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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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國務院發(fā)出《關于加快糧食流通體制改革的通知》,指出要把握時機,在國家宏觀調(diào)控下積極穩(wěn)步地放開價格和經(jīng)營,增強糧食企業(yè)的活力,減輕國家財政負擔,進一步向糧食商品化、經(jīng)營市場化方向推進。省委督查室也派出督察組前往各市縣開展專項督察,督促各市縣加快落實中央文件精神。
督查室的督察員下去了大半,唐逸倒反而清閑起來,其實到了省委后,明顯比在延山時清閑許多,尤其是晚上,再也不用每天陪人應酬喝酒,當然,這也是他剛進省委,認識人不多的緣故。
于是考研的事兒再次提上了唐逸的日程,但經(jīng)過一年多官場磨礪,唐逸對文憑看得淡了,其實自己中央黨校的文憑在官場是挺管用的文憑,多個經(jīng)濟學碩士只是錦上添花,對自己仕途沒什么根本性影響,想要文憑,幾年后就會興起領導干部海外進修熱,到時候走動個名額,在哈佛等名校進修幾個月,那可是幾萬美金的培訓,講得都是現(xiàn)代化管理方面的知識,在資歷表上可比經(jīng)濟學碩士管用。
不過不看重文憑,可不代表漠視能力,借空閑唐逸當然要充充電,官場搏殺固然重要,自己本身的素養(yǎng)學識也是不可忽視的因素。
于是東工大圖書館倒成了唐逸晚上最喜歡光顧的地點,找些經(jīng)濟類書籍,拾起荒廢已久的外語,偶爾唐逸也會去英語角和東工大的學生進行口語對話,提高自己的口語能力。
說起來劉飛倒也不是一無是處,最起碼圖書館的閱覽證是他幫著辦的,他一個朋友徐軍是東工大的學生,閱覽證就是徐軍幫著辦下來地。
這天晚上。唐逸又是九點多才回家,卻發(fā)現(xiàn)客廳沙發(fā)上坐了一名婦女,正和李嬸一起抹淚,唐逸楞了一下,忙和李嬸打招呼:“嬸,我回來啦。”
李嬸眼圈紅紅的,點了點頭,說:“沒吃飯吧。叫蘭蘭幫你熱下。”
唐逸對蘭姐作個手勢示意自己吃過了,坐到沙發(fā)上就問李嬸:“嬸,你這是怎么啦?哭啥?”
李嬸指了指正在抹淚的婦女:“這是劉嬸。我以前單位的工友。”唐逸忙叫劉嬸,劉嬸答應了一聲,抹去眼角的淚水,強笑道:“這就是你家干閨女的未婚夫啊。小伙子挺帥氣的。”
又說:“唉。不說了,惹得你們一家子也跟著難受。”
李嬸卻是眼睛一亮,問唐逸:“小逸啊,你在省委什么部門工作?認識工商局的人不?”
唐逸搖搖頭,李嬸隨即嘆口氣:“也是,你才工作幾年,說是在省委,又能認識幾個人?”
劉嬸說:“李姐,你就別操心了。也怪我,快過年了還來給你添堵。”
唐逸看看蘭姐,蘭姐馬上會意,湊到唐逸身邊小聲將事情說給他聽,原來劉嬸是李嬸以前地工友。李嬸前幾年病退。劉嬸也在今年下了崗,生活很是艱辛。每天擺小攤賣煙酒,她家住在云龍區(qū)文北路外,其實已經(jīng)靠近郊區(qū),誰知道月前她本來出小攤的地點開了家狗肉店,不許她繼續(xù)在那里出攤,而且狗肉店占道屠宰活狗,情況慘不忍睹,搞得附近居民怨聲沸騰,找了那狗肉店老板幾次,人家卻根本不理這個茬,還將上門理論的劉嬸兒子臭罵了一頓。
酒店老板好像很有些門路,居民們幾次向相關部門反應都沒有回音,劉嬸就想起了老工友李嬸,李嬸丈夫以前是崇文區(qū)工商局副局長,劉嬸就想求李嬸幫忙在工商局找找人,一是治理下狗肉店擾民經(jīng)營地情況,二來希望能讓自己繼續(xù)出攤。
不過李嬸丈夫已經(jīng)過世幾年,什么人情也涼透了,自然沒能力幫劉嬸,兩人聊著就都想起了傷心事,抹起了眼淚。
唐逸聽蘭姐說完,就對劉嬸道:“劉嬸,這個問題應該是市容管吧,您找工商局的人也沒用。”
李嬸眼睛就是一亮:“孩子,你認識市容的人?”
