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脫題的會議
</> 即使已經(jīng)遠離家鄉(xiāng),完全在新的土地上安定下來,也擁有了足夠的力量,在術師的帶領下再也不畏懼任何人和勢力,但回想起他們曾經(jīng)遭遇過的,絕大部分與會者的臉上還是不由自主地出現(xiàn)了憤怒的表情。
“他們是兇狠惡毒,吸血的人狼!”剛才那名年輕的隊長憤憤地說,也許因為大家都在血氣方剛的年紀,其他人也紛紛罵了起來。
“因為他們有軍隊,因為皮膚和頭發(fā)的顏色不對,就把我們的族人當做山鹿一樣獵殺!”
“那些住在城堡里的白皮鬼,他們指使那些狼犬,連一枚銅幣都不準我們留下
!”
“瘟疫的時候,他們將那些病死的人都丟到山里!”
……
聲討的基本上都是二十到二十多的男性,其他年長一些的大隊長和五位女性隊長都沒說什么,然后剛才那名建筑隊的中隊長有些不耐煩地說了一聲:“你們就不聽術師接下來的話嗎?”這種有些紛擾的場面才停止。
塔克拉特意看了那名中隊長一眼,這名遺族青年是最近才被選拔為中隊長的,原本在這個位置上管理隊伍的人被云深約見一次之后派遣到一支小隊中去了。
“是我的表達方式不對,我說話應該更直接點。”云深說,帶過了這個局面,他抬起頭,看著他們,“赫梅斯是一個殘酷的領主,這是大家都認同的事實。不過,換另一種角度去看的話,他也是一個有力的統(tǒng)治者。”
有一些人皺起了眉。
云深平靜地說道:“雖然這個家族名義上仍然受黑石國王的控制,對這個國家負有一定的義務,但在地方上,他們掌控著土地,軍隊,法律和稅收,除了被派遣而來的文官能夠占據(jù)其中一部分權(quán)力,他們完全在事實上統(tǒng)治了赫梅斯地區(qū)。就像任何一個統(tǒng)治者一樣,他們生存的目的是為自身爭取最大的利益。占有絕大部分的土地,奴役佃農(nóng),驅(qū)使有一定自由的平民,以及凌虐邊境民族,以這個家族的立場來看,不過是在盡量占有和使用領地上的資源。既然他們有維持這種權(quán)力的武力,使用它們就是理所當然的,他們?yōu)榱藴蕚鋺?zhàn)爭,自然會向領地上的所有人加稅加役。”
以在座大部分人目前接觸到的知識,對這種闡述只能接受,因為在邏輯上,這些論述沒有錯誤。但疑惑沒有消失,赫梅斯的殘酷和自私跟未來的戰(zhàn)爭有什么關系呢?只有那么一兩個人會忍不住設想與隔著遠山和長河的那些貴族發(fā)生戰(zhàn)斗的可能。
“赫梅斯對領地的統(tǒng)治非常穩(wěn)固,因為家族內(nèi)部的權(quán)力紛爭不太損害他們對自有武裝的控制力度,雖然這支軍隊人數(shù)通常維持在三千左右,不過,所有的部落聯(lián)合起來也無法對他們產(chǎn)生威脅,在生存和死亡之間,大家非常有勇氣和魄力地選擇了遷徙。“云深說,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然后在這里,我們建立起了新的家園,接下來,比我所預想的還要快的,我們要和另一個部落建立起一個嶄新的聯(lián)合政權(quán)。”
他拿起聚居地自制的粉筆,在身后的木板上寫下了這兩個字。
“這個詞所指的,是一種制度和秩序,它意味著管理和分配的權(quán)力,在現(xiàn)實中表現(xiàn)為一種管理機構(gòu),”云深回過頭來,“這么說大家可能還不太能理解,舉個例子,像赫梅斯家族這樣自家主而下,到各個小貴族旁支,到他們的軍隊,文官,稅吏等等,所有能管理和控制他們領地的體系,就是一種政權(quán)。而我們要建立的新秩序,本質(zhì)上和他們是一樣的。”
不要說那些想法還很天真純粹的年輕人,其他人臉上基本上都出現(xiàn)了呆滯的表情。
玄侯微微一笑,塔克拉撐著一邊腦袋,神情依舊輕松。
“術師,”那名建筑大隊中隊長張了張嘴,過了一會才把問題完整地問了出來,“您的意思是,我們也要和他們一樣?”
