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怪談
王言卿笑了笑,說:“沒事干,隨便翻翻。”
她哪有什么喜歡不喜歡呢,是傅霆州不喜歡。
她在鎮(zhèn)遠(yuǎn)侯府十年,幾乎沒有自己的愛好。傅霆州看什么書她就看什么,傅霆州喜歡什么新玩意她就去學(xué),傅霆州就是她全部生活。如今傅霆州要另娶他人,王言卿心里空了一大塊,拿書的時候沒注意,就拿了這本。
傅霆州盯著王言卿的眼睛,也沒繼續(xù)問,而是說:“今年冬天冷,你腿上還痛嗎?”
習(xí)武之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毛病,王言卿有一次為了救傅霆州,從馬上摔下來,從此腿上就留了毛病,一到陰冷天氣小腿就疼。王言卿搖搖頭,說:“沒事。這么多年了,早好了?!?br/>
傅霆州伸手,習(xí)慣性去碰王言卿的腿,王言卿起身倒茶,順勢躲開了。傅霆州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不動聲色收回來。他又看了王言卿一會,道:“端茶送水這些事哪用你做。幾天不見,和二哥生疏了?”
傅霆州這句話聽起來尋常,其實(shí)話里有話。傅霆州長大后,很少自稱二哥了,他又不是王言卿哥哥,掛在嘴邊做什么?他但凡提起舊稱,就是不高興了。
王言卿垂下眸子,過了會,說:“哪有。二哥做事最有章程,我當(dāng)然信得過二哥?!?br/>
王言卿一副柔順模樣,仿佛剛才避開他只是意外。傅霆州心里的氣漸漸消了些,他想到王言卿在傅家住了十年,一時別不過勁也是有的,何況,她會吃醋,才說明她心里有他。
傅霆州剩下半截氣也散了。他握住王言卿的手腕,拉著她坐下,王言卿這回沒有再躲,溫順地坐在傅霆州身邊。傅霆州感受到掌心雪緞一樣的肌膚,放緩了語氣,問:“這些日子我忙著朝堂的事,沒時間來看你。是不是有人來你這里說道了?”
王言卿寄人籬下十年,哪會連這點(diǎn)人情世故都不懂。她斂著睫毛,輕輕搖頭:“哪有。太夫人和老夫人都待我極好,傅家妹妹們有什么,我這里就有什么。我時常擔(dān)心自己做的不夠,無法回報二老,怎么會信別人胡說八道?!?br/>
王言卿沒否認(rèn)府里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畢竟他娘、他祖母是什么樣子,傅霆州自己清楚,但王言卿也反過來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這份得體伶俐,就讓傅霆州非常滿意。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傅家也不例外。王言卿話中的太夫人、老夫人分別是傅霆州的祖母、母親,如今傅霆州是鎮(zhèn)遠(yuǎn)侯,他的夫人才能稱鎮(zhèn)遠(yuǎn)侯夫人,侯爺?shù)哪赣H按禮稱老夫人。這就導(dǎo)致傅昌之妻陳氏一天侯夫人沒當(dāng)過,直接成了老夫人。
傅家輩分虛高,還得從傅鉞說起。傅鉞南征北戰(zhàn),聚少離多,膝下唯有一個兒子傅昌,還被養(yǎng)成一個紈绔。傅昌兒女倒是很多,傅霆州是傅昌嫡出二子,前頭還有一個大哥,但那個孩子早夭,才五歲就得病死了,所以傅霆州是傅家實(shí)際意義上的長孫。
