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圣旨降臨
,重生—深宮嫡女 !
張氏連日來臥病在床,整個人瘦了許多,又因著寢食不安的緣故,臉色蒼白,眼窩青黑,看上去有些嚇人。這日晨起,卻顧不得什么了,張氏一睜眼睛就讓人扶著她起來梳洗,原是早已聽了趕前回來送信的下人回稟,知道藍泯的歸期。
丫鬟們不敢怠慢,幫著林媽媽將張氏從床上拽起來,扶到妝臺邊坐了。“怎么不對鏡子?”張氏見梳頭的丫鬟只悶頭給她篦發(fā),不像往日那樣要放兩面銅鏡在跟前讓她自己瞧著,不禁皺眉。
丫鬟停了手沒敢吭聲,林媽媽小心翼翼地笑道:“太太閉目養(yǎng)神吧,一會老爺回來好跟他說話,鏡子就先不照了行不行?”
張氏臉色一沉:“我還沒精神不濟到這個份上,鏡子拿來!”
林媽媽也不敢再說,只得朝梳頭丫鬟點了點頭,丫鬟連忙將兩面鎏金鏤花的大銅鏡一左一右放在張氏面前,這才接著拿了篦子細細給她篦發(fā)。
張氏卻在那里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鏡子里的人影,滿臉難以置信。“……我、我怎么變成這個樣子……這是誰,這人是誰!”張氏激動起來,面上顯出不正常的潮紅,一把抓過鏡子貼到自己跟前。
“太太息怒!”林媽媽帶著丫鬟們跪了一地。
“怪不得你不讓我照鏡子……原來我現(xiàn)在和鬼一樣,連自己都會被嚇倒……呵呵……”
張氏凄然笑了幾聲,一松手,銅鏡滑落在地,幸有錦毯鋪在地上,倒是沒有摔壞,張氏卻一抬手,又將另一面鏡子從妝臺揮落。
“太太,太太您別著急,等梳完了頭奴婢親自給您撲粉,一定能讓您和以前一樣好看的,不過是些睡眠不好留下的黑青,用粉一蓋就遮住了,等您睡幾個好覺自然就好了呀!”
“睡幾個好覺……我什么時候才能睡得安穩(wěn),家里這么不省心,一個個不頂用的奴才,不是蠢得要死,就是要背主求榮,我怎么能睡好。”
林媽媽不敢言聲了。自從如瑾說了那番話,這些日子她一直覺得張氏看她的眼光怪怪的,雖然表了幾次忠心,張氏也親口說相信她,但有好幾次張氏睡在床上,她在一旁打扇相陪的時候,偶爾一晃神,回過頭來就會看到張氏睜著眼睛直愣愣看著她。那種感覺……真是讓她驚悚到心里,每每想起都是頭皮發(fā)麻。
是以,此時張氏說的是寒芳,聽在林媽媽耳里卻怎么都覺得是在敲打自己。
“太太,老爺回府了,先往西邊去給老太太請安去了。”小丫鬟一聲通報讓林媽媽如逢大赦,連忙堆了笑勸道:“太太快梳妝吧,老爺想是一會就回來了。”
張氏一個激靈:“對,快給我梳頭打扮,你們都在干什么,全都跪著誰來給我梳洗,還不趕緊起來!快點!”
