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
</> “先坐下吧。”云深說。
在他做點什么之前,對面的眾人是不會動的,所以他走過去,在旁邊一張椅子坐了下來,“自組織的會議現(xiàn)在還沒有規(guī)定,不過我不認為這算錯事。”
語氣平和地說完這句話,他看向坐到了他左側(cè)對面的玄侯,這個男人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表明了這次活動的領導者是誰,而其他人也遲疑著坐了下來,范天瀾坐到云深左手邊,將一本薄紙釘成的筆記本放到了桌面,時至今日,造紙坊的產(chǎn)量供應總算跟上了需求。塔克拉進來后順手關(guān)上門,坐到了云深的右邊。在一屋子黑發(fā)?壑校??囊?葉譚10拖賦っ佳垡皇奔浼?辛瞬簧倌抗狻Ⅻbr>
作為唯一的外人,他倒是沒有一點不自在的模樣。
“不過有些事情我不太了解,”云深說,看向?qū)γ妫坝腥四軒臀艺f明一下嗎?”
房間里很安靜,玄侯微微一笑,“那是當然。”
“我們集合在這里,主要是想處理一些問題,“玄侯說,“關(guān)于某些新納人口的不安分。”
“是指前天的爭斗?”云深問。
“不僅如此
。”玄侯說,“我們懷疑某些人可能用心不良。”
這個指控說起來相當嚴重,不過范天瀾和塔克拉都沒有說話,這里的椅子其實沒有椅背,難得塔克拉還能直著腰作出滿不在乎的姿態(tài)——他們作為預備隊的負責人,同樣承擔著各處的治安職責,玄侯所說的如果屬實,他們有責任向云深提出報告,有異狀卻未發(fā)覺,是他們身為守衛(wèi)者的失職。
云深問:“關(guān)于此事……有證據(jù)嗎?”
“如果是直接的,抱歉,術(shù)師,”玄侯坦然說,“沒有。”
云深看著他,問道:“那么,這個會議是想確定事實,還是決定處理方法?”
玄侯對上云深的目光,“處理方法,術(shù)師。”
范天瀾手下的記錄不停,塔克拉則是揚起了眉,玄侯繼續(xù)說道:“我知道這是對他人職責的僭越,不過您立下的規(guī)則是證據(jù)定罪,在沒有明確證據(jù)之前,您不會動任何人。這是您的仁愛,但有些人未必能夠了解,一旦他們據(jù)此肆意妄為,不一定會造成什么嚴重損失,然而它們總會讓您不必要地耗費精力。”
范天瀾抬起視線看了他一眼。
“我跟您說過,術(shù)師,您有時候太不小心了。”玄侯雙手放在桌面,看著云深說,“您是非常珍貴,決不能受到傷害的存在,我們很難容忍任何對您不利的意外發(fā)生。不過見血的手段是特定人物才能使用的,我們采取的是更溫和和安全的方法,不會讓您為難。”
“狂妄。”塔克拉說,然后得到了旁邊傳來的幾個不愉快的眼神。
云深沒有直接回應他的話,他將視線轉(zhuǎn)了一圈,除了玄侯,在這里的都是年齡在二十到三十多歲不等的青年遺族,他記得每一張面孔,他們在哪個地方,負責什么,正是因為如此,天瀾才會讓他到這里來。
尤其眼前這個男人,不是能夠用武力和規(guī)勸就能說服的人。
“感謝你的用心,”云深說,“只是你辜負了我的信任。”
室內(nèi)大部分人都為這句話而色變,玄侯卻毫不動容,“很遺憾讓您失望了,我仍然認為這是完全有必要的。”
“我不會追究這次會議,但在座的各位是否做了超出權(quán)責的事,并且造成了可見后果,”云深平靜地說,“會議結(jié)束后,請自覺接受審查。我希望大家都能誠實坦白。”
玄侯放在桌面的雙手拇指交替摩挲著,他看著云深,低聲說:“術(shù)師……”
“有時間的話,我也想和你好好談一談,玄侯廠長。”云深說,“現(xiàn)在夜深了,大家先回去休息吧,不要影響了明天的工作。”
范天瀾合上筆記本,云深站了起來,塔克拉把椅子踢到桌下,對面前諸人咧開嘴角,“明天下午,我或者范天瀾,你們自己選。”
云深對他們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夜風帶來蟲鳴,雨季過后的天氣已經(jīng)正式入秋,潮濕沉重的水氣□爽的微風取代,星光閃耀的天空下,和風帶來作物成熟的氣息,收貨季不久之后就要來到了。云深走在路上,范天瀾和塔克拉在他身邊,沒有出聲打擾他的沉思,然后沙沙的腳步聲從背后跟了上來。
“術(shù)師
。”
“玄侯廠長。”云深淡淡地說,“有什么事嗎”
黑發(fā)男人目光先是在兩個年輕人身上停留了片刻,“這件事以我為主,他們之中有些人才被我迷惑不久,大部分責任都應由我承擔。”
“事情還沒有嚴重到這種地步,你不用過度擔心。”云深說。
玄侯沉默了一會,“我這樣動搖您的權(quán)威,您確實不介意?”