唐逸說:“這事兒我看著找找人辦辦,不過不知道成不成。”
劉嬸當然就是沒口子感謝,但她眼中卻看不到什么喜悅,畢竟唐逸看起來就是一毛頭小子,能有什么本事?李嬸卻知道唐逸老成,既然說幫著辦就是心里有點譜兒,開懷道:“我倒得了下一輩的記了。”
第二天一上班,唐逸就給云龍區(qū)委辦公室打了個電話,區(qū)委督查室一聽是省委唐主任,那還不盡心盡力,問明情況,保證盡快解決。
下班前,唐逸就接到了區(qū)委督查室楊主任地電話,匯報說下午區(qū)市容局和于房街道辦事處已經(jīng)進行了執(zhí)法整治,該狗肉館已經(jīng)被勒令停業(yè),唐逸倒是夸了楊主任幾句雷厲風行地作風,楊主任謙遜奉承幾句,美滋滋掛了電話。
唐逸回到家,跟李嬸說事情辦的差不多了,倒把李嬸嚇到,想不到事情辦的這么爽利,就問唐逸到底在省委什么部門,唐逸說是督查室主任,李嬸就看著唐逸,心說不怪這孩子看起來木頭一樣悶悶的,才多大點兒,就是科長了,當然要有領導的架勢。李嬸自然不明白省委機構(gòu)構(gòu)成,更不知道督查室的重要性,以為唐逸不過是個小頭頭,但能在省委有個主任的稱號想來也得是科級干部,也就不怪李嬸看著唐逸心甜了,倒覺得小妹所托非人。
不想幾天后,劉嬸卻來了電話,說那狗肉店停業(yè)了一天,第二天就重新開張,而且狗肉店老板在外面罵了一天大街,張嘴老子上面有人,誰再舉報老子廢了他啥的,將附近居民唬得夠嗆,劉嬸更和李嬸說,叫小唐不要再管了,被檢查一次。狗肉店就更囂張幾分。
唐逸聽了李嬸轉(zhuǎn)述的話就有些惱,雖說到了省委,自己還沒試過水深水淺,但如果春城郊區(qū)地一家狗肉店自己都奈何不了,這督查室主任可也太窩囊了。s
早上一上班,唐逸就將高小蘭叫到了自己辦公室,在高小蘭來到自己辦公室那瞬間,他突然明白了督察一科科長周建國的心思。這高小蘭,可不就是一把槍,一些頭疼的事交給她處理實在是極妙的辦法。當然,要作得巧妙,不能引起高主任反感。
唐逸倒也不和高小蘭藏著腋著,說了狗肉店地事。高小蘭馬上就義憤填膺:“他們也太不把咱們督查室當回事兒了吧。我看這種店就直接取締營業(yè)執(zhí)照,追究區(qū)工商局,市容局,區(qū)政府地責任。”
唐逸心里好笑,這高小蘭,大概經(jīng)手了不少疑難雜癥,調(diào)查過不少廳級處級地干部,所以很有權(quán)能部門那種官僚脾氣。
唐逸微微點頭:“狗店不是什么大問題,問題是包庇縱容狗店的相關部門。這事兒你牽頭調(diào)查一下,督促相關部門盡快解決狗店擾民事件,追究相關責任人責任,不過打擊面也不要太寬,一個小小地狗店。和區(qū)政府能扯上什么關系?”
下午下班前。財務處那侃爺處長王立國就笑瞇瞇進了唐逸的辦公室,唐逸說實話還真有些怕他。因為這廝太能侃了,每次和他聊完天唐逸都要喝上一大杯茶水補充水分。
這次王立國沒有侃大山,而是笑道:“唐主任,最近忙啥呢,唉,大過年的督查室也不得清閑。”
唐逸放下手頭的文件,說:“那沒辦法,你這大處長也不說犒勞犒勞我們這些苦勞工。”
王立國嘿嘿笑道:“我倒想,可惜沒那權(quán)力啊!”
他來得熟了,坐到沙發(fā)上自己動手泡茶,他喜歡串唐逸辦公室多半也有喜歡唐逸地極品大紅袍的緣故。
王立國沖上熱水,將茶杯蓋蓋嚴,這才靠到沙發(fā)上說:“剛剛云龍區(qū)工商局長老鄭給我打電話,想約你吃飯,這個老鄭啊,人不錯,我和他吃過幾次飯,挺實誠的,工作也搞得有聲有色,就是做事風格霸道了點兒,下屬對他有些意見,怎么樣?下了班咱一起去?”