林媽媽帶著人慌不迭起身,梳頭的梳頭,調(diào)胭脂的調(diào)胭脂,選配首飾的,準備衣服的,一個個都開始忙亂。梳頭丫鬟飛速篦好頭發(fā),蘸了帶著香氣的刨花水匆匆梳了一個張氏最喜歡的圓月髻。林媽媽上前,將一整套赤金翡翠頭面都給張氏戴上,忙忙的伺候她盥洗完,親自一下一下往她蒼白加青黑的臉上撲粉。
撲了一層,又撲一層,著重在眼窩周圍打了好幾個圈,又用調(diào)好的胭脂輕輕涂在臉頰上,這才將張氏打扮得稍微能夠直視了。林媽媽端詳半天,低頭小心拾起地上銅鏡,擺到張氏跟前:“太太您看看,這樣可好?病色都給遮住了,您不還是美麗溫婉的太太么,奴婢早就說那一點青黑不算什么。”
張氏對著銅鏡左看右看,也覺得比較滿意,她本來眉毛顏色深,也就不用眉黛,便伸手拿了口脂盒子,蘸一點往口上涂抹。玫瑰色的鮮亮點綴了雪白的粉臉,銅鏡里的影子似乎頓時有了生氣。
臉上收拾妥當,又折騰著換了好幾套衣服,聽得下人一連聲的通報老爺回來了,張氏這才罷休,讓林媽媽扶著迎出門去。
藍泯已經(jīng)進了院子,身后跟著兩個小廝并兩個丫鬟,腳步匆匆往里走。張氏趕緊下了臺階上前,帶領滿院丫鬟婆子向他行禮:“老爺一路風塵顛簸,辛苦了,快進屋去更衣休息,容妾身給您奉茶。”
藍泯是板著臉進來的,此時見了張氏也沒言語,瞅她一眼就徑直進了屋子,似是一點都不想理她似的。兩個小廝朝張氏請了安自行退去了外院,只有那兩個丫鬟跟主子進了門。
張氏早知藍泯回來會不高興,丟了西府管家權(quán)怎么也是她的錯,已經(jīng)備下了說辭要跟藍泯好好解釋。但眼見藍泯當著眾人給她如此沒臉,心中還是十分不是滋味,愣了片刻才起身跟在藍泯后頭。
林媽媽暗暗拽張氏的衣袖子,拼命朝藍泯身后一個丫鬟努嘴讓她看。張氏滿心都在藍泯身上,經(jīng)了林媽媽提醒,這才朝丫鬟看了一眼。這一看不要緊,立時就是臉色大變。
主仆兩個面面相覷,俱都驚疑。林媽媽如臨大敵,揮手讓院中丫鬟都候在屋外,自己攙了張氏進屋。
藍泯卻不在外間,到了里間,張氏才看見他正由兩個丫鬟服侍著更衣。兩個丫鬟動作十分嫻熟,似是做慣了似的,又兼都是身量苗條姿容俏麗的年輕姑娘,每一個動作都是輕柔舒緩,雙雙立在藍泯身邊,看得張氏一陣咬牙。
“老爺辛苦了。”張氏忍著胸中激怒,親手給藍泯倒了一碗茶奉上。
藍泯換了衣服坐到?jīng)鲩街希粋€丫鬟給他往身后墊靠枕,一個蹲下身子就給他脫了鞋,藍泯盤膝上榻,這才接過張氏手中的茶。
接茶時不經(jīng)意間掃過張氏的面容,藍泯愕然盯了兩眼,緊接著眉頭就是一皺:“你撲這么重的粉做什么,白得嚇人。”然后順著臉往下一看,脖子那里和臉明顯不是一個顏色,是林媽媽一時著急只顧著臉,忘記了脖子上也要撲粉修飾。
藍泯不自主就去看身邊兩個丫鬟,然后默默垂了眼喝茶。
張氏頓時窘迫非常,當著下人的面被這樣說道,真是莫大的羞辱。尤其那兩個年輕丫鬟個個素面朝天,仗著年輕什么脂粉都沒施,更加對比得她不像樣子。藍泯這一眼兩眼的看來看去,不就是對比著兩方的妍媸之別么?
張氏病了這么多天身子發(fā)虛,羞惱之下差點暈過去,身子晃了兩晃,幸虧林媽媽在身后扶住。
“老爺,這兩個丫頭不知是誰,妾身看著有些面生。”張氏終于沒忍住,開口問了出來。
藍泯還沒說話,一個丫鬟率先朝張氏福身行禮:“請二太太安,奴婢是素蓮,跟著老爺一起上京的,太太可還記得?”語調(diào)溫柔,滿面含笑,十足十的恭謹妥當。
張氏扶著林媽媽的手坐到了藍泯對面,勉強擠出一點笑來:“原來是素蓮,怪道我覺著有些眼熟。你是侯爺身邊的丫鬟吧,怎么過來東府了,是侯爺有話要交待老爺和我么?”