云深略一思索,然后回答道:“對你們,我不需要這樣的威懾。只是有一些事,不是有理由就應該去做的,雖然有時候這看起來是好心,卻和我們真正的目標走在相反的道路上。”
“太過信任他人并不是好事。”玄侯說,“在交付權(quán)力的時候,您也應該控制他們,野心都是被縱容起來的。”
雖然只有風燈微弱的光線,對方臉上的認真仍然能看得分明,云深卻在今晚第一次搖了頭,“我并沒有縱容你,你同樣控制不了自己的野心。”
玄侯頓時愕然,片刻之后,他沉聲說:“我從來沒有這么想過,術(shù)師。”
“你把這稱之為‘期望’,實質(zhì)上是一種控制欲。”云深說,“我有些地方還不如你設想的理想,所以你認為可以代我使用這種權(quán)力,只要以我的名義——”
“術(shù)師!”玄侯打斷了他,向來從容不迫的表情終于出現(xiàn)了裂痕,“您這么說……實際是從來沒有相信過我吧?!”
范天瀾和塔克拉幾乎同時動了起來,一步跨入兩人之間,伸手把他和云深隔開,玄侯向后退了一步,扯了扯嘴角,“哈……術(shù)師,您說錯了,只有這兩個才是您相信的人吧?還有黎洪和南山,那些人只要聽話就夠了,只照著您的命令行動,根本不去想近在眼前的危機?”
云深伸手搭在范天瀾和塔克拉的手上,把兩人的手壓了下去,對上玄侯帶了指責之意的目光,他的神情冷靜依舊,“從我知道你的身份和你做過什么,卻還是把責任交給了你開始,我就是信任你的。”
玄侯的身體一震,在他向術(shù)師自薦時,已經(jīng)想過那個因為找到了救星而迫切想表現(xiàn)的黎洪不會隱瞞自己的身份,但如果說他做過什么……就算他不相信術(shù)師連那時候發(fā)生過的事都能了解,卻絕對不敢對術(shù)師有任何輕視。
“我知道你的名字背后的意義,和你們一直承擔的責任,但這未必適合我。我知道有些人對我抱著什么樣的期待,而其中有些我不會回應。該做什么和不該做什么,你們還沒有資格指導我,不用我給你們提醒界限在哪里。”云深說,聲調(diào)中帶上了少有的冷意。
“嫉妒同僚也不是什么光榮的事,你認為你和你說的‘他人’的區(qū)別在哪兒?”云深問。
面對這種責備,玄侯只能沉默以對,但他并未因此感到灰心,和剛才被隔絕在外的怒意比起來,此時他的心情居然有種莫名的喜悅。
云深說:“當你們認為自己是絕對正確的時候,就應該反省是哪里錯了……如果當初遺族肯回頭,至少不會淪落到如此局面。”
這句話說起來平淡,嚴重性卻超過任何斥責,玄侯也只有低下頭。
云深停頓了片刻,然后說:“不久之后,我會組建起一個正式的組織,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們能擺正自己的位置
。”
這句話讓玄侯猛然抬頭,云深卻已轉(zhuǎn)身準備離去,明知這樣已經(jīng)夠了,玄侯還是忍不住在他身后問,“術(shù)師!您愿意將權(quán)力交給我們,為什么還要信任外人?”
塔克拉斜著看了他一眼。
“我會盡我所能保護遺族存續(xù),”云深說,“不過,我并不認為你們和他們同為人類,有什么不一樣的。”
在回去的路上,塔克拉一直在抱怨,驕狂自大啊自以為是啊,這種在姿態(tài)上比他還高傲的家伙顯然讓他很不爽,不知道是否因為對象的原因,雖然塔克拉的某些話已經(jīng)算得上詆毀了,云深的心情反而輕松了一些。他微笑著對他說:“這不是什么大問題,關(guān)鍵是讓他們把心態(tài)調(diào)整好。”
“我會幫你把他們掰過來。”塔克拉不懷好意地說。
話是這么說,云深在回到處所之后還是嘆了口氣。范天瀾放好東西之后走過來,一手放在他肩上,感受著底下僵硬的肌肉,“累了?”
云深沒有逞強,“有點。”
范天瀾按按他,“躺下吧。”
云深沒有異議地趴了下去,范天瀾雙手放到他肩上,為他松弛疲憊的筋骨。
“天瀾,玄侯他殺過同族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南山,黎洪,老祭師。少祭師有過懷疑,不過從不確定。”范天瀾低聲說。
遺族是相當團結(jié)的民族,尤其是這一支,歷史和身份讓他們特別注重守望相助,也因此尤為排外。他們服從云深,甘為驅(qū)遣,對異族人卻始終不太信任,這種態(tài)度在那些需要齊心協(xié)力渡過的難關(guān)中被壓下了,如今生存和發(fā)展都有了一定保障,那些曾經(jīng)壓抑的矛盾也漸漸顯露了出來。
玄侯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之前他一直擔當‘守夜人’,負責監(jiān)視族中,確保族中隱秘不至外露吧。這是一份壓力很大的工作。”云深說,“人口不到兩千,只有他一個人要做到那種程度確實不易。”
“這不是理由。”范天瀾說。無論是私下結(jié)黨還是私刑,他過去做過什么,都不是他在現(xiàn)今地位上如此行事的理由。
“我還不想處理他。之前的事屬于遺族的內(nèi)部事務,我不會插手,現(xiàn)在他確實沒有造成什么后果,”云深說,“在行政組織建立起來之前,可以再觀察一段時間。”
“那么其他人由我處理。”范天瀾問。
“塔塔那邊……他應該會注意分寸吧?”
“我會看著他。”
這樣斷斷續(xù)續(xù)的交談中,云深在頂級帥哥周到體貼的貼身服務中睡著了。
范天瀾把他抱到床上,扯過薄被拉到他的肩膀,在應該起身離開的時候,他伸出手,輕輕撥開了覆在他額前的光滑黑發(fā)。兩手撐在云深身旁,他靜靜地看著這張陷入沉睡的面孔,用視線代替手指,一分一分地描摹。
許久之后,他才站起來,帶上房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