傅鉞臨死時,寧愿越過兒子直接傳給年僅二十歲的孫兒,也不讓傅昌繼承侯位,可見有多不待見傅昌。傅鉞明面上的理由是傅昌有疾,腳跛,不能襲爵。傅昌腳上確實(shí)有一點(diǎn)毛病,但平常根本看不出來,而且,這傷還是被傅鉞打出來的。
按理,父死子繼,鎮(zhèn)遠(yuǎn)侯府這樣繼承不符合大明律法,但傅鉞是正德朝名將,帶兵四十年,人脈遍布軍隊(duì),他和勛貴之首郭勛關(guān)系也過得去,和禮部打一聲招呼,爵位就辦下來了。
傅鉞隔代親,什么事都越過老妻、兒子兒媳,直接交給孫兒,漸漸傅家就積累出不少恩怨。傅霆州是嫡親血脈,太夫人、陳氏不會對傅霆州怎么樣,但和傅家毫無血緣關(guān)系卻極得傅鉞寵愛的王言卿就成了集火點(diǎn)。
王言卿這些年沒少被陳氏說閑話,只不過以前傅鉞活著,沒人敢把手伸到王言卿身上來。傅鉞一死,這些積怨就壓不住了。
陳氏的怨懟很好理解,老爺子在家里獨(dú)斷專行也就罷了,她兒子的婚事,憑什么不問她這個母親直接拍板?王言卿一個不知道何處來的平民之女,憑什么嫁給她兒子?這不,傅鉞一死,陳氏立刻風(fēng)風(fēng)火火找新婦,直接把王言卿的臉面扔在地上踩。
王言卿不是不知道陳氏對她的遷怒,這十年里,她屢次嘗試討好太夫人和陳氏,但毫無用處,最后只能放棄。王言卿雖然無奈,但并不著急,因?yàn)樗?,?zhèn)遠(yuǎn)侯府里能做主的從前是老侯爺,現(xiàn)在是傅霆州,根本沒傅昌夫妻任何事。
所以她不慌不忙,直到傅霆州反水,才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她一直以為,她和傅霆州心心相印,心照不宣。
傅霆州看到王言卿自他進(jìn)來后就一直躲避視線,心里也知道卿卿生氣了。傅霆州比王言卿年長三歲,又自小出入軍營,聽?wèi)T了葷段子,很早就知道男人和女人是怎么一回事。
在他十歲,對男女之情略微有感覺的時候王言卿就來到他身邊,小時候他們兩人在一個屋子里午睡,王言卿在他眼皮子底下越長越漂亮,從一個小女孩變成冰姿玉骨的少女,若說他對王言卿沒有感覺,那怕是他自己有什么毛病。
然而,一個愣頭青可以只娶自己喜歡的女人,但一個侯爺,除了感情,還有許多事要考慮。
如今朝堂上因?yàn)榇蠖Y議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和楊廷有關(guān)系的人被接連清算,朝堂人人自危。而武定侯郭勛因?yàn)閷掖沃С只实郏鰮u直上,官運(yùn)亨通,已成了能對抗內(nèi)閣的武將首領(lǐng)。
文官武將是天然的敵人,傅霆州不必嘗試左右逢源,在朝堂上,沒有陣營或者兩面討好,只會死得更快。
他需要郭勛,郭勛也需要他。這是一個雙贏的局面,而投名狀,就是他和永平侯府的婚事。
永平侯夫人是郭勛的妹妹,他娶了永平侯的女兒,就是正式加入郭勛一黨。至于娶永平侯哪個女兒,那位洪小姐長什么樣子……一點(diǎn)都不重要。
只要是個活人,抬到鎮(zhèn)遠(yuǎn)侯府就夠了。
傅霆州承認(rèn)這樣做很不厚道,但成人世界就是這樣丑陋現(xiàn)實(shí)。傅霆州緩慢摩挲王言卿指腹處的薄繭,說:“前幾日,又有一伙楊黨被錦衣衛(wèi)查出來了。圣上龍心大悅,讓陸珩暫代指揮使一職,執(zhí)掌南鎮(zhèn)撫司事務(wù)。陸珩那個人……就是條瘋狗,朝中人沒有他不敢咬的,也唯有武定侯能和他抗衡一二。有時候我為了保全侯府,不得不做一些事情。卿卿,你懂嗎?”
