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飛奴客
在距武威郡以東三十里外有一處小鎮(zhèn),叫野豬鎮(zhèn),百十戶人家,鎮(zhèn)西口的官道旁有一座不大的茶鋪,是一對從隴右西遷而來的軍戶所開,掌柜姓胡,約四十余歲,為人沉默寡言,也不管茶鋪的生意,每天只泡一壺茶,坐在茶鋪一角聽吃飯喝茶的客人聊天。
茶鋪則由他的娘子一手打理,胡大娘待人熱情大方、服務(wù)周到,又雇了一個廚師和兩個伙計,再加上這條官道是武威郡東行的唯一一條路,小小的茶鋪倒也經(jīng)營得有聲有色,生意十分興隆。
這天下午,茶鋪一角的胡掌柜有些坐立不安,他不停地探頭向官道的西面望去,仿佛在等待什么人,忽然,他看見從武威郡城內(nèi)遠遠行來幾名騎士,胡掌柜立刻站起身走出了茶鋪,這倒把正招呼客人的胡大娘嚇了一跳,自己家掌柜幾時變得這般熱情?
來人正是來武威給張煥送信的韋德慶一行,他們剛來到茶鋪前,便見一個面目和善的男子向他們拱手施禮,“這位軍爺可是開陽縣韋兵曹。”
韋德慶一怔,他勒住馬問道:“你認識我?”
“我就是開陽縣胡記茶館的掌柜胡三郎,韋兵曹時來喝茶,怎么把我忘了?”
韋德慶凝神一想,胡記茶館自己倒是經(jīng)常去,不過他不記得有什么掌柜,他只記得有一個熱情待客的胡大娘子,眼一瞟,卻正好看見胡大娘從茶鋪里走出來,韋德慶立刻笑了起來,他翻身下馬,大笑道:“想不到在他鄉(xiāng)能遇到舊人,我們正好沒有趕上吃午飯,鋪里可有什么吃的?”
“有!有!”胡大娘熱情地迎了上來,笑道:“各種酒菜都有,韋兵曹若急著趕路。我們這里還有熱包子、面餅塞肉,可帶在路上吃。”
“來兩壺酒。再來五六個個熱菜。”韋德慶又命手下取出幾個大酒葫蘆遞給胡大娘,“把這些酒壺里都打滿酒。”
“客人請稍等。”胡大娘飛快地轉(zhuǎn)身進里屋去了,這時胡掌柜慢慢走過來,拱拱手笑道:“早上我見韋兵曹飛馳過去,呼之不及,就想著韋兵曹或許會回來,沒想到下午就回來了。”
韋德慶現(xiàn)在已經(jīng)從軍被升為韋諤的帳前驍勇校尉,仍聽他韋兵曹長韋兵曹短的,他也不說破。微微一笑問道:“胡掌柜怎么會來武威,我記得大帥下令,有產(chǎn)業(yè)者不許西遷嗎?”
胡掌柜見左右無人,他迅速從懷里取出一塊小小的銅牌,在韋德慶面前一晃,瞇起眼睛意味深長地笑了。s
銅牌上刻的是梅花松鶴圖,正中間刻著一個數(shù)字。六四,韋德慶吃了一驚,這面銅牌他熟得不能再熟,憑這面銅牌可以直接面見大帥,據(jù)說一共一百余枚,他自己就有一枚,號數(shù)卻是九七。
“你究竟是誰?”韋德慶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胖乎乎的胡掌柜恐怕不是一般人。
“韋兵曹請隨我來。”胡掌柜指了指里屋,自己先走了一步。
“你們先吃飯,我馬上就來。”韋德慶吩咐幾名手下一聲,便起身快步進了里屋。
胡掌柜將他帶到后院。院子里堆滿了各種雜物,但在一角卻養(yǎng)了一籠鴿子,在籠子里咕!咕!直叫,韋德慶見到這籠鴿子,立刻恍然大悟,“難道你就是大帥常常提到的河西飛奴客嗎?”
胡掌柜一笑,慢慢地點了點頭。
飛奴就是鴿子,而飛奴客就是指用鴿子傳遞消息的人,中唐以后,用鴿子傳遞消息已被廣泛使用,尤其運用到軍事諜報中。所以飛奴客就漸漸成了探子間諜地代稱,韋諤也有這么一群飛奴客,分布在長安太原等地,由他本人親自掌控,由于武威郡和靈武郡極為重要。他也在這里布置了人手。
胡掌柜便是通過軍戶西遷來到了武威。他開了一家茶鋪,將各種信息用鴿子源源不斷地傳給了韋諤。象張煥修建會西堡、開采流沙河金礦、整頓官場、建立軍戶田畝制、招安西黨項等等,這些大事情都在第一時間發(fā)給了韋諤。胡掌柜拿過兩把胡凳讓韋德慶坐下,他從鴿籠里取出一只鴿子,愛撫地摸著它們的頭道:“我這些飛奴近來狀態(tài)都不太好,飛出去幾只都沒有回來,我擔(dān)心事機不密不敢放飛,已經(jīng)五日沒有給大帥發(fā)送消息了。”
他抬起頭看了看韋德慶,笑道:“我正發(fā)愁如何前往開陽郡,正好韋兵曹在此,解我燃眉之急了。”
韋德慶沉吟不語,他知道韋諤控制暗探很嚴,從不給外人知曉,就連他這個帳前驍勇校尉,已經(jīng)算是韋諤地親衛(wèi),也不能知曉,而這個探子似乎有點過于大意。
胡掌柜明白他的想法,便微微一笑道:“若換了別人我是不會出面的,韋兵曹是韋家子弟,又來送八百里加急,足見大帥的信任,再者事關(guān)重大,必須要讓大帥盡快知道。”
韋德慶點了點頭,“我現(xiàn)在便是大帥帳前驍勇校尉,你可有什么重大消息讓我傳遞?”
