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雨疏風(fēng)驟，羅德里格斯莊園前院的花卉落了一地，傭人正在緊趕慢趕地清掃，一條消息像插上翅膀從低空飛過，攜著海腥味，傳進(jìn)二樓書房。
    安娜放下電話，雙眉擰緊，站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出了書房，下樓到客廳。
    那位先生一如往日，坐在白色的餐桌前用早餐，舉止自然而優(yōu)雅，安娜走到他身邊說：“先生，老教父死了?！?br/>     蘇星邑喝茶的動作一頓，看向她，安娜沉聲補(bǔ)充：“昨晚，死在洛維夫人的游輪上?！?br/>     洛維夫人的生日宴自然也有邀請羅德里格斯的家主，但蘇星邑從來不參加這種宴會，送去一份禮物祝賀生日，同時也推去邀請，萬萬沒想到，會出這種事。
    “怎么回事？”蘇星邑問。
    “聽說是謀殺，一刀斃命。兇手還不知道是誰，警方現(xiàn)在聚在馬賽港，就等著游輪靠岸開始調(diào)查。”安娜道。
    蘇星邑沉吟不語，安娜覺得還有一件事也需要特別讓他知道：“小姐也在那艘游輪上?！?br/>     杯中的錫蘭紅茶突然泛起漣漪，是他的手在聽到鳶也時動了一下，安娜在心里嘆氣，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只要是扯上鳶也的事情，都會有額外的反應(yīng)。
    像是本能了那樣。
    蘇星邑放下茶杯站了起來，走到大窗邊，目光透過描繪著古典花紋的玻璃，看著了院子里打掃的傭人。
    “盯著點(diǎn)?！卑肷嗡f。
    安娜點(diǎn)點(diǎn)：“好的先生?！?br/>     他果然不會坐視不管啊。
    ……
    麥金利昨晚在游輪上，就對所有賓客進(jìn)行了詢問，他認(rèn)為可疑的，或是時間線模糊，值得再問的，下了游輪后，就都被請到警署，配合調(diào)查。
    鳶也既是他覺得可疑的人，又是死者的近親屬，自然也被請走了。
    和上次來警局一樣，鳶也坐在單獨(dú)的詢問室里，警察倒了杯溫水放在她面前，鳶也道了聲謝，順勢抬起頭，發(fā)現(xiàn)這個警察有點(diǎn)眼熟，想了想，記起來了。
    就是上次詢問她的那兩個警察中年輕的那個。
    “沅小姐認(rèn)識李大龍？”麥金利懷里抱著文件夾進(jìn)門，見鳶也在看小警察，隨口問了一句。
    鳶也有點(diǎn)驚訝：“他叫李大龍？”
    小警察點(diǎn)點(diǎn)頭，麥金利在鳶也對面坐下，笑了笑說：“聽起來是不是很像中國人的名字？這是他給自己起的，他從小在福利院長大，那時候福利院在播一部香港電影，《精武門》，他很喜歡演陳真的李小龍?！?br/>     所以就給自己起名李大龍？
    鳶也想起中二少年安德斯，覺得他們可能有共同話題。
    麥金利隨口說那幾句話，只是為了讓她放松下來，看鳶也端起水杯，就開始詢問：“沅小姐，昨天晚上21點(diǎn)到23點(diǎn)30分這段時間，您在哪里？”
    溫水沒有味道，潤過喉嚨沒有那么干渴，鳶也仍是說：“我在房間休息?！?br/>     “休息了三個多小時？很累？”麥金利看著她。
    “有點(diǎn)暈船，加上喝了酒，一躺下就睡過去了。”鳶也答。
    麥金利攤了下手掌：“這么累，還換了裙子，重新打扮，又去了宴會廳？”
    他昨晚就在宴會上，有注意到這位年輕的艾爾諾家家主，她登場時分明是一襲紅色長裙，明艷奪目，但事發(fā)時，她身上是藍(lán)色裙子。
    李大龍負(fù)責(zé)記錄，聞言抬頭看了鳶也一眼。
    鳶也面不改色：“因?yàn)槲矣X得，我應(yīng)該跟宴會主人道個晚安，比較禮貌?！?br/>     “可以給我們看一下您那條紅色的裙子？”
    鳶也心忖，他是懷疑她特意換了裙子，是因?yàn)樵瓉淼娜棺釉跉鋾系臅r候，沾了血吧？她微微一笑：“我丟了。”
