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
下了一晚上的雪,村道上積雪高的到腳踝,才走幾步,徐晚棠的衣裙下頭就沾染了不少的雪漬。
這要是等雪化了,衣裙下擺也都得濕透。
寒涼的天氣,濕了的衣裙貼在身上,寒氣根本受不住。
徐晚棠裹緊了身上的大氅,涼風(fēng)還是一個勁的往脖子里頭鉆。
張富也凍的直哆嗦,牙齒都忍不住的在打顫。
街角,春香樓外。
兩人倒是多少有些狼狽,一縷不聽話的發(fā)絲垂落,倒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
張富呵了呵凍的通紅的手,說道:“徐姑娘,這就是春香樓了。”
徐晚棠點頭,就要往里走,張富慌忙上前將人攔住。
“你在門外等我吧,姑娘家的進(jìn)這種地方到底不合適。”
“無妨,就當(dāng)長長見識來了。”
徐晚棠倒是不在意,她都已經(jīng)從閨閣小姐落了奴籍,還有什么好避諱的東西。
徐晚棠當(dāng)然知道青樓意味著什么,可她如今已不是什么名門小姐,名聲什么對她來說,早就不剩什么了。
更何況她是來辦案的,又不是來逛青樓的,又有什么好介意。
張富見她說不通,無奈之下只好跟個門神似的守在她身邊。
說實在,張富穿著衙役服,腰間跨了一柄刀故作兇悍模樣其實挺唬人的,最起碼是把春香樓里的鴇公給嚇著了。
“官爺,這位官爺,大白天的您這算是怎么回事啊?”鴇公有些害怕,腳丫子一前一后的,想上前又不敢。
“你們管事的呢,叫她出來。”張富冷著臉,沉聲喊道。
鴇公無法,只能上樓去找管事的媽媽下來。
“呦,官爺,一大早的找媽媽我什么事啊。”
春香樓的管事媽媽名叫燕香,雖然年歲見長,但也是不可多得的風(fēng)情美人。
燕香輕佻的目光瞥到徐晚棠,整個人都怔了一下。
自覺自己見過不少美艷女子,可像是徐晚棠這般的氣質(zhì)美人,她還真是沒見過。
那落落大方的氣質(zhì),根本就不是小門小戶能夠培養(yǎng)出來的。
雖說不知是從何處過來,顯得有些風(fēng)塵仆仆,人也有幾分狼狽,但依舊美的讓人移不開眼。
面對她的打量,徐晚棠倒顯得十分淡然。
張富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樂意總覺得怠慢了徐家姑娘:“你們樓里最近可有姑娘失蹤?”
聽到姑娘失蹤,燕香的笑容明顯僵了一下,目光不自然的往上瞟了一眼。
“沒有,我們樓里的姑娘都安分守己的很,好好的都在樓里待著,哪也沒去。”
徐晚棠的眸色微沉,她在說謊。
燕香的神色很慌張,說話時也在有意避閃著張富的目光,下意識做出一些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小動作。
就在她回答問題時,手不自覺扭動了兩下手里的絹子,還有那不經(jīng)意上瞟的眼神,都是明顯的逃避行為。
不管張富怎么問,燕香都一個勁的反駁,裝作一副聽不懂的樣子。
“春香樓有四大花魁,精通歌舞樂器,不知是否有這個榮幸請她們出來一見?”徐晚棠不急不緩的說道。
提起四大花魁,燕香的表情明顯僵了一下:“這姑娘說的哪里話,我們春香樓的花魁哪里是人想見就能輕易見的。”
徐晚棠深吸一口氣:“發(fā)生了命案,只是希望配合官府調(diào)查,媽媽百般推脫莫不是知道些什么,不想讓官府知曉,才在蓄意隱藏?”