云深笑了笑,“本質(zhì)一樣,是說我們要建立的這個秩序,也是為了維持我們的最高利益而成立的。只不過真正的關鍵在于,這個‘我們’包括了誰。”
那名特別年輕的中隊長抱住了腦袋,但沒有人再說話,所以云深繼續(xù)說了下去,“這段進程是我一力推動的,我知道大家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不過這個問題是我們需要面對的,和撒謝爾的談判并未結(jié)束,不久之后會有更多的狼人加入我們的生活,跟學校現(xiàn)在在辦的實驗班和預備隊的適應訓練一樣,他們對新生活的接受和融合狀況將成為未來規(guī)則制定極其重要的參考標準。”
話說到這里似乎已經(jīng)偏離了戰(zhàn)爭這個題目了,云深說,“為了保護我們自己的利益,也為了獲得更大的生存空間,所以我們要聯(lián)合撒謝爾,大家也從一開始就非常贊成擁有自己的防備力量。現(xiàn)在我們超過一半年齡十六周歲以上的男性都參與了預備隊的輪訓,有近千名隊員已經(jīng)被預定為正式成員,將來這支隊伍的規(guī)模還會繼續(xù)擴大,以我們擴大后的生產(chǎn)能力,足以維持一支五千人左右的常備軍隊。這支軍隊的力量將是強大的,它要有面對哪怕是國家級別的對手都有勝利機會的攻擊力。”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看了一圈各級隊長的反應,垂下視線略一思忖之后,他放下了粉筆,“我們正在建設的城市,很可能是這個世界上第一次出現(xiàn)的,人類和獸人兩個族群混合的政權(quán),如果不是撒謝爾由于各種原因與這個帝國的上層站到了對立面,我們也不會得到這個機會。”他回到座位上,“相應地,我們也要和撒謝爾一起承擔這種局面,沒有一種和平是僥幸期望的運氣得來的,要做好一切心理準備,我們可能面臨人數(shù)一萬以上的敵人,以及開拓商路的時候來自其他地區(qū)或者國家的壓力。”
塔克拉有點意外地看向云深。
片刻之后,有人小聲問:“我們一定要開什么商路嗎?”
那是布羅爾的聲音,作為塔克拉的弟媳,她因為表現(xiàn)出來的對各種新事物的快速接受能力和學習能力,以及柔和又強勢的領導氣質(zhì),已經(jīng)成為飼養(yǎng)場的重要負責人之一。從她說完之后會議室中一部分的反應來看,不止一個人抱有類似的想法,當然,截然相反的也有,而且大多數(shù)都是遺族。
云深看向她,目光柔和地等待她接下來的說法。
布羅爾和其他幾名女性隊長交換了視線,尤其是教育組的明月,然后又看了眼塔克拉,才用還不熟練的語言說道:“我覺得所有我們要用的東西,我們都能做出來。”
“然后呢?”她斜對面的一名隊長問。
“我不知道,外面的人,有什么是術師想要的。”布羅爾說。
玄侯也看向了她,用沒什么波動的聲音說:“你的意思,對外貿(mào)易其實是術師自己對財富的需要,而你覺得完全沒必要?”
各式各樣的目光頓時紛紛投過來,布羅爾瞪大了眼睛,幾乎是本能地回應:“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玄侯仍然不溫不火地問。
布羅爾突然卡住了。術師在各個部族中的地位已經(jīng)無可動搖,不是沒有人把他當成神靈在現(xiàn)實中的投影,布羅爾對這位黑發(fā)青年的崇敬是毋庸置疑的,她能感覺到這兩個問題背后那隱約的惡意,卻偏偏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辯駁,她不是愚笨的人,但她確實不知道幾乎能憑空創(chuàng)造一切的術師還有什么要從別人手中得到的,“財富”當然也能成為理由,但糧食,鋼鐵和黑石,還有什么財富能替代它們的價值?