王言卿心冷下去了,她知道,這樁婚事再無轉(zhuǎn)圜余地,她徹底被放棄了。
王言卿手指冰涼,過了一會,她低低說:“我懂。”
傅霆州臉上露出笑意,他就知道,個中緣由祖母、母親不會懂,內(nèi)宅丫鬟不會懂,甚至洪三小姐本人也不懂,但王言卿一定懂。
至于王言卿愿不愿意,傅霆州不想深究。
話說到這一步,已經(jīng)無需再說王言卿的身份了。傅霆州知道對不起卿卿,但他有恃無恐,他潛意識篤信,無論他做出什么,王言卿都會原諒他,永遠(yuǎn)在原地等他。
不然,她還能去哪里呢?她在京城只認(rèn)識他,外人知道她的倒是有不少,畢竟她長得實(shí)在漂亮,太過招人。
這些年不斷有人打探王言卿,都被傅霆州攔住了,甚至有人腆著臉,借卿卿是他養(yǎng)妹之由,想當(dāng)他妹夫。傅霆州當(dāng)時都被氣笑了,不自量力,異想天開,卿卿有沒有定親,關(guān)他們什么事?
傅鉞到底還是了解自己孫兒的,傅霆州十歲起就將王言卿視為私有物。這是祖父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她在他心情最不好的那天出現(xiàn)在他的領(lǐng)地里,那就永遠(yuǎn)是他的人。其他人想染指,做夢。
傅霆州感受到手心蔥白一樣的指尖冰涼如雪,他心存憐惜,難得違背自己的原則,安撫道:“卿卿,你放心,府里多一個人少一個人,不會影響你的位置。你安心就是?!?br/>
對傅霆州這類勛貴子弟而言,妻子是妻子,愛人是愛人,完全是兩碼事。他娶那位洪三小姐入府后,會給她侯夫人的體面,遇事時也會給她撐腰,但王言卿,并不在侯夫人的權(quán)力范圍內(nèi)。
他希望那位三小姐不要蠢到對王言卿伸手。他需要一個政治旗幟,并不希望改變自己的生活狀態(tài),尤其不希望改變他和王言卿的關(guān)系。
這一回,王言卿沒有再應(yīng)話了。傅霆州也不著急,卿卿是聰明人,她會想明白的。因?yàn)閯偛盘崞鹨粋€人,傅霆州不得不想起些討厭的事,他臉色轉(zhuǎn)冷,對王言卿說道:“最近你多加小心,沒事不要出門了。”
王言卿感覺到傅霆州情緒不對,問:“怎么了?”
傅霆州冷笑一聲,眼中暗色沉沉:“沒怎么,惹上一條瘋狗?!?br/>
能激起傅霆州這么大的情緒波動,王言卿很快猜到什么,問:“是錦衣衛(wèi)?”
傅霆州嘆了口氣,承認(rèn)了:“是陸珩。南城兵馬指揮司發(fā)生些事情,近期他可能會找傅家麻煩?!?br/>
原來是錦衣衛(wèi),王言卿露出了然之色,不再問了。說錦衣衛(wèi)的壞話可不是件明智的事,要不是在鎮(zhèn)遠(yuǎn)侯內(nèi)宅,身邊都是自己人,傅霆州也不會說這些。
同是武將世家,勛貴和錦衣衛(wèi)又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圈子。傅霆州這一圈是高官子弟,生下來家里就有爵位,父兄又都在軍中任職,基本從小就認(rèn)識。而錦衣衛(wèi)呢,管巡查緝捕,換言之是告貴族和文官黑賬的,兩伙人向來勢如水火。
貴族就這樣,兩家孩子可能互不認(rèn)識,但一生下來就已經(jīng)是仇人,之后你坑我我害你,不需要問為什么。勛貴和錦衣衛(wèi)就是天生的仇家,王言卿雖然沒見過陸珩,但這個名字在京師如雷貫耳。百姓可能不關(guān)心首輔是誰,侯爺是誰,但絕不會不知道錦衣衛(wèi)。
陸珩今年才二十二歲,就已經(jīng)拿到了指揮使實(shí)權(quán),實(shí)在可怕。他和傅霆州這種長在皇城根下的貴族孩子還不一樣,陸家原本在安陸世襲錦衣衛(wèi),到陸珩已經(jīng)是第六代,在安陸算是相當(dāng)有權(quán)勢。從事錦衣衛(wèi)這種高危職業(yè),竟然能傳承六代而不出錯,可見上天注定陸家要出一個能人。