燕香被徐晚棠的話給震驚了,神色也變的慌亂,
“哎呦姑娘,你一個女兒家胡說什么,媽媽我有什么好隱瞞的。”
燕香一副為她好的口氣:“再說了,你一個姑娘家的見什么青樓花魁,這要是傳出去,名聲還要不要了。”
徐晚棠莞爾:“這就不要媽媽費心了。”
再三催促下,燕香不情不愿的拉了四個年輕小姑娘過來:“姑娘,這就是我們春香樓的四大花魁。”
徐晚棠挑了簾子,走到她們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四人面面相覷,似乎有些緊張。
“別緊張,我只是對春香樓的經(jīng)典曲目《春夜曲》慕名已久,想看表演罷了。”
徐晚棠語氣溫柔,讓人不自覺的會放下警惕心。
四人似乎松了一口氣,雖然感覺不大對勁,燕香卻還是點頭答應(yīng)。
節(jié)目開始,四大花魁上場。
一人演奏琵琶,一人奏琴,兩人起舞,樂舞相輔相成,美不勝收。
“徐姑娘,你這是要做什么?”張富有些看不明白。
“再等一會兒。”徐晚棠的目光落在彈琵琶的花魁身上,不曾離開過。
舞曲過半,徐晚棠叫停。
“姑娘,你這是什么意思?”燕香疑惑的問道。
徐晚棠對上她的眼神,直接道:“彈琵琶的不是你們花魁。”
“這怎么就不是我們家花魁了。”
不帶一絲疑惑問的語氣讓燕香慌了神,難不成真漏了什么馬腳?
燕香心虛,反駁徐晚棠時,下意識的拔高了音量。
別說是徐晚棠和張富了,一旁候著的鴇公都被嚇了一跳,瞬間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察覺到周圍人的視線,燕香就更加緊張了。
徐晚棠看向彈琵琶的那位姑娘:“左手按音右手撥弦,斷音時左手當(dāng)立即放松防止出現(xiàn)空弦音,剛剛那位麗兒姑娘作為以琵琶出名的樂人,多次斷音出現(xiàn)空弦,難道是正常情況嗎?”
“可能是那丫頭太緊張了,彈錯了。”燕香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還在嘴硬。
徐晚棠走到麗兒身邊,牽起她顫抖的手:“手指雖有繭,但繭不厚,雖學(xué)琵琶已有些日子,但算不上精通,怕是擔(dān)不起善琵琶這三個字吧。”
“小玉才是四大花魁中的善琵琶,對嗎?”
徐晚棠雖在和麗兒說話,可目光卻落在琵琶身上。
“小玉的死,你知道些什么,又隱瞞了些什么?”
徐晚棠不緊不慢的說著,卻給人極大的壓迫感,燕香緊張的冷汗都出來了。
燕香下意識的舔了舔干的起皮的紅唇,目光根本就不敢與徐晚棠對視。
徐晚棠看著她的反應(yīng),將麗兒手里的琵琶拿了過來。
果不其然,在琵琶上找到了小字。
是小玉的名字。
小玉的琵琶上有她的名字,是她自己悄悄刻的,就連燕香都不知道,更別說是麗兒了。
麗兒被嚇的直接跌坐在地上,嘴里大喊道:“沒有,沒有!玉兒姐姐的死跟我們沒有關(guān)系。”
不僅麗兒被嚇壞了,其他三個花魁都紛紛哭了起來。
麗兒的話直接給了燕香當(dāng)頭一棒,燕香瞬間白了臉,恨鐵不成鋼的瞪了麗兒一眼。
接收到堪比刀子的目光,麗兒就更加害怕了,直接哭出了聲。
張富被徐晚棠一系列操作給驚呆了,將人帶回衙門時,整個人腳步都是虛浮的,好似踩在云朵上一般,沒有多少真實感。
……
“大人冤枉,我真的沒有殺人啊。”燕香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玉兒的死我,與春香樓都沒有干系,大人明鑒啊!”
從春香樓被拿了回來后,燕香就一直哭鬧不休,于縣令就是想開口說話,都尋不到間隙。
于大人被哭的心煩:“好了,你冷靜一點。”
“大人,我們真的冤枉啊!”
一個女人哭鬧起來已經(jīng)很控制了,現(xiàn)下是春香樓里所有的姑娘都在,場面就更加恐怖了。
由于拿回來的人太多,又是繁華街道上鼎鼎大名的春香樓。
知道消息的人一傳十十傳百,很快衙門口就聚集了一堆看熱鬧的民眾。
“這春香樓到底是發(fā)生了何事,怎的樓里的姑娘都被叫來了?”
“我聽說是樓里出事了,命案。”
“啊!誰死了?”