素蓮臉色就紅了起來,微微低了頭,往藍泯那邊輕輕瞄了一下,又羞赧得別開眼,直把張氏看得暗暗咬牙。藍泯咳嗽了一聲:“她如今是跟在我身邊的,大哥將她送給咱們了。”
張氏腦中翁的一聲。
自從進屋她就看出不對勁,一直忍著,故意點出西府藍澤,只盼著事情千萬不是那樣才好,誰知藍泯就這么大咧咧的承認了,直接將她那點微弱的期盼敲了個粉碎。
“老爺……這、這恐怕不妥當罷?素蓮是嫂子給侯爺送去的人,您這樣要了來,萬一侯爺心里存了芥蒂……”
藍泯不耐煩地揮揮手:“大哥一早就知道,一個丫鬟而已,值不得什么。”
張氏一口氣憋在胸口,眼前金星直冒。勉強穩(wěn)住了身子,又去看另外一個丫鬟:“這又是誰?”
“奴婢爹爹在京中鋪子當差,能伺候老爺和太太是奴婢的福分,給太太請安了。”丫鬟端端正正行了禮。
好,好,上一次京,竟然弄了兩個近身侍婢回來。張氏胸中氣血翻涌,趕緊喝了一口熱茶壓下去。
那邊藍泯已經(jīng)開始問話,想是不愿多提這兩個丫鬟:“怎么我離家?guī)兹眨鞲沁吥憔蛠G了差事,自己還弄成這樣一副模樣,聽說你是惹母親生氣了?”
張氏心里咯噔一下,沒想到質(zhì)問會來得這么快,也顧不得兩個千嬌百媚的丫鬟了,連忙換了一副笑臉柔聲說道:“是妾身最近身子實在不好,總是停不下藥,無法只得跟婆婆請辭了差事,先一心將病養(yǎng)好了再說別的,不然不但家里管不好,也沒有精力伺候老爺您了。”
藍泯抬眼瞅了瞅她,看到那一臉的雪白實在刺目,又連忙將目光移開:“聽說是因為賞春廳失火?”
“不是。”張氏連忙解釋,“賞春廳失火也是嫂子的事情,她不是接了植造房么,婆婆怎會因此遷怒于妾身,真的只是因為妾身總是生病,婆婆這才疼惜妾身的。”
“嫂子那里不也是常年鬧病,怎么她就接了權(quán)。”
“嫂子近來已經(jīng)好了許多,婆婆就讓她先管著了。其實也不是讓她管,還指派了錢嬤嬤婆媳幫襯呢,也就等于是婆婆親自在管。”
聽到如此,藍泯神色稍稍和緩了一些,停了一會說道:“如此就好,只要不是你惹了母親生氣。”
張氏一滯,笑道:“怎么會?就算妾身惹了婆婆,也還有老爺?shù)拿孀雍颓榉衷谀兀牌旁鯐虼司蛥挆壛随怼!闭f罷又收了笑用帕子掩住眼角,語帶懊悔,“都是妾身的身體不爭氣,給老爺丟臉了。”
“無妨。既然身子不好,你就好好歇著。說這么半天話你也累了,我先去書房歇一會。”藍泯說罷就要起身離開,張氏一愣,連忙叫住了他,“老爺且慢,妾身有話要問老爺。”
“什么?”藍泯伸開腳,素蓮上前給他穿鞋。
張氏就朝素蓮兩人看了看,又看藍泯。藍泯微微皺了眉,揮手道:“你們先出去。”
素蓮兩人應聲而出,張氏親自蹲過去給他穿鞋,一邊柔聲問道:“璇兒的事不知如何了,老爺這次上京可有見過那個內(nèi)侍?”
