的脈搏,喚醒沉睡的樓閣。隨著一陣轟隆隆的震動,靈堂前一塊地板左右分開,下面隆起一座三尺見方的小石臺。人們一擁而上圍住石臺,見臺面上有個湯盆大的圓形凹陷,里面放著一只鐵盒。淳于安小心翼翼捧起鐵盒,盒上無鎖,輕輕一揭便開了,露出一卷牛皮做的畫軸,畫上用烙鐵燙滿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形同天書。
藍奉蝶見過真的《朝元寶典》,瞥了兩眼便認出來,淳于安捧著畫軸從頭到尾掃視一遍,說:“這大概就是《朝元寶典》了,苗師妹,你斗樂獲勝,又親手找出秘籍,是清音閣實至名歸的繼承人,這寶典拿去收好,記住師父的叮囑,切記不可用上面的功夫干壞事。”
苗素不客氣地收下秘籍,她無心繼承清音閣,卻對宇文淵的死很感興趣,當晚眾人在堂上守靈,她悄悄去到聽雨樓盤問兩個嫌疑人。
聽雨樓離清音閣大約三十丈,是座孤立的兩層小樓,平時無人居住,室內(nèi)空無一物。此刻二三十個矮奴將樓下圍得鐵通相似,蒼蠅也休想飛進飛出。
苗素以新閣主的身份正大光明進入,陸子宸和賀蘭雪背靠背鎖在二樓,見有人來松懈的表情立刻繃緊,等發(fā)現(xiàn)只有苗素一人,又游出一絲疑惑。
苗素笑道:“放心,我不會逼你們交代不滅宗的情報,只想向你們打聽點事,說了對你們對你們沒半點壞處,但說不定能據(jù)此查出殺死師父的真兇。”
陸子宸警惕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是什么時候見到師父的,又是怎樣拜他為師的?”
這事清音閣很多人都知道,陸子宸不妨實說。兩年前的春天,赤云法師查清宇文淵的動向,命他假扮南游的書生在杭州酒肆里與一班歌姬琴歌做樂,那酒肆也是宇文淵常去的所在,他酷愛音樂,聽陸子宸琴藝出眾,便請小二贈了他一壺酒。陸子宸趁機套近乎,他本人精通音律,各種樂器駕輕就熟,又事先受過赤云培訓,了解宇文淵的嗜好性情,于是一來二去聊得十分投機,漸漸結(jié)成了忘年交,不久便找到契機拜投門下。
苗素又問:“你在清音閣兩年,師父可曾對你有過疑心?”
陸子宸傲慢一笑:“我做事謹慎,從未出過紕漏,前兩天他還跟我說,四個徒弟里他其實最喜歡我,可惜我不會武功,否則定會把閣主之位傳給我。”
“哼,未見得吧,你若真的無懈可擊,此刻又豈會坐在這里?”
苗素嘲諷完,調(diào)頭不睬那自作聰明的男人,改問賀蘭雪。
“賀蘭姐姐,你說師父兩年前大病了一場,具體是什么時候?病癥是什么?”
賀蘭雪神色冷傲,沉默片刻方說:“小師弟入門后兩個月,那老鬼外出游玩,過了四五個月才回來,說自己游泰山時感染惡疾,差點死掉。回來時拄著雙拐,從此不能走路,再不久就搬進落梅居,還越來越不愛見人,老說聞多了生人氣就會犯病。”
“他為什么送陸師弟血魂玉做的匕首?”
“他說小師弟不會武功,送給他防身用的。”
“那匕首見血生根,刺中了就拔不出來,這種一次性防身工具也太不實用了吧。”
“……你什么意思?”
見賀蘭雪有所警覺,苗素笑而不答,自顧自發(fā)問:“今天你們?yōu)楹我嬌咛碜阊菽浅鰬蜓剑慨敃r還沒人懷疑陸子宸的身份,你們這一鬧等于不打自招啊。”
賀蘭雪含恨嘆氣:“前天宇文老賊私下里對我說,他派出的密探已查到奸細的情況,過幾天就會送回消息,今日我和宸弟最先到達案發(fā)地,又有那把匕首在,若老實承認也會擔上重大嫌疑,倘若那密探趕在這節(jié)骨眼上回來,說出對宸弟不利的消息就更糟糕了,是以倉促設(shè)下這個計策,先擺脫殺人的罪名,才好應(yīng)付別的事。”
苗素最后問:“昨天師父命我們午時去落梅居見他,他老人家時間觀念苛刻,早到晚到都不喜歡,你們干嘛要提前去呢?”
賀蘭雪道:“我們原是看著清音閣上的日晷出門的,時間估算得分毫不差,可不知怎的到了落梅居回頭一看,日晷顯示還差半刻多鐘才到午時。”
“是不是你們走得太快了?”
“沒覺得,那條路天天走,花多少時間心里都有數(shù),今天不知怎么就提前了。”
苗素腦中的機擴倏忽彈開,轉(zhuǎn)身跳窗而出返回清音閣,也不走正門直接蹬壁踢檐攀上頂層,來到北向的日晷前,當真發(fā)現(xiàn)異常日冕中央的銅針和其他三面不同,有輕微的彎曲,像被人為扭動過。
原來如此,這果然是為那對狗男女專設(shè)的陷阱!
她摸到了真相的七寸,暗笑不滅宗螳螂捕蟬,結(jié)果反遭獵物算計。
這時樓下響起琵琶聲,淳于安想是追思恩師,彈起了凄涼的《關(guān)山月》,曲調(diào)與譜子上多有差異,更急切也更短促,像一個傷心人正激烈抽泣。苗素聽了半截,樓下東側(cè)忽然巨響,緊跟著呼聲群起。
“樓塌啦!樓塌啦!壓死人啦!”
她放眼望去,剛剛曾駐足的聽雨樓已沉沒在熊熊煙塵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