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娘，姑祖母是什么樣的人啊，”待回了蕭氏的院子，謝清溪才得了空問道。
    誰知蕭氏臉上出現(xiàn)一絲無奈，隨后說道：“好了，這事不管你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問這些。”
    于是蕭氏就輕輕松松地謝清溪給打發(fā)了。
    可謝清溪是誰啊，這個家就沒她不能知道的事。所以她專門在她爹回家的時(shí)候，顛顛地跑去前院，然后提前接到了她爹。
    謝樹元在衙門里頭待了一整天，想著不是要監(jiān)督那人，就是給告這個的狀。結(jié)果一回家，就看見這么好看的小姑娘沖著他甜甜的笑，喲，這一天的疲倦瞬間都消散了。
    “爹爹，你今天很累吧，不過沒關(guān)系，待會我給你捶背，還給你捏肩，”謝清溪開始哄她爹。
    謝樹元一聽高興啊，父女兩人歡天喜地地去了蕭氏的正院。這會蕭氏正在處理家中的庶務(wù)，又到了要換季的時(shí)候，要給全府的人準(zhǔn)備秋季的衣裳。還有這些院子里頭，大大小小的主子，都得做新一季的衣裳。
    謝清溪顛顛地給謝樹元又是捏肩膀，又是敲背的，過了好一會，她爹便優(yōu)哉游哉地說道：“說吧，閨女，有什么想求爹爹的？”
    “呵呵，我爹爹果然是英明神武，”謝清溪拍馬屁。
    謝樹元回頭拍了一下她的腦袋，謝清溪這才在他身邊好好地坐下來。她說道：“爹爹，我今個聽祖母說，姑祖母一家子要回京城了，我見祖母格外開心，便想同你說說而已。”
    誰知她剛提到姑祖母這三個字，謝樹元就立即臉色一僵。過了半晌才道：“你姑祖母啊，是個板正的性子。”
    板正，一說到這個，謝清溪就想起她二哥哥謝清懋來。
    不過等謝清溪再要仔細(xì)問了，他爹爹就不愿說了。
    待到了晚上，一家人在這處一塊吃著飯，謝樹元還特別將自己珍藏了的好酒拿了上來。謝清懋這會去安慶，也算見識了那邊的風(fēng)土人情，就連一直無緣回家鄉(xiāng)的謝清駿都忍不住多問了幾句。
    其實(shí)象謝家這種耕讀世家，就算在京城當(dāng)了再大的官，但是到老了總是要回鄉(xiāng)的。就算象京城這些傳了好幾代的勛貴之家，若是老侯爺或者老公爺沒了，這一輩的照樣還是替他扶靈回鄉(xiāng)的。
    落葉歸根，這四個字是刻在了中國人的骨血之中。
    謝樹元曾在少年的時(shí)候，與父親一同送祖父回鄉(xiāng)安葬。那是他唯一一次回安慶，也是他父親最近一次回去，再那之后，父子兩人再無人回去。
    最近這兩個月，謝舫還時(shí)常問他，清懋有沒有寫信回來。謝樹元看著他那模樣，只怕是生出了退隱的心思了。
    其實(shí)謝舫如今年紀(jì)也不算大，六十出點(diǎn)頭，當(dāng)然這個不算大是在謝清溪的眼中。其實(shí)要是擱這古代，謝舫絕對是高壽之人，而且他精力充沛，即便是每日去內(nèi)閣，都能完成同四五十歲青壯年差不多的工作量。
    不過人到一定的年紀(jì)，總會追憶一下過往，想一想未來。這會謝清懋從安慶回來，自然是要給祖父請安的。于是謝樹元帶他一同去了謝舫的書房，謝清懋一進(jìn)門，就把叔祖父給祖父寫的親筆信拿了出來。
    待謝舫看了信，又仔細(xì)詢問了安慶那邊兄弟和堂兄弟的境況，才輕輕嘆了一口氣，道：“竟不知我此生還有無機(jī)會再回安慶一趟。”
    謝樹元一聽這話，立即覺得頭皮都炸了。他起身便道：“父親，您說這樣的話，讓兒子如何安心。”
    “自古人生誰無死，不過是早死和遲死的區(qū)別罷了，待你活到我這樣的年紀(jì)，便會明白，死亡并不可怕，”謝舫不在意地說道。
    謝樹元垂頭，只緊緊抿著唇不作答。
    而旁邊的謝清懋也是平靜地看著祖父，比起大哥來，他在祖父跟前的日子并不多，可是每次與祖父交談，不管是指點(diǎn)學(xué)問上還是為官之道，祖父的見解總是比旁人要透徹些。
    “我為官四十載，如今入閣為輔為宰，掌這天下權(quán)柄，人人看著倒是風(fēng)光無限，只是這背后之艱辛又有幾人能了解呢，”看了親弟弟給自己寫的信，謝舫也忍不住嘆息。
