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曠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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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地一下,李旭感到渾身的血液全涌到了頭部,炸開,散發(fā)出無數(shù)多金色的星星。大的,小的,五角的,十字的,就像過年時在火堆中竹節(jié)炸裂的剎那,短暫,但是絢麗多彩。他不敢動,也不敢把少女的胳膊挪開,只敢靜靜地躺在那里,連呼吸時胸口的起伏都盡力去控制。
非禮勿視,他在心中拼命地告訴自己。目光卻忍不住慢慢移動,掃過被火焰烤紅的氈包頂,緩緩地凝在少女的臉上。那是一張姣好的面目,幾乎是他在這世界上見過的最美的。細嫩的皮膚、長長的睫毛,還有一雙嬌艷欲滴的嘴唇……
李旭看著,看著,就像看著一件名貴的南國白瓷,不敢去碰。唯恐一碰之下對方就會落在地上摔個粉碎。也不敢多想,因為少女是如此美麗不可方物,像一朵蓮花般難以褻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深處在膨脹著一股濕熱的沖動,但接下來自己應該做些什么,卻是一無所知……
事實總是出乎人們預料,當你對前途開始絕望的時候,希望往往會悄然而至。下午申時,正當商販們走得筋疲力盡的關頭,一大群羊,憑空出現(xiàn)在他們正前方的草原上。
羊群,那是真正的羊群,足足有上萬頭,白云般從枯黃的草地上“飄過”。商販們驚呆了,一時間居然忘記了歡呼。有羊的地方肯定有牧人,如此大的一群羊,則意味著一個空前富庶的部落于此間存在!之前大伙在途中所受種種苦難,馬上就能收獲到豐厚的回報!
沒等他們從震驚中緩過神,三名身穿褐紅色皮衣,衣角和馬棕上綁著無數(shù)鈴鐺的牧羊人飛速馳近。兩前一后,彼此保持著五十步左右的距離。最前兩人中一人彎弓,一人手持號角,在距離商隊二十步左右?guī)ё×藨?zhàn)馬。
“遠方而來的客人,是什么風把你們吹到了蘇啜部的氈帳前!”持弓的人提高了聲音,用速度極快,但唱歌般悠長的突厥語問道。
如今塞上諸國以突厥最為強大,其余一眾部族紛紛依附。所以突厥語幾乎是北方部落的通用語言,經(jīng)常行走于塞外諸部的商販們?yōu)榱私灰椎男枰咳硕寄軐Ω渡弦粌删?。聽到牧人的問話,大伙趕緊把手從兵器上離開,向對方表示自己沒有惡意。作為眾人的頭領的孫九則縱馬緩步上前,先用右手按住左肩,躬了躬身體,然后依次用突厥語和漢語回答:“秋風把我們從中原吹來,我們跋涉千里,只為把貨物與朋友分享!”
“尊貴的客人,中原距此可不止千里,途中有高山大河阻擋,是誰給你們做向導,是誰指示了我們氈包的位置?”持弓的人微微躬身還禮,卻不肯將箭離開弓弦,追問的語氣里充滿了警覺。
也不怪霫族牧人多疑,此地天氣遠比中原寒冷。每年八月,天空中已經(jīng)開始飛雪。所以,不熟悉草原的漢族商販絕對不敢在八月后還到草原深處冒險。而眼下已經(jīng)到了九月初,秋雪早下了兩三場。在牧人眼中孫九這大幫人的身份實在可疑,比起商隊來更像敵對部落的探子。
沒等孫九向牧人解釋自己為什么這個季節(jié)還敢深入草原內部,帶路的郝老刀在隊伍后已經(jīng)不耐煩地扯著嗓子罵了起來,“蘇啜杜爾,難道你忘了兩個月前跟你在火堆旁同飲一壇子酒的郝家老刀了么?難道你們家埃斤就是教導你這樣對待客人么?”(注1)
那牧人聽到罵聲,臉上的表情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了明快的笑容。手中的弓依然舉著,箭卻從弓弦上松了下來,換了種柔和語氣對郝老刀說道:“你是郝家的附離(突厥語,狼,亦指侍衛(wèi),敬語),我記得你的酒量。但草原上沒有永遠的朋友,昨天你帶著哈達離開部落,轉頭亦可能手擎弓箭而來!”
“我們有弓箭,卻只會射向攔路的土狗。我們有刀槍,卻只用來對付被長生天詛咒的強盜。我,中原人孫九,以及我的朋友,絕不會將讓刀箭染上善良人的血!”孫九再次躬身,用突厥語交涉道,“你可以縱馬到我們的身后,看看草原上可有馬蹄濺起的煙塵。朋友可能欺騙你,你的眼睛卻永遠不會背叛他的主人!”
牧人見孫九說話如此坦誠,提防之心漸漸去了。被郝老刀喚做蘇啜杜爾的那牧人策馬向前,繞過孫九,徑直奔向商隊的背后。另外兩個霫族牧人依然拎著報警用的號角,手卻緩緩地垂到了馬鞍前。
在商隊左、右、后三個方向馳騁了二里左右的一個大圈子,發(fā)現(xiàn)的確沒有大隊人馬到來的跡象。蘇啜杜爾快速跑到了孫九的面前,收起弓箭,屈身直到馬首,“魯莽的杜爾給長者賠罪,你們的確是朋友。草原秋來后豺狗肆虐,所以我不得不小心提防!”
說罷,回頭向距離商隊最遠的那個牧人大喊了幾句,命令他趕快回部落去給族長送信,說遠方有貴客到來。然后伸直手臂,向所有商販做了個請的手勢。
商販們早已耽擱得不耐煩了,卻不敢快速向前奔。跟在孫九和蘇啜杜爾之后,慢慢地向遠處炊煙飄起的地方靠近。
半柱香的時間過后,天地間隱隱傳來的風雷之聲。前方煙塵大起,百余匹戰(zhàn)馬洪流般奔涌而至。商販們哪里經(jīng)歷過這么大陣仗,一個個臉色發(fā)白,目光不停地看向孫九。只要領頭人一聲令下,大伙就立刻拋了輜重遠遁。孫九卻鎮(zhèn)定地用突厥語與那個名字叫杜爾的蘇啜部牧人聊著天,二人仿佛談得非常投機,不時還迸發(fā)出一陣大笑。
爽快笑聲使得商販們漸漸安心,手按在護身短刀的柄上,繼續(xù)前進。片刻之后,迎面滾來的洪流越來越近,一桿天藍色,繡著一隊人字形高飛天鵝隊列的大纛,從駿馬之間高高地挑將出來。
“諸位貴客在此稍后,我家埃斤親自前來相迎了!”蘇啜杜爾用突厥語說道。接著,打馬上前,遠遠地迎住了那桿大纛。
洪流慢慢減速,在即將與商隊相遇的地方戛然停滯。一個身披淡綠色斗篷,衣服四周鑲嵌著褐紅色黃羊皮邊的中年男人,沖著眾人躬身施禮:“從中原來的兄長,白天鵝的后人歡迎你們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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