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濃霧中開出猩紅的花朵,死氣里涌出逼人艷色,縱然將眼睛緊緊閉起,也掙不脫那一刻的驚悸。
“娘娘,夜已經很深了。”
聞聲,呆呆坐于床前的鳳馨霍然抬起頭,眼神瞬間凌厲得似一只戒備的獸,驚得婢子猛烈一震。
看著渾身發(fā)抖的婢子,鳳馨方才回過神來眼前仿佛還晃動著那大紅衣裳與那詭艷一笑,爬滿周身的寒意,竟到現(xiàn)在還沒有退去。
周遭高高低低懸垂著的宮燈照得宮室金碧輝煌,繪彩錯嵌的巨大方柱矗立四角,沒有東臨舊宮殿慣有的曲折連廊與帷幔屏風,卻是通透的豪奢。四壁明晃晃的,令鳳馨有些目眩,看不真切婢子的神情。她緩緩撫了撫身上的霞帔流蘇,低低道:“如今,我只是區(qū)區(qū)一介流質,不再是娘娘了。”
婢子將頭低垂下去,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一時間,氣氛變得異常尷尬起來。
時近中宵,外邊的宴樂漸漸罷了,行宮種燈火次第熄滅。今晚上官無痕設宴辭別莫堯,臨了鳳馨卻推說疲勞不適,獨自坐在寢殿呆坐到深夜,不曾用膳,也不肯寬衣歇息。見她如此異常,婢子心中不安,卻也不敢多問。
自幼寄人籬下,婢子銘記最深的一點,便是不多問不多言。正默然間,卻聽得鳳馨似不經意地問道:“你與我同歲吧?”婢子一愣神,低頭稱是。
宮燈柔和的亮光斜照在她的臉頰上,使得她的臉顯得更為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婢子垂下眼簾,仍感受到鳳馨審視的眼光,心里有些高高低低的起落。
鳳馨看了她少頃,道:“你不應該隨我來這兒的。”
婢子立即跪倒在地:“奴婢愚鈍,沒能侍候好主子,求主子恕罪。”
鳳馨看了她良久:“你應當回去,好好找了人家,往后相夫教子,終老閨閣。”
婢子僵住,緩緩抬目直視鳳馨:“奴婢是生事主子的人,死時主子的鬼,今生今世愿意跟隨在主子身邊,終身不嫁。”
“終身不嫁?”鳳馨目光深深。
婢子低頭抿唇,再不肯開口,眼圈卻微微泛紅。
鳳馨眼中閃過一絲悲憫,也不再追問。恰好外頭有人求見,是西涼宮人送了宵夜點心過來。婢子松了口氣:“怎么這時辰來驚擾主子?竟沒有一點規(guī)矩。”鳳馨眉頭一蹙,若有所思:“叫他進來吧。”送點心進來的內侍是個個子矮小的少年,眉眼木訥,并沒有出奇之處。婢子看他踏進內殿,雙手將漆盒托過頭頂,呈現(xiàn)到鳳馨面前。那犀雕漆盒十分精致小巧,婢子接過來揭開,見是四色點心,紅豆鴛鴦酥、水晶蓮子羹、翡翠桃葉酥和蜜汁杏脯。
鳳馨拈起片蜜色金黃的杏脯,饒有興味地瞧著,卻不品嘗。那低眉順目的小內侍細聲道:“這是西涼盛產的金杏所釀,滋味與南朝青杏大不相同。”
鳳馨將杏脯放回盒內,淺笑道:“這便是金杏么?與我上次看到的倒有些不同。”
“今歲節(jié)令多變化,果木感應天時地氣,與原先略有不同,滋味還是一樣的。”內侍貌似木訥,卻對答如流,仿佛早知她有此一問。婢子聽得懵懂,心中不安更甚,悄眼看向鳳馨,見她垂眸凝視那杏脯,唇角掠起淡淡笑意,似是想起了些什么開心的事情一般。
遣走了內侍,鳳馨讓婢子也自行去歇息。
婢子悄然退出殿外,回頭望見鳳馨的側影映在屏風上,久久佇立不動。
太多隱秘,太多算計,不是誰都能明白。婢子很清楚,來到了這兒,主子不能相信任何人,哪怕是自己,她也不是完全相信的。如此也好,所知少些,命也長些,只是命若太長,這一生又該如何度過。
悵然思來想去,不覺好笑。
婢子閉目躺在榻上,所宿偏殿寬敞得出奇,夜里靜得怕人。不知主子獨自宿在更為空曠的寢殿,會不會也覺得害怕……神思漸漸朦朧,墮入夢鄉(xiāng)。
明燭將盡。
妝鏡里卸去鉛華的臉龐,竟有一瞬間的陌生。
鳳馨癡癡地凝視著鏡中的女子,在那略顯蕭瑟的眉目間隱隱陰戾,昔日那個無憂無慮的天真女子再亦不復還。龍鳳高燭映得一室溫軟,喜紅的顏色卻叫人透心生寒。
更漏聲聲入鳳帷,羅襟香冷,孤枕透涼。
朦朧間,是何人那雙冰冷的手探向雙腿,貼著皮膚滑上腰肢,撫弄著胸前最酥麻的地方……是夢么?卻又是感受得如此真切,鳳馨蹙眉輾轉,只覺得那掌心冷膩,甜軟脂粉香味與陣陣酒氣襲來,似夢非夢的幻境里密布濃霧,一條巨蛇吐著猩艷的芯子,從雙腿盤繞上來……
“嘶——”倒抽涼氣的呼痛聲驚破羅帷春意。
太子上官無峰驚怒將手縮回,手腕卻被細削五指緊緊扣住,指甲深切入皮肉。素衣散發(fā)的鳳馨冷冷坐起,扣了他的手,并不放開。他忍痛一掙,手腕上立時留下五道血痕,火辣辣地作疼。
“大膽****!”上官無峰揚手一章?lián)]去,被她閃身避過,一時收勢不住撲倒在榻邊,額頭重重磕在床沿。本來已經有了七分醉意,這一磕更叫他眼冒金星,半晌掙不起來。
鮮血從他的額頭上流淌下來,鳳馨身子有些顫抖,不住地往后退著,卻被上官無峰一手拉住了腳,倒在了他的身旁。
上官無峰勉力才起了身,將鳳馨攬入自己的懷中,一手將她的下巴托起,淡淡語聲和著他的氣息拂向耳鬢:“南宮朔夜的眼光,不過如此。”
這奇異的笑意比他詭異的目光更加令人不適,鳳馨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頭避開他的手,勉強一笑:“如果你不愿看到我,可以離開。”
他的手又貼上她的臉頰,涼涼地滑下頸項:“怎么?你很怕我么?”
鳳馨身子往后一縮,“殿下,你有些醉了,快些離開吧。”
不待退后,他便迫近過來,嗤嗤地笑著:“呵呵,你果真怕了我?”
他越是意態(tài)親近,越是令她周身不適,仿佛被一條巨蟒纏身,極盡盤曲纏綿,森然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