    若是以尋常之人來看，一個田舍翁自然是比不上一個宰輔來的尊貴，可是謝舫看著信上那怡然自得的心境，卻突然隱隱生出幾分羨慕。
    “你們父子也坐下，咱們祖孫三人好好說會話，”謝舫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讓這父子二人坐下。
    謝清懋摸了一下懷中的盒子，卻是輕聲嘆息了一場。若是他此時(shí)將這盒子拿出去，只怕又是一場是非吧。
    “先前為著清駿的事情，內(nèi)閣幾個老臣很是吵了一番，就連皇上都被一幫御史煩擾不堪。不過好在這幫御史也算是各個硬骨頭，彈劾這些勛貴是各個不留余手，”謝舫微嘆了一口氣。
    如果說這一生，他最大的成就，別人或許覺得是入朝為官為宰。可是對于謝舫本人來說，他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教養(yǎng)了清駿。
    “清駿之事讓父親為難了，”謝樹元也腆著臉子說道，其實(shí)吧，他還覺得皇上對文選那幫紈绔手下留情了呢。
    要是他兒子真是什么文弱書生，只怕那天吃虧的就是自家兒子了。所以謝樹元一點(diǎn)都沒覺得謝清駿做錯了，反而忍不住給兒子拍手叫好呢。
    謝舫只瞧了謝樹元一眼，就知道他這心里想的是個什么。不過他也沒反應(yīng)，左右是自家的孩子自家疼。謝清駿這樣的，要是擱別家，那就是金疙瘩中的金疙瘩。當(dāng)然擱在謝家也是個寶，只是謝樹元自己四個孩子，他覺得是沒一個是不好的。
    所以三個兒子他不知道偏疼誰，后頭干脆就一心喜歡女兒去了。
    畢竟謝清溪這樣時(shí)不時(shí)出府玩的，要是擱別家，誰敢讓自家姑娘這樣。也就是謝樹元，左右他慣著孩子。蕭氏為著這事可沒少說他，都說他這樣慣孩子的不行，謝樹元當(dāng)著她的面保證地好好的。
    結(jié)果呢，這一轉(zhuǎn)臉，謝清溪一搖他胳膊，說爹爹，我明個想去外頭買本書，他就忙不迭地答應(yīng)了。
    這會謝舫還瞪著他，結(jié)果謝樹元就開始走神了，幸虧他旁邊坐著的是謝清懋，一拉他袖子，謝樹元這才回神過來。
    “要說咱們家這些子輩當(dāng)中，誰家我都不擔(dān)心，老二家的那個如今才上蒙學(xué)。至于老三的那幾個，我也看了，資質(zhì)雖然普通，不過勝在還算勤奮，日后謀個一官半職的倒也不難。老三自己是個沒什么大才的，對兒子幫不上忙，你作伯父的，到時(shí)候要多看顧他一些，”謝舫喋喋不休地說道。
    謝樹元一聽，頭皮又麻了，他爹怎么象是在安排后事呢？
    可千萬別啊，他堆起笑臉道：“爹，老三家那幾個孩子，看著我就知道叫一聲大伯，跟我可沒有跟你親近的。所以你還是自己看著他們吧。”
    結(jié)果謝舫沒說話，卻又輕聲嘆道：“其實(shí)我誰都不擔(dān)心，到時(shí)候我成了一杯黃土的，還管你這些干嘛。”
    謝樹元這會連哎喲都哎不出來了，他爹這哪是談心啊，這簡直是誅心吶。
    “情深不壽，慧極則傷，恒雅幼年之時(shí)，便極具才慧。人人都言春秋經(jīng)隱晦奧澀，言簡義深，結(jié)果旁人連讀都尚不通順，他只默讀兩遍就能倒背如流，還能根據(jù)文義，發(fā)微闡幽。我當(dāng)時(shí)也引以為傲，處處炫耀。”謝舫想到這處又是微嘆了一口氣。
    他的孫子并未出現(xiàn)傷仲永的情況，反而在大時(shí)越發(fā)地了得，以至于天下皆聞恒雅公子之名。
    “可我觀恒雅行事卻是越發(fā)地偏激了，”謝舫定睛看著謝樹元。
    謝樹元被他這么一說，也是唬了一跳，可是過了半天都沒想出來自家兒子到底何處行事偏激了，怎么就讓他爹這么說了。
    “爹，其實(shí)這次與唐國公府的事情，倒是真不管恒雅的事情，畢竟咱們家同唐國公府遠(yuǎn)日無冤今日無仇的，恒雅何須整治唐國公府呢。我看也不過是個意外而已，就是巧遇了，”不過謝樹元說著說著聲音也小了。
    而旁邊的謝清懋一聽唐國公府，眉心一下子便跳了又跳。
    半晌，他才開口說道：“爹爹說的唐國公府，可是宮中文貴妃的母家？”