承認這個男人的說法,簡直像在污蔑術師為了私利去讓人冒險,所以她只能板著臉,然后緊緊閉上嘴。
明月感覺到氣氛的僵硬,皺眉剛想說點什么的時候,玄侯露出了有些嘲諷的笑容,“你其實不理解,不是術師需要貿(mào)易,真正需要和那些人交易的是我們
。”
“我們?”有人疑問。
“因為放著就是浪費。”塔克拉輕聲說,“何況,我可不知道什么是保持這樣就夠了。”
“我也覺得……不進步就會退步。”煉鐵廠的負責人隨后說道,“至少在我們這里,如果沒有不斷的生產(chǎn)和實驗,我們就無法真正學會術師教給我們的東西。”
“但是……”又有人猶疑。
“沒什么但是的,我們?yōu)槭裁茨軓奶与x家園的失敗者成為撒謝爾這個獸人帝國強大部落的平等盟友?”玄侯淡淡地說,“因為這些獸人認為我們有實力。而我們的實力又從何而來?”
云深沒有對這段小小的爭論定論,而玄侯此前雖然被術師斥責和懲戒,但這個一直很擅長從其他地方觀察的男人有許多言論至今仍令他們印象深刻,所以大多數(shù)人都在等著他接下去的理論。
“很多人都會說,這種力量是術師的,而他將這種力量教給了我們,因此我們才受到重視。但對那些狼人來說,更重要的是在結(jié)成同盟之后,他們也能通過學習掌握我們獲得的這些東西。除了術師這樣不應該出現(xiàn)的例外,我對任何人類的道德都不信任,而你可以自己想,這些獸人也算不上蠢,我們學了一兩年的,他們哪怕用長一倍或者兩倍的時間也能得到,然后我們對他們的優(yōu)勢還在哪里?比如說我們?nèi)硕啵犜挘俊?br/>
塔克拉笑了一聲,其他人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
玄侯也笑了,“用不到兩年時間,從比野獸好不到哪去跳到如今的生活,現(xiàn)在就有人心滿意足得什么都不想了。但術師愿意向你們敞開的知識,我們所有的人加起來,學到的東西有一個范天瀾隊長多嗎?他是屬于術師的人,而我說得直接點,有誰認為術師是屬于我們的?他會永遠留在這里,給我們一切?”
周圍突然一片寂靜。
云深想說點什么,范天瀾卻從旁邊伸手過來按住了他。
拋下了如此尖銳的問題,玄侯又以一種視若無睹的態(tài)度繼續(xù)說道:“我們?yōu)槭裁茨苌a(chǎn)這么多工具,武器還有糧食?為什么能建起這么多房屋,還能有暖氣這種想都沒想過的待遇?因為我們被組織起來了,然后術師還教我們制造各種機械,和在山中生活的時候比,沒有人在這段時間多出一只手一只腳,也沒有人會噴水吐火,我們能完成這些,靠的是我們能使用外力。但就是這些我們現(xiàn)在也用不好,我在發(fā)電廠,一千個人里只能勉強挑出一個能用的人去維護這些機器的運轉(zhuǎn),一旦發(fā)生任何問題,除了術師我們別無依靠。”
他看向布羅爾,坦然道:“我說這些并不是針對你,而是發(fā)現(xiàn)居然有些人居然懶起來了,他們連山腳都沒走到,就已經(jīng)想停下來了。術師希望我們盡可能多地學習,這才是我們生存和發(fā)展下去,不受任何人奴役和榨取的基礎。如果脫離術師,我們自己的力量就會剩下連十分之一都不夠,而不能理解這一點,仍想依賴著術師給予的安穩(wěn)生活,擁有這種想法的就是可恥的寄生蟲。”
玄侯的發(fā)言已經(jīng)說到這種程度,其他水準與之相當?shù)年犻L也沉默了,而術師似乎正在顧慮什么,沒有在隨后收納整理會議的主題,于是這次應當持續(xù)一段時間的工作會議比常規(guī)要短了不少的時間內(nèi)結(jié)束了。
各級隊長紛紛從座位上起身,玄侯拿起自己的筆記本,向云深點點頭,然后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