“嗯,見過,他說自會幫咱們籌謀,只要璇兒出眾,應該問題不大。”
“璇兒是什么樣的人才,老爺您還不知道么,樣貌像您,處事也像您,絕對錯不了的。”張氏總算聽了一個能讓她稍微高興的消息,想了一想,又試探問道,“老爺此事可和別人說過?”
藍泯起身踩實了鞋,“這種機密事我怎會告訴別人呢。”
“那……怎么西府知道此事了呢,是不是……素蓮那丫頭?她本就是嫂子的人,未免要向著那邊,老爺切要留意她啊。”
藍泯先是詫異,聽到素蓮兩字就又皺了眉,“你別亂猜疑,這事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告訴西府去?想是別人走漏了風聲,你身邊這么多人也該好好查問,別只顧盯著別人。再說大哥知道又如何,璇兒若當選也是光耀整個侯府。”說罷大步離開。
張氏保持著蹲在地上的姿勢,臉色極是難看,僵著身子愣怔了半日。
“太太您……您起來吧……”林媽媽不敢碰她。
“賤人!狐貍精!”張氏咬牙暗恨,“走時候好好的,回來就怎么都看我不順眼,都是被狐媚迷暈了心竅!好啊,西府真是本事大了,竟然給我打了這個埋伏,竟然往我跟前塞人!”
她忽地一下子站了起來,似是要沖出去找人理論似的,但因身體虛弱,又蹲著猛然站起,一時間氣血就沖上了頭,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太太!”林媽媽眼疾手快扶住,勉強拖著張氏躺倒榻上。
“狐貍精……賤婢……”
張氏虛弱的喃喃之聲飄蕩在屋里,雪白雪白的臉被日頭照著,反射青白色的淡光。整個人就那么萎頓在一大堆軟墊迎枕之中,眼睛緊緊閉著,似是沒有了生氣。
“太太您喝口熱茶?”林媽媽試探著。
張氏不理,只閉著眼睛直直躺著,半晌艱澀開口:“往日回來,都要在這里讓我揉腿,更衣梳洗什么不是我親手伺候……如今得了兩個年輕漂亮的,直接將我扔到一邊,我真有那么老么?這么多年給他生兒育女,我……”
兩行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流下來,落在迎枕上一片沾濕。然后,任由林媽媽再怎么勸慰,她也不說話了。
藍如璇聞訊趕來,見張氏閉目靜靜躺在那里,以為她睡著了,就低聲叮囑林媽媽道:“好好看住了母親,別讓她再行什么事惹了西頭,死瑾丫頭抓著咱們的把柄,千萬不能擅自妄動,先忍著,只待日后時機。”
“待什么日后,這樣下去還哪有日后了?”張氏突然直著身子坐了起來,直愣愣盯著藍如璇,“你一定要當選,一定要進宮做娘娘,那時才是我們揚眉吐氣的時候,那時才能把她們踩在腳下。聽見沒有?聽見沒有?”