唐逸一聽就知道是因為那狗肉店地事兒,聽王立國話風,他和老鄭挺熟,雖說王立國沒明說,但其實他的話本身已經(jīng)在變相說情。
唐逸沉吟了一下就點頭答應,王立國臉上馬上開朗起來,笑著說:“那咱就去試試特色菜,聽說云龍區(qū)郊有家狗肉店很不錯。”
唐逸一聽說那兒就皺了眉頭,督查室正調(diào)查的就是狗肉店,哪有去那兒吃的道理,看來王立國對這事兒也是不清不楚地,琢磨下,道:“好吧。”
下班前王立國就來找唐逸,才發(fā)現(xiàn)高小蘭也在唐逸辦公室,唐逸說:“我約了高科長,咱一起去吧。”
王立國雖然有些意外,卻馬上笑道:“好啊,小蘭,你也吃狗肉啊?”
高小蘭說:“我百無禁忌。”
王立國和高小蘭自然都沒有車,坐上唐逸地桑塔納,王立國艷羨的道:“唐主任年輕有為,還是先富起來的有車一族,真叫人羨慕啊。”
高小蘭卻想起逛商場時見到的那華服美女神氣,隱隱覺得唐逸開這種車大概也是因為想保持低調(diào)呢。
狗肉店位于三岔路口,東邊是一排排的平房家屬院,應該是李嬸以前工廠的家屬院。西邊以前是荒地,現(xiàn)在蓋起了一個大菜市場,供春城郊區(qū)農(nóng)民和外來老客交易,狗肉店主要也是作這些人的生意,不過現(xiàn)在是冬季,那時候菜農(nóng)還沒有多少搞大棚種植的,所以菜市場屬于半歇業(yè)狀態(tài)。
工商局老鄭早就在門口候著呢,見到王立國從車上下來馬上迎過來,殷勤的說:“王處,您來了。”看到駕駛位下來地唐逸就是一愣,王立國笑道:“發(fā)什么呆,這就是督查室唐主任。”
老鄭忙和唐逸握手問好,心里卻嘀咕,這也太年青了點兒吧。
見到后面下車的高小蘭,老鄭臉色就尷尬起來,下午。雷厲風行的高小蘭已經(jīng)找到工商局,言辭間頗不客氣,將老鄭嚇得夠嗆,以為是督查室想置辦自己呢,忙找自己以前的老鄉(xiāng)王處說合,沒想到這女煞星又跟了過來。
唐逸道:“咱們一來吃飯,也是為了調(diào)查研究,有些話聽聽當事人的意見是很必要地。”
老鄭忙賠笑說好。將唐逸一行引進鋪子,狗肉店不大,二層樓。一百三四十地模樣,現(xiàn)在已經(jīng)停了業(yè),不過土暖氣燒得還好,并沒有因為沒人吃飯而顯得冷冷清清。
二樓包廂。打扮風騷俏麗的老板娘早就掀門簾等著呢。在老鄭介紹下嬌笑著和唐逸,王處,高小蘭打招呼,酒店老板卻是沒露面,聽劉嬸描繪地酒店老板形象,唐逸也知道這種場合他肯定上不了臺面,大概對外主事的是這位老板娘吧。
等唐逸一行人分賓主落座,老板娘就喊著上菜,她別看長得不算太漂亮。但聲音委實好聽,柔媚清脆,不亞于日本女聲優(yōu),倒也挺適合招呼酒店客人。
熱氣騰騰的狗肉鍋,確實是寒冬進補的佳品。唐逸沒怎么動筷子。高小蘭卻是吃的熱火朝天,看得眾人莞爾。
說著話老鄭就將話頭引到了狗肉店擾民的事兒上。唐逸蹙眉道:“前幾天區(qū)委督查室不是不是已經(jīng)有了結(jié)論?你們?yōu)槭裁床粓?zhí)行?”
老板娘嬌笑道:“執(zhí)行了呀,我們停業(yè)整頓了一天呢。”
唐逸臉一沉:“你和我打馬虎眼嗎?停業(yè)一天?當督查室地政令是兒戲嗎?”