陸珩,就是那個集齊天時地利人和,隨著正德帝無嗣、興王來京登基而一飛沖天的能人。
說起陸珩和皇帝的淵源,還要從先帝正德講起。如今這位嘉靖皇帝并非先帝的子嗣,而是堂弟,因?yàn)檎碌蹧]留下任何孩子,自己也沒有親兄弟,皇位這才落在嘉靖頭上。陸家世代在安陸管理衛(wèi)所、操練士兵,后來嘉靖皇帝的父親興獻(xiàn)王被封到安陸,陸珩的父親陸松被調(diào)到興王府當(dāng)侍衛(wèi),陸珩的母親范氏也入王府當(dāng)乳母,喂養(yǎng)的正是當(dāng)時的世子、如今的皇帝。陸珩因?yàn)榧彝サ年P(guān)系從小出入王府,和世子是一起玩到大的伙伴,關(guān)系好比傅霆州和王言卿。
興獻(xiàn)王英年病逝,將王位傳給世子,隨后過了兩年,天上掉餡餅,皇位竟然掉到年輕的興王頭上。興王進(jìn)京稱帝,隔年改年號嘉靖,陸家隨之來到京城,擔(dān)任皇帝近身護(hù)衛(wèi)。陸珩的父親才干平平,而陸珩卻是個狠茬,他十一歲來到京城,十八歲考中武進(jìn)士,短短四年內(nèi)屢立奇功,官職升得飛快,今年才二十二歲,就已經(jīng)是實(shí)際上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了。
年紀(jì)輕輕居高位就算了,更可怕的是,皇帝還信任他。
如果是他盯上了傅霆州,那確實(shí)挺麻煩。
想起了陸珩,傅霆州臉色也陰沉下來,好心情一掃而空。傅霆州拍了拍王言卿的手背,說:“我只是提醒你,其實(shí)沒什么了不得的,你不必?fù)?dān)心。你已經(jīng)許久沒出門了,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王言卿靜靜看著他,剛才,傅霆州才說過不要隨意出門。果然,下一刻傅霆州就說:“放心,有我陪著。母親約了人,一起去大覺寺上香,順便給祖父供奉燈油?!?br/>
王言卿聽到最后一句,就知道她無法拒絕了。她頓了頓,問:“老夫人約了誰?”
傅霆州眉梢動了下,難得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永平侯府?!?br/>
王言卿心霎間冷了。自從傅霆州進(jìn)來,她就覺得自己像是泡在冰湖中,不斷下沉,如今,她被人按到水下,連最后一口氣也喘不過來了。
傅霆州是什么意思呢?讓她提前拜見未來的主母,還是永平侯夫人覺得不放心,要代女兒敲打妾室?
王言卿安靜片刻,忽然抿唇笑了笑,道:“二哥,你和嫂嫂難得見一面,你們夫妻相會,我去討嫌做什么?”
王言卿話沒說完,就感覺自己的手腕被重重捏了一下。王言卿冷著臉,沒有喊疼,也沒有低頭。
這是王言卿第一次表露出這么明確的不高興,傅霆州也被惹怒了,他拂袖站起,居高臨下又不容置喙道:“后日上香,卿卿,別忘了?!?br/>
說完,他沒有管王言卿手腕上的傷重不重,轉(zhuǎn)身走了。
規(guī)律而有力的腳步聲噠噠遠(yuǎn)去,他沉浸在盛怒中,甚至沒有注意,那天是王言卿的生日。
王言卿撇過臉,看著窗外被踏成烏糟的白雪,淚水突然決堤。
侯爺走時明顯不悅,王言卿也許久沒有喚人進(jìn)去,丫鬟們噤若寒蟬,沒人敢進(jìn)屋里討嫌。王言卿枯坐了不知多久,等淚流干了,眼睛看痛了,才站起身,朝碧紗櫥走去。
習(xí)武多年到底是有用的,王言卿翻開箱籠,一點(diǎn)聲音都沒發(fā)出。她冷靜地往包袱里放衣服、碎銀,冷靜的連她自己都害怕。
或許,她早已在腦中預(yù)演過這一切,演習(xí)了無數(shù)遍,以致現(xiàn)在不需要思考就可以機(jī)械完成。