……
如瑾帶著人從秦氏那邊出來,眼見天色還早,日后偏西之后暑熱也不那么嚴重了,就帶著人繞一段路,想去幽玉院西北角看那幾株新移種的地涌蓮。因為移植的時節(jié)不太對,品種又嬌貴,不知道能否長成,如瑾這些日子為了散心,也時常過去看看。
走到后院夾道的時候,隱隱看見一個丫鬟的身影從前頭不遠處掠過去,腳步匆匆忙忙,似是有什么天大的要緊事,也沒看見如瑾一行人。碧桃眨眨眼睛,盯著遠去的背影看了又看,“似乎是石竹?太快了,看不清。”
如瑾眉頭一動:“蔻兒跟去看看。”
身后跟隨的蔻兒立刻撒開腿朝那方向追過去。她年紀小,在園子里走動的時候又短,認識她的人還不多,這樣追去也不會惹來什么閑話,頂多被年長的仆婢們罵一聲不穩(wěn)重罷了。
如瑾便帶了人繼續(xù)去看那幾株地涌蓮。到了跟前,見一株頂上已經(jīng)花苞半開,金色嫩瓣包著里面淡淡的一點盈粉,長勢很好。如瑾忍不住上前碰了碰花瓣,只覺觸手柔嫩。
“姑娘怎么喜歡這花呢,一根桿子似的杵著,只頂上一朵花,看著忒不協(xié)調(diào)。”碧桃嘟囔。
如瑾笑了笑,指著那朵半開的花苞給她看:“等全綻開之后,中間那淡粉的顏色就是蓮臺形狀,和畫上菩薩們坐的一模一樣,這本是佛花。”
“噢,那么老太太一定喜歡。”
“是。她老人家壽辰快到,若是到時這幾株都能開花才是最好。”
主仆眾人圍著幾株蓮花看了半日,蔻兒一臉紅潤地飛跑回來,在碧桃耳邊悄悄說了什么。碧桃眉毛挑高:“你可看清了?”
蔻兒直點頭,碧桃這才低聲告訴如瑾:“是石竹,抱著一個小包裹,跑掉了幾點散碎銀子被蔻兒撿到,是給韓媽媽家里送錢去了。”
韓媽媽缺錢?府里對乳母照顧頗多,她當著三少爺藍琨的乳母哪里就會缺錢,還要石竹這么匆匆忙忙的送過去。“盯著點韓媽媽家里,這樣著急要錢,有什么事估計這兩日也能盯出來了。”
碧桃點頭:“嗯,這老貨上次被我們打了之后就一直在家呢,連三少爺身邊都沒回去,聽說是董姨娘不讓她回。”
“董姨娘是聰明的,怕因她惹事。”
快到了晚飯時間,如瑾不再在園里耽擱,朝梨雪居方向走去。半路上遇見一個管事婆子,大老遠的就停在路邊行禮,笑瞇瞇地跟如瑾噓寒問暖奉承,如瑾朝她點了點頭,走出老遠之后回頭還能看見她留在原地躬身。
“自從褚婆子丟了差事,園子里這些管事算是老實許多了,果然是要殺一儆百,讓她們知道厲害。”碧桃拍手稱快。
如瑾道:“慎言,這些日子你高興的時候太多了,別讓人說了閑話去,雖然順心,也不能太過眉飛色舞。你穩(wěn)住了,才能管住底下人。”
碧桃趕緊噤聲,告了一聲罪。
這一個晚上,到了半夜的時候突然開始下雨,滴滴答答的聲音將如瑾從夢中驚醒。她睡的淺,側(cè)耳聽了一聽,是雨點打在石磚地上。青蘋正輕手輕腳的關窗子,只留了半扇開著,免得風吹進來讓人受涼。
如瑾坐了起來,把關完窗回身的青蘋嚇了一跳。“……姑娘醒了?要水么?”說著迅速點了燭火。
暈黃的光線照亮整個屋子,映出幽篁屏風上俊逸的山石線條,也將如瑾披散的烏發(fā)籠了一層淡淡的柔光。“拿來吧,睡得嗓子干干的。”
青蘋就遞了一盞溫茶近前,如瑾喝了,移過迎枕靠在后頭,拿起床頭閑放的詩集。青蘋低聲勸著:“姑娘還是睡吧,這些日子總是睡不好,臉色都不大好了。”
如瑾搖了搖頭。夜半驚醒之后不能安眠,已經(jīng)漸漸成了習慣,索性便不睡了,睜眼等天亮總不如找點事情消遣。隨手翻開詩集冊子,入目的一頁卻是一首宮詞。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如瑾將這頁快速翻了過去。適才并沒有做夢,從睡下就是安安穩(wěn)穩(wěn)的,本事好事,可她卻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在心里,十分不安,還不如往日噩夢纏身的時候。如今見了這首宮詞,越發(fā)勾起以往不快的回憶。