    不是撒謊，確實(shí)丟了。
    但這話當(dāng)即就讓麥金利瞇起眼睛：“丟在哪里？”
    鳶也聳聳肩，態(tài)度輕慢：“忘了，可能是丟海里了吧？這也不可以嗎？”
    李大龍?jiān)谂赃呌挠牡卣f：“當(dāng)然不可以，維護(hù)海洋環(huán)境是全人類需要共同承擔(dān)的責(zé)任?！?br/>     鳶也冷不防噗哧一聲笑出來，然后舉手：“好的好的，我道歉，sorry。”
    想了想她覺得應(yīng)該再解釋一下，“我不是嘲笑你的話，我完全贊同你的話，我只是沒想到李大龍警官這么真誠。”
    李大龍低下頭繼續(xù)做筆錄。
    麥金利也在用筆寫了什么，再問：“您在房間休息，有誰和您在一起嗎？”
    “你之前在船上問過我這個問題，我說了，”鳶也曼聲，“沒有。”
    麥金利瞇起眼：“但安德斯先生說，昨晚他跟你在一起。”
    那小子還真在警察面前做偽證??？鳶也摸了摸鼻子：“他喝多了，記錯了，我們昨晚是有在一起跳舞，但在九點(diǎn)前就分開了?！?br/>     麥金利沉默下來，審度著鳶也，鳶也面不改色，隨便他看。
    李大龍見搭檔沒有開口，就問：“據(jù)調(diào)查，您四年前才被接回艾爾諾家，在此之前您跟沅先生從未見過面，親吻您對他有什么看法嗎？”
    鳶也又笑了起來：“以前沒見過面，我對他能有什么看法？”
    “……”李大龍不是這個意思，問的是她回到艾爾諾家后對沅曄什么看法，是鳶也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但他還是一下漲紅了臉，之后都不敢再開口了。
    鳶也整了整裙擺，起身：“警官還有什么事嗎？沒有的話，我想離開了?！?br/>     恰在這時，一位警察敲門進(jìn)來，將一份剛剛拿到的檢驗(yàn)報告交給麥金利。
    麥金利一看，聲音驟沉：“可能不行?！彼麑蟾孓D(zhuǎn)向鳶也，“我們在致死沅先生的兇器上找到了您的指紋，而且只有您一個人的指紋，沅小姐，您可以解釋一下嗎？”
    鳶也眸子微閃，低頭打開包包，李大龍馬上站起來，一副要提防鳶也掏槍殺人越獄潛逃的樣子，但其實(shí)鳶也只是拿出了一支鋼筆，然后遞給麥金利：“警官，給你?！?br/>     麥金利頓了頓，然后警惕地接過：“沅小姐，什么意思？”
    鳶也笑：“現(xiàn)在拿這支筆去檢驗(yàn)，上面也只有你的指紋?！?br/>     麥金利一愣，才發(fā)現(xiàn)她手上戴了雷絲手套，鋼筆上不會有她的指紋，當(dāng)然就只有他的指紋，他明白了：“您的意思是，有人用類似的辦法陷害了您？所以兇器上才會有您的指紋？”
    “沒有這個可能嗎？”
    “有這個可能，但是我們局里有平時非常喜歡研究冷兵器的同事，他一眼就認(rèn)出來那把小刀是特指的，而且很高檔，想要找到它的制作人，以及出售給了誰應(yīng)該不難，沅小姐，你確定要以這個理由回答我嗎？”麥金利沉聲。
    鳶也好像語塞了，重新坐回椅子上，卻只有一句漠然的：“我沒有殺人，他是我親生父親，我沒有理由殺他?！?br/>     麥金利也沒有什么要問了：“這句話我們會記住的，但鑒于兇器上有您的指紋，您現(xiàn)在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我們可能要請沅小姐您在這里幾天了。”
    “我要求見我的律師。”
    麥金利頷首：“當(dāng)然可以，這是您的權(quán)利?！?br/>     麥金利和李大龍離開詢問室，鳶也仍坐在椅子上，拿著手機(jī)發(fā)信息，來帶她去拘留的警察，知道她的身份……畢竟還沒有定罪，能不得罪還是不得罪，就站在一旁，等她發(fā)完消息。
    鳶也自然是發(fā)給尉遲，表示自己真的要去體驗(yàn)巴黎的監(jiān)獄。