說一千道一萬,傅家對她終究是有恩的,沒有傅家,她根本不可能讀書習(xí)武。父親救老侯爺一命,老侯爺給她十年安穩(wěn),早該扯平了。至于她喜歡上傅霆州反而是一個意外,但她生命中出現(xiàn)這樣一個男子,強(qiáng)勢、英武、薄涼又野心勃勃,她怎么可能不喜歡他呢?可她再喜歡,也無法讓自己做妾。
她和傅霆州的感情至此生,至此止,就讓一切停止在最美好的時候吧。至少將來老了回首,所有人都是年輕美麗的模樣。
王言卿將細(xì)軟打包好,放入路引和戶帖時,她猶豫了。
只要跨出這一步,她就再也無法回頭了。她在京城的歲月,她和傅霆州十年感情,再無回首余地。
她不后悔,但始終不甘心。丫鬟說得對,一個女子一生能有幾個十年,她把她最美好的青春歲月留在鎮(zhèn)遠(yuǎn)侯府,如今連對手的面容都沒見到就落荒而逃,實(shí)在太窩囊了。
她至少看看,能讓他動心的女子,到底長什么模樣。
王言卿的手逐漸放開,將已經(jīng)打包好的包袱壓入箱籠底層。她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小姐,她很清楚如何神不知鬼不覺逃離京城,如果她愿意,甚至現(xiàn)在就可以。但她心里存著最后一絲軟弱,她對自己妥協(xié),心想,只要從大覺寺回來,看到他未來妻子的真容后,她就走。
就當(dāng)是她和京城,和這個光怪陸離的貴族世界,做最后的道別吧。
“真的。”陸珩看著王言卿,語氣再誠摯不過,“二哥什么時候騙過你?”
王言卿似信非信,這時候她發(fā)現(xiàn)陸珩還握著她的手,兩人衣袖相疊,距離極近。王言卿后退一步,抽回自己的手:“說話就說話,站這么近做什么?”
這話陸珩就不愛聽了,他抬眉,意味不明道:“自家兄妹,你還和哥哥講究這些?”
“還在別人家呢?!蓖跹郧湟娝环攀郑ь^,黑白分明的眼睛用力瞪了他一眼,“放手?!?br/>
陸珩終究沒太為難她,緩慢放松力道。王言卿一得到自由,趕緊整了整衣袖,往屋里走去。他們說話的功夫,梁文氏等人已經(jīng)進(jìn)屋了。王言卿靜悄悄進(jìn)門,貼著門窗而站,陸珩隨即跟過來,站在她身后。
屋里陳禹暄正詢問梁文氏梁榕失蹤始末,王言卿跟著聽。梁文氏低垂著臉,時不時拿帕子按一按眼角:“上個月十七那天,大少爺大清早就出門了,沒說要去哪兒。妾身沒有多想,只以為他又去會友了。沒承想,他竟半月不歸?!?br/>
陳禹暄問:“大少爺常去的地方找過了嗎?”
“都找了?!绷何氖险f著指向另外三個族老,道,“客棧、酒肆、親戚家、朋友家,妾身都派人問過了。陳千戶不信可以問族老,妾身遣人時,三老都知道。”
族老點(diǎn)頭:“確實(shí)。月初大太太就派人來問過,我們還幫忙找了,但并沒有找到梁榕蹤跡?!?br/>
陳禹暄朝門口瞥了一眼,壓低聲音問:“賭坊柳巷之地呢?”
梁家人都有些尷尬,其中一個族老矢口說道:“絕不會有這種事情。梁榕這個孩子我知道,他雖然獨(dú)來獨(dú)往,沉悶寡言,但并不是那等紈绔之徒。他平素喜歡看書,除此之外游游山、玩玩水,便沒有其他消遣了?!?br/>
“梁大少爺竟然喜歡看書?!标愑黻岩馔獾貞?yīng)了一句,又問,“既然不在城里,那外面有沒有找過?”
梁衛(wèi)家官職放在朝廷里不算大,但在保定府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梁文氏都通知了族老,折騰出這么大陣仗,如果梁榕還在城里,總會有人來報信。這么久都沒音訊,多半人不在保定府了。
梁家族老聽著露出苦臉:“陳千戶,我們也想過城外。但保定府外那么大,光周圍縣城就有十二個,更別說再遠(yuǎn)些的荒山野嶺。梁榕一句話都沒留,我們上哪兒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