青蘋又點了一盞燈,移到跟前以防如瑾傷了眼睛,然后回外間拿了自己未曾做完的針線,坐到床邊小杌子上低頭縫制。
如瑾本想打發(fā)她去睡,自己無眠不想牽連了旁人,然而側(cè)頭看見她低垂著脖頸安靜認真的樣子,卻又將話咽了回去。這樣也好,漆黑夜里默然相伴,對著一燈如豆,也是恬靜而溫暖的事情,無端讓心中隱隱的不安消散了許多。
外面小雨淅淅瀝瀝,潮濕的風透過半扇紗窗吹進來,卷起紗帳蹁躚。
于是主仆二人就這樣一直對坐,一個看書發(fā)呆,一個飛針走線,到了天光微亮的時候,雨停了,青蘋手里繡制的一雙睡襪也完成了最后一針。
如瑾拿過來瞧瞧,花樣雖然不精巧,但勝在針腳細密,一絲不茍。“這么大熱天做睡襪太早了吧,離入冬還早著呢。”
青蘋含笑道:“不早了,過了夏天就要入秋,春秋時節(jié)其實比冬日還要容易受涼,早早多給姑娘備下幾雙,免得到時還要忙亂著現(xiàn)做。”
如瑾感于她細致妥貼,笑著將襪子遞還給她,起身下床。滿院子丫鬟婆子也都陸續(xù)起來做活,寒芳依舊進來伺候梳頭,用了新?lián)Q的牛角梳,蘸了冬雪親手配置的洗頭水,一下一下梳理如瑾烏黑潤澤的頭發(fā)。
梳完頭,她沒像往日那樣立刻退走,而是跪下去給如瑾磕了一個頭:“奴婢多謝姑娘大恩,谷媽媽已經(jīng)在庫房里當差了,那里管東西是最適合養(yǎng)老的,要是沒姑娘幫助,這樣清閑的差事無論如何輪不到她。谷媽媽正在做針線送給姑娘當謝禮,做好了就給您送來親自謝恩。”
如瑾淡淡一笑,打發(fā)她去了。自從跟張氏攤了牌,寒芳也就沒有了退路,不怕她會出什么岔子,如瑾就請秦氏將谷媽媽安排了。這樣的事情對她來說已是小事,感恩不感恩的,她亦不在意。
因為起得太早,收拾停當后還沒到往日請安的時辰,如瑾在院子里隨意走了走,隱隱地卻聽見院子外頭有些聲音,似是許多人在奔走的樣子。
“怎么回事?”如瑾側(cè)耳聽了一會,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蔻兒腿腳快,搶先跑出去打探,隔了一會又跑回來,一臉茫然:“姑娘,說是前頭傳旨呢,大家都去看熱鬧。”
“什么?”碧桃沒聽清,追著她又問了一遍。
“傳旨,說是京里來了人傳圣旨哪,侯爺和老太太、太太都在外院接旨。”
如瑾腳步一浮,立刻就載了下去。
“姑娘!小心著些……”青蘋碧桃?guī)兹耸置δ_亂的拉住了,抬頭間只見如瑾臉上已經(jīng)沒了血色。
青蘋急了:“一定是昨夜沒睡好的緣故,都怪我,不該任著姑娘坐到天亮。”
“姑娘又半宿沒睡?最近這也太勞神了。”碧桃值夜的時候也多次遇到過這種情況,連忙叫小丫鬟抬了椅子過來,就地扶著如瑾坐了。
明晃晃的日頭從東方天際升起來,照破半天云霞,空氣中還帶著昨夜雨水的濕氣,本是一天中最清爽涼快的時候,如瑾坐在那里,一陣一陣的汗卻漫了上來,只覺胸口發(fā)悶,難以呼吸。
蔻兒再不提什么傳旨的事情,趕緊退到一邊要去給如瑾拿軟墊,剛跑幾步又被叫住。
“你仔細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如瑾盯著她問。
蔻兒嚇了一跳,被如瑾從未在她跟前展現(xiàn)的嚴厲之色驚住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奴婢、奴婢不知道……就是問了幾個往前跑的姐姐,都說是前頭有人快馬來傳旨,府里已經(jīng)開了大門迎接圣旨。”
“什么圣旨?”