    “確實(shí)是，”謝樹元這會又突然想到了。
    可是過了半晌，他又道：“若說是為了明芳之事，那倒也不能夠啊。明芳乃是入宮選妃后，皇上做主賜婚的。”
    “祖父，父親，我回來之前，二妹妹曾讓我?guī)Щ匾晃铮敝x清懋突然開口。
    謝清懋從懷中將一個首飾盒子拿了出來，這盒子乃是長條形的，一打開就看見里頭一枝金光燦燦的簪子，做工精巧，而上頭鑲嵌的珍珠卻渾圓瑩潤，一看便是頂頂好的東西。
    “這是……”謝樹元只覺得眼熟，并不知在何處見過。
    謝清懋輕嘆了一口氣，最后才道：“這是二妹妹入宮選妃之時(shí)帶上的，在途中她一直欲言又止，等我要回京的時(shí)候，她才將此物拿出來。當(dāng)日選妃的情形，想來父親也有所耳聞的，只是父親不知的是，文貴妃便是以這根簪子，才引得皇上賜婚的。”
    “你是說文貴妃當(dāng)日帶了同明芳相似的簪子，原本該是降罪與明芳的，結(jié)果文貴妃便向皇上求情，這才引出賜婚一事的？”謝樹元瞪大了眼睛。
    宮中之時(shí)，并非他這等朝臣能夠肆意打探的。原本他也只是以為皇上在選妃的時(shí)候，臨時(shí)變了注意才會將明芳指給二皇子。
    后來明芳雖知曉內(nèi)情，但是她怕謝樹元遷怒與江姨娘，又將這事隱瞞了下來。這才讓謝樹元和蕭氏一直都不知情，只以為這樁賜婚乃是圣上的臨時(shí)起意。
    謝舫此時(shí)也忍不住皺眉，他道：“那明芳為何到你要回來才將此事說出來？”
    “明芳也是為了護(hù)著江姨娘，生怕她被爹爹送進(jìn)莊子上或是廟里去。不過這一路上，她也是深思熟慮，只覺得若是不說此事的話，只怕二皇子一派還會在生出什么波折來，”誰知二皇子那派剛失了一個側(cè)妃，緊接著二皇子的親舅舅家就出事了。
    這會連謝樹元都不敢再說，謝清駿這回的事情是巧合了。
    可是連他都不知道的事情，謝清駿又為何能知曉呢。
    此時(shí)謝清駿正與人在酒樓之中，包間里頭只有兩人，而窗子打開后，一輪圓月正好在窗子中間。
    “上次之事還要多謝王爺知會與我，要不然我竟是不知，二皇子竟對我謝家有如此深厚的興趣呢，”謝清駿一舉杯，對方還沒說話，便一口喝了下去。
    對面穿著淺藍(lán)色暗銀十字紋軟緞袍子的男人，看著他，只輕笑一聲：“恒雅何必如此客氣。”
    差不多年紀(jì)的兩人，一個風(fēng)姿卓越，一個鸞章鳳姿，都是如謫仙一般的人物，此時(shí)就算是喝起酒來，都有一種迎風(fēng)對月的詩畫意境。
    “人人都說恪王爺深居簡出，無心政務(wù)，”謝清駿突然低頭淡笑了一聲，這笑中有嘲諷、也有欽佩，他說：“謝清駿比起王爺來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diǎn)。”
    是啊，一個真正無心政務(wù)的王爺，又怎么會關(guān)心皇子們?nèi)⒄l做老婆呢。可是陸庭舟不僅知道皇帝賜婚給誰，就連選妃當(dāng)場之時(shí)，他都知曉的一清二楚。
    要知道有些貴女，可是被單獨(dú)叫進(jìn)去面見皇上和貴妃等人的。能叫他得了消息的，便只有皇上身邊之人了。
    “君玄不過是為了自保罷了，若是旁人倒是同我無關(guān)，不過謝家之事我卻是不能袖手旁觀的，”陸庭舟說的越發(fā)地直白露骨了，就差把‘謝清溪是我的’這六個字刻在臉上了。
    誰知謝清駿橫眉冷目，一下子將手中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怒道：“敢問一聲，王爺如何才會放手呢？”
    陸庭舟看了他一眼，也不生氣，又伸手拿起酒壺，親自給他倒酒。
    “放手，我為何要放手，”陸庭舟反問了一句，那語氣好像謝清駿說了這世上最好笑的一句笑話。
    “我待清溪之心，不比恒雅你淡薄一分，”陸庭舟說完這句話，就將手中酒杯中的酒一口飲盡。
    謝清駿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卻還是舉起酒杯，將手中之久飲下。
    想娶我妹妹，哼……