老板娘嚇了一跳,她只知道這清秀的后生是什么主任,主管自己這檔子事兒的,但管狗肉店地又能是什么大官兒了,何況人都請來了,她本以為就沒啥事兒了,就拿出自己以前應付領導的那一套撒嬌拋媚,誰知道被唐逸黑著臉訓斥了一句,尷尬的不知道說什么好。蘭姐如果在,肯定覺得很正常,黑面神好像天生就不懂得憐香惜玉。
老鄭級別低,見唐逸翻臉不敢插話,一邊心里埋怨老板娘搞不清狀況,一邊求救的看向王立國。
王立國也是第一次見唐逸落臉,心里也是一突,這個小唐,發(fā)起火來很有官威啊,想想也是,執(zhí)過地方牛耳兒,總歸是有些風骨地,自然和自己這種一直在機關大院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向上爬地人不同。王立國忙笑著緩和氣氛:“唐主任,我雖然不大清楚事情原委,但也看得出,是他們錯了,該怎么處理你說話,咱公事公辦,不過飯還是要吃的,回頭這帳我來結(jié),咱不落人閑話。”又說:“早知道是有公事?lián)胶屠锩嫖揖筒徽埬銇砹耍@不讓唐主任為難嗎。”口口聲聲是在幫唐逸著想,沒一句勸解的話,一瞬間將自己和唐逸劃為一,將老鄭打為階級敵人,卻是擺明給足唐逸面子,唐逸總要回報幾分。
老板娘挺會來事兒,馬上承認錯誤:“唐主任,是我們錯了,我們這就停業(yè)整改,啥時候你滿意了,我們再開張。”
唐逸道:“不是我滿意不滿意,是附近的居民滿意不滿意。”
老板娘忙說是是,老鄭也不敢接口,狗肉店能重新開業(yè)是他和區(qū)里的市容還有街道打的招呼,就怕督查室再追究自己的責任。
王立國一轉(zhuǎn)眼珠,站起來道:“這肉咱也不吃了,我來結(jié)賬,等事情處理完再說。”
唐逸點頭,高小蘭卻是吃的有些入味兒,想讓打包,終于還是忍住。
其實王立國這頓飯的目地已經(jīng)達成,想來唐逸也不會定要找老鄭地麻煩,只要狗肉店偃旗息鼓,不再惹得街坊舉報,想來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一行人出了狗肉館,老板娘滿臉笑容的送出來,心里卻對唐逸極為不忿,還沒見過這么不給面子的干部,不過看起來這家伙還挺有權(quán)力,看老鄭那死狗樣就知道了。
“小唐?”停著桑塔納的路邊黑影中,有人猶豫著喊唐逸。
唐逸轉(zhuǎn)頭,借著電線桿上的街燈,看到劉嬸正艱難地推著攤車向這邊兒走,唐逸以前聽劉嬸生活艱辛啥地也就是這么一聽,并沒有具體的概念。但此時,見到慘談地街燈下,劉嬸瘦弱地身子,努力的推著煙攤?cè)嗆嚽靶械漠嬅妫埔菪睦锞褪且活潱@就是許多中老年下崗職工的生活嗎?
唐逸忙過去幫劉嬸推車,說:“劉嬸,咋這么晚才收攤?”
劉嬸對他慈愛的笑笑:“謝謝你啊。你這孩子真好,不虧李姐夸你。”又說:“不晚啦,我今天早收了半個小時呢。現(xiàn)在在青陽路那邊擺攤,離家遠了點兒。”
看到唐逸突然去幫一位中年婦女推車,王立國等人都怔住,老板娘卻是目光閃動。不知道打起了什么主意。
狗肉店的事兒唐逸交給了高小蘭處理。高小蘭莽撞但不傻,吃過那頓飯就知道這不是一追到底的案子,也就打電話督促區(qū)委督察局監(jiān)理,唐逸的算盤是將狗肉館停個十天半月,自己在話里點點老鄭,找家市場給劉嬸安排個固定攤位。
閱覽室里很安靜,只有翻書頁地聲音和偶爾的咳嗽聲。
唐逸翻著厚厚的政經(jīng)書籍,看得有點頭疼,這些理論地東西太枯燥。認真研讀的話實在是有些乏味。
唐逸身邊坐著一個戴著厚厚眼鏡的男學生,看得卻是武俠小說,他和唐逸這幾天經(jīng)常坐鄰座,兩人見面倒也互相點點頭,算是認識了。雖然誰都不知道對方叫什么名字。
閱覽室墻壁上的時針指到九時。唐逸按慣例還書回家,眼鏡學生對他點點頭。唐逸回了個笑容。
從圖書館出來,才發(fā)現(xiàn)外面沸沸揚揚飄舞著雪花,地上已經(jīng)落了厚厚一層白,今年地第一場雪,癡癡看著橘黃路燈光暈中飄舞地潔白雪花,唐逸有些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