胡掌柜回房取出一只蠟丸,遞給了韋德慶,低聲道:“請你轉(zhuǎn)告韋大帥,吐蕃人可能在秘密拉攏武威郡黨項人,現(xiàn)在黨項人和漢人矛盾尖銳,恐有造反跡象,張煥已經(jīng)加緊戒備,任何過境之人都要受到嚴格盤查,尤其和張掖那邊的往來已經(jīng)停止。”
韋德慶這才恍然,難怪會西堡碼頭那邊戒備森嚴,原來是這么回事,他將蠟丸小心翼翼收好,站起身拱拱手道:“多謝胡掌柜的消息,我這就前往開陽郡。”
他回到茶棚里胡亂吃了一點東西,飛身上馬,帶領(lǐng)從人向東疾駛而去,胡掌柜走到官道上,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眼睛里才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冷笑。
次日清晨,一隊親兵護衛(wèi)著張煥馳出了武威郡,這時東方地平線上,一輪紅日正從彌漫大地的濃霧中噴薄而出。萬道金光映紅了天際,在一片低緩地山崗上。一支三千人的騎兵已整裝待發(fā)。
張煥一縱馬,親兵隊匯入進大隊騎兵之中,如滾滾洪流,向東浩浩蕩蕩馳去。
開陽郡,兵部尚書韋諤正在接受韋德慶的稟報,韋德慶不僅帶來了張煥的回信,還另外給他帶回來了胡三郎的密信,胡三郎是他利用軍戶西遷地機會安插在武威郡的一個暗探,大半年來給他帶來了很多武威地消息。雖然談不上機密,但也使他對張煥所作所為能夠十分了解。
按照約定,胡三郎應(yīng)該每隔兩天送一封鴿信來,但至今已經(jīng)五日沒有送來,就在他擔(dān)心胡三郎會出什么事之時,韋德慶卻帶回來了胡三郎的密信。
對于張煥會來開陽郡韋諤并不擔(dān)心,有裴俊相召。他一定會來,倒是胡三郎送來的消息他十分感興趣,張煥遇到了黨項人的麻煩。
韋諤把胡三郎的密信放在案幾上,負手來到窗前,他的嘴角不由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這個結(jié)果應(yīng)該說是他早就意料到的,當(dāng)初胡三郎來信告訴他,張煥招安了逃到河西的數(shù)萬西黨項人,他就知道張煥犯下了一個大錯。
不錯!河西是人口稀少,但如果是招募羌人、突厥人甚至回紇人問題都不大。唯獨這些黨項人是出了名地背信棄義,當(dāng)初他們受吐蕃人壓迫,向朝廷求援,朝廷特地將他們安置在朔方附近,可這些人非但不感激,反而趁大唐羸弱之際大肆搶掠城池,掠奪人口,在隴右地區(qū)為非做歹,自己和拓跋家族打了十幾年交道,還不了解他們嗎?
若是將他們安置在內(nèi)地倒也罷了。偏偏是在人口稀少地河西,數(shù)萬黨項人已和河西人口相仿,這樣一來,他們怎么可能不起異心,拓跋家族再被吐蕃人一拉攏。張煥頭痛的事就來了。這樣最好不過,讓張煥后院不寧。
想到這。韋諤回頭贊許地對韋德慶道:“你帶來的消息非常及時,我會重重賞你,下去吧!”
韋德慶行了一禮,慢慢退了下去。
半個月前,崔圓準(zhǔn)備討伐蜀地朱,特地拜訪了韋諤,希望他能出兵六萬,從西路入蜀。
對于朱造反,韋諤也深為警惕,如果朱拿下巴蜀,而一時無法進攻長安,那他的下一個目標(biāo)必然就是隴右,尤其是他聲討崔圓下臺,而提議自己為右相,這明顯是在挑撥自己和崔圓的關(guān)系,崔裴兩家都已決定出兵,若自己卻袖手旁觀,這倒顯得自己和朱倒真有什么勾結(jié)。
于公于私,他都必須出兵討伐朱。
不過,他唯一擔(dān)心的就是張煥會趁虛而入,奪了他地隴右,思量再三,他便提出了與張煥締結(jié)互諒協(xié)議,并且由裴俊和崔圓做擔(dān)保人。
由于蜀中局勢嚴重,崔圓再一次和裴俊商量后,便同意了韋諤的要求,由裴俊和崔賢赴開陽郡,與張煥協(xié)商,同時,崔小芙又派李翻云為特使,也前往開陽郡勸說段秀實以大局為重。
宣仁二年十月十六日,張煥抵達了開陽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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