    謝清駿又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外面的月色，依舊清冷寂寥，一如那晚。他利用了那姑娘一場，如今也只是一聲嘆息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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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樹元一直在謝清駿的院子里坐著，等戌時(shí)三刻過了，謝清駿才回來。因清駿如今也入朝為官，難免會被同僚拉去飲酒聯(lián)絡(luò)感情。謝樹元和蕭氏一向?qū)@個大兒子放心，從不過多詢問他的事情。
    結(jié)果他今日才發(fā)現(xiàn)，清駿如今回家竟是越發(fā)地晚了。
    謝清駿進(jìn)來時(shí)，人倒是依舊清醒著，只是走路的時(shí)候兩腳有些漂浮而已。
    旁邊的默言原本是扶著他的，結(jié)果看見謝樹元坐在當(dāng)間，一下子就嚇得愣住了。謝清駿自己還往前面走，默言則是被嚇得站在那處了。
    “父親，”清駿一見謝樹元在，便輕笑地叫了一句。
    謝樹元淡淡問道：“同誰一處喝酒了？”
    “不過是朋友而已，”謝清駿回了一句，就在旁邊坐了下來。
    謝樹元原本一肚子話想問他，結(jié)果看他用手撐著額頭，還是趕緊沖著還傻站著的默言道：“大少爺喝了這樣多的酒，你還不趕緊去廚房弄些醒酒湯來。連主子都照顧不好，要你們還有何用？”
    謝樹元罵完默言了，反倒覺得心里頭堵得火氣有些消散了。
    其實(shí)謝樹元心中也多少猜測了些，可到底還是不敢相信，文選之事乃是謝清駿故意為之。他倒也不是拐彎抹角之人，直接便問道：“清駿，文選之事可是你故意所為？”
    “父親緣何這么問，我不是一早便同您說過，我當(dāng)時(shí)不過是晚歸，正好路過那處，看見文選在為難一個姑娘，便出言相勸，這才會引發(fā)后面的事情，”謝清駿此時(shí)已恢復(fù)了平日里，溫文爾雅的模樣，說話條理也依舊清晰。
    謝樹元一聽，此時(shí)便越發(fā)地確信了清懋的話，他道：“你只管同我說實(shí)話，我是你父親，便是文選之事是你故意而為又如何？”
    “果真還是瞞不過父親，”謝清駿突然輕笑一聲。
    謝樹元詫異地看著此時(shí)輕輕搖了下頭的兒子。
    倒是謝清駿不在意地說：“看來清懋已經(jīng)從安慶回來了，我想是二妹妹同他說了當(dāng)時(shí)選妃發(fā)生的事情了吧。我倒是沒看錯明芳，她雖愛鬧些小性子，到底沒有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謝樹元此時(shí)滿臉震驚，似乎已是看不清面前的兒子一般。之前父親曾多次和他提過，清駿多智，當(dāng)初他只以為是清駿是讀書上比旁人有更深的見解而已。如今他竟是完全誤解了父親的意思，只怕父親也是從某件事中，才窺視到清駿之深沉的吧。
    “父親也不必如此看我，我之所以會擅自行事，無非是怕祖父和父親心軟罷了。”謝清駿微微轉(zhuǎn)頭，一雙眸子亮若星辰，他道：“江家對于我們謝家來說，早已是尾大不掉了。不過是祖父和您一直顧念著祖母罷了。如今由我來料理，倒是省了你費(fèi)心了。”
    謝樹元此時(shí)已說不出一句話了。
    謝清駿卻繼續(xù)道：“至于江姨娘，我勸父親還是趁早將她處置了，要不然明嵐和她還不知要鬧出何等荒唐之事來。明嵐的性子，不用我說，父親也是一清二楚的吧。”
    他突然輕笑了一聲，似是嘲諷，又似是無意。
    謝樹元這會才開口問道：“那你要如何處理江家？”
    “當(dāng)斷不斷，必受其亂，大丈夫當(dāng)壯士扼腕。”
    “不過江家只是螻蟻而已，用不著咱們家壯士扼腕，”謝清駿依舊說的云淡風(fēng)輕，就好像他要處置的并不是他祖母的娘家，他父親的親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