    尉遲在飛機(jī)上，手肘擱在座椅扶手上支著腦袋，很淡地一笑，回了四個字：“好好改造?！?br/>     大概是把那女人給梗到了，她沒再回復(fù)，尉遲便退出微信，點(diǎn)開新聞，這段時間尉家還真是熱搜的?？?。
    游輪沉沒案、豆腐工程案、炸毀倉庫案，一件接著一件，從大年三十開始，水逆就好像貼上了尉氏，沒有一天太平，好在新聞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再驚世駭俗，過段時間，網(wǎng)友們就會淡忘，投入別的新鮮事物里。
    結(jié)果在這個時候，尉老太爺?shù)跛涝谖竟^門前，身上還寫了那么敏感的三個字，再次掀起巨潮，重新將尉氏和尉家推回大眾視野。
    連帶著之前三件事，也一起復(fù)蘇。
    如今的尉氏和尉家，是罪大惡極。
    尉遲滑動屏幕，看晚上各種消息，眼底一片溫漠，直到看到一張圖片，手指一頓，點(diǎn)開，照片里的人臉打了馬賽克，但也擋不住照片的給人的震撼。
    畢竟他身上就寫了“練瞳癖”。
    練瞳癖……尉遲眸底溫度驟降，比14年前昏死在草叢里一夜的李檸惜更冷。
    他記得，那天有小雨，他到法國參加夏令營，順路去里昂看爺爺，才會在路邊撿到她，他們很多年沒有聯(lián)系，但他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這個兒時的朋友。
    她當(dāng)時衣衫不整，很明顯就是遭遇過那種事情，他馬上把她送去醫(yī)院，并且讓醫(yī)生留下證據(jù)，但沒有馬上報警，想等她醒來，尊重她自己的意愿。
    李檸惜打完一瓶藥液才醒來，尉遲在她的床邊，第一個發(fā)現(xiàn)她：“檸惜。”
    李檸惜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第一反應(yīng)是躲和尖叫，女護(hù)士安撫了她好一會兒，她才冷靜下來，慢慢地看清尉遲：“……尉遲？”
    尉遲點(diǎn)頭：“是我，你怎么會這樣？”
    一句話就把李檸惜重新拽回那個噩夢里，她瞳孔放大，尖叫哭喊，護(hù)士都安撫不住她，沒辦法，只能打鎮(zhèn)定劑讓她睡下。
    尉遲想聯(lián)系她的父母，但她父母的電話都打不通，家里只有十三歲的妹妹，沒有辦法，他只得延遲去夏令營，在醫(yī)院照顧了她兩天。
    第三天，李檸惜的情緒才算恢復(fù)過來，但是尉遲一提起報警，她就很激動。
    次數(shù)多了尉遲開始懷疑：“你認(rèn)識那個人？”
    李檸惜咬住自己的胳膊，咬出了深深的牙印，抱著自己的雙腿，身體還在顫抖，掉著眼淚，搖著頭。
    “是誰？”
    當(dāng)時尉遲以為她只是受驚過度，或者恥于開口：“檸惜，不是你的錯，你是受害者，別怕，你已經(jīng)安全了，告訴我他的名字?！?br/>     李檸惜把臉埋在雙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不想為自己討一個公道嗎？你不想讓那個混蛋付出代價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要問我了！”李檸惜情緒很不穩(wěn)定。
    尉遲嘆了口氣，沒再逼她：“如果你真的不想說，我就不再問?！?br/>     他轉(zhuǎn)身要走，想去找醫(yī)生。
    李檸惜驟然崩潰，大喊出來：“是爺爺，是爺爺！”
    ……
    那年尉遲才十八歲，猶如當(dāng)頭一棒。
    李檸惜抓緊他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尉遲，不要報警，不要告訴任何人，我求你了，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永遠(yuǎn)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