一時間,外頭討論的熱鬧。
燕香哭的眼睛鼻子都紅了,嗓子也啞的很”
公堂上,燕香一個勁的哭訴,給于家寶吵實在受不了了。
驚堂木拍了又拍:“肅靜!肅靜!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怎可如此喧嘩放肆!”
燕香被嚇了一跳,緩過神來后反倒哭的更大聲了:“青天大老爺誒,我真的是冤枉啊!”
“你冤枉?在你們春香樓的地窖里發(fā)現(xiàn)帶有血跡的衣物和鋤頭,你還敢喊冤枉,是不是你看她不乖覺,出手教訓(xùn)將人給打死了?”
“大人你可真是冤煞我了,我對玉兒好的天地可鑒,怎會動手殺她哦!”
“我看定是那媽媽殺的,誰不知道春香樓的燕香媽媽是個見錢眼開的主,她能對樓里的姑娘好那可真是天下紅雨了。”
“誰說不是,我以前就見過那燕香活活拆散一對有情人,就因為那秀才沒錢,為了拆散他們,差點沒把人給打死。”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討論聲傳來,給燕香氣的急紅了眼。
“你們懂什么,那混秀才什么都沒有,除了皮相就是張嘴,說幾句好聽話就想帶我樓里的姑娘走,這天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情。”
公堂上吵的不可開交,給可于家寶氣的胡子都吹起來了。
“放肆!公堂之上不許喧嘩!”
見他們被震住,于家寶清了清嗓子冷哼一聲:“從你們燕香樓的地窖里發(fā)現(xiàn)了殺害玉兒的兇器,人若不是你們所殺,你們又為何要藏匿兇器?”
“大人,我們在發(fā)現(xiàn)玉兒時,她已沒了呼吸,民婦擔(dān)心她的事會影響樓里的生意,這才將她的尸身藏在地窖里,是楊明,肯定是他殺了小玉。”
燕香哭的哽咽,一個勁的再喊冤枉。
“楊明?這跟他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于家寶愣了一下。
這楊明是耒陽城楊員外家的公子,打娘胎里出來身子骨就不好,常年在家養(yǎng)病,跟個大姑娘似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好端端的怎會和個青樓女子牽扯在一起。
“玉兒死前,這楊家公子多次派人來給她送東西,都是些金貴物件,定是他心儀我們家玉兒,求取不成,這才動了殺心。”
燕香說的振振有詞,一點都不像是作假的樣子。
于家寶雖不大相信這說法,但還是讓人走了一趟楊家,將那楊家公子楊明帶來:“來人,帶楊明!”
……
此時的衙門后堂。
玉兒的尸身已經(jīng)幾個捕快從村里給搬運回來,徐晚棠就燕香樓里找到的兇器,仔細(xì)對比玉兒身上的傷口。
“你身上的傷口和用于花圃的小鋤頭相吻合,上面還有你的血跡,經(jīng)過比對已經(jīng)可以確定,你的致命傷就是這把鋤頭造成的。”
小玉似乎有些難過:“嗯。”
徐晚棠記錄數(shù)據(jù)的手頓了一下:“你在因為她們藏匿你尸體的事情感到難過嗎?”
小玉癟了癟嘴:“不是,我相信媽媽不會是殺我的兇手。”
“那你在難過什么?”徐晚棠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閑聊。
小玉有氣無力的說道:“我的死給媽媽還有樓里的姐妹們帶來麻煩了,如果我可以死在外面,就不會連累她們受這遭苦了。”
徐晚棠皺秀眉微蹙,小玉比她想象還要乖巧懂事,在得知自己死亡后不是要求自己幫她找到兇手,反倒還為別人著想。
“如果她們什么都沒做的話,真相會還她們一個清白。”徐晚棠一邊說著,一邊記著數(shù)據(jù)。
農(nóng)具小鋤頭的分量不輕,她拿在手里都有些吃力,更別提是春香樓那些身嬌體弱的女人了。
小玉背后的致命傷非常深,兇手應(yīng)該非常有力,女子很難做到這一點。
正在她檢查尸身情況時,停尸房的門被敲響了:“徐姑娘,方便進(jìn)來一下嗎?”
“進(jìn)。”
徐晚棠直起身子,就看到張富氣喘吁吁的跑了進(jìn)來。
“春香樓的燕媽媽一口咬定是楊明殺了人,于大人將楊明喚來后還沒過問兩句,就已經(jīng)嚇的背過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