“奴婢不知道……”
如瑾站起來,急步就朝前院走,唬得碧桃等人連忙追在后頭叫,“姑娘等等,您這是要去做什么?早晨的點心還沒吃呢。”
如瑾哪里還顧得上什么點心,只想著立刻沖到前院去看個究竟。蔻兒的話幾乎把她驚暈過去,如果真是有人前來傳旨,那會是什么旨意?前世瀲華宮那道明晃晃的顏色在她心里埋藏了這么久,如今乍然被揭開,就是鉆心刺費的尖刀。
真有旨意么,會是什么?前世這個時節(jié)可從沒有過圣旨到家!
不自覺的就聯(lián)系起了近日里父親暗中的行動,難道父親真的不管不顧惹下了天大的禍端,以至于抄家滅族的旨意提前這么早就下來了?
如瑾心急如焚,先是疾走,后來干脆跑了起來,一路飛奔,直把路上其他的丫鬟婆子們看得發(fā)愣。閨閣小姐滿園子亂跑,那可是只有以前的五姑娘會做的事情,三姑娘什么時候也學會了?有人就忍不住腹誹,難道是誰得意誰就會染上這種毛病?
如瑾顧不得旁人詫異驚訝的目光,一路穿過園子,跑過南山居,直到內(nèi)外院落相連的一片空地。遙遙還能聽見有尖細的嗓音在前院里說著什么,待她跑到院子后門附近,那聲音卻消失了,只有祖母和父親等人的聲音響亮地說著。
“謝主隆恩……”
謝主隆恩?謝主隆恩!
果然是在傳旨……如瑾扶著后門外垂柳粗糲的枝干,頓住腳步,再也不敢向前一步。到底是什么旨意,宮里頭那位無上的至尊又要做什么……
“姑娘,姑娘你也要來看傳旨嗎?”碧桃?guī)讉€氣喘吁吁圍在身邊。后門外還堆著其他處的丫鬟婆子,都是跑來看熱鬧又不敢進去的,只在這里等消息。見到如瑾等人這般模樣,都是咂舌不已。
啪!輕輕一聲脆響。如瑾新近養(yǎng)起來的指甲折斷在樹干上,掀起了半片與血肉相連的甲蓋,有鮮紅色的血液從指尖透出來。
“姑娘你怎么了……”碧桃青蘋幾人紛紛掏出帕子給如瑾包扎。
如瑾臉色蒼白,感覺不到指上的疼痛,任由她們動作,一雙眼睛只緊緊盯著后門,等待從里面走出的人能夠解答她滿心的疑惑和驚懼。
“祖母,母親!”終于,藍老太太被秦氏扶著,從后門里走出,朝內(nèi)宅行來。兩人俱都是按品級大妝的誥命行頭,只有在正式場合才會穿著的命婦朝服。如瑾抽出手就朝兩人疾步趕去,指尖剛包好的帕子就掉了下來。
“瑾兒,你怎么來了?”秦氏詫異,一眼看到女兒手上滴出的鮮血,面上一驚,“你的手怎么了!”
如瑾顧不得手指,看到祖母和母親一臉喜色,連忙問道:“是有圣旨么,不知是什么旨意?”
藍老太太見她如此,有些納罕,上下打量她一眼,只道:“先將手包上再說話,你氣息還沒喘勻,是不是一路跑來的?頭發(fā)都跑散了,哪里還有小姐的體統(tǒng)。”
雖然是責備的話,但是襯著一臉喜色,也聽不出什么不滿之意,反而顯得有些疼寵在里頭。如瑾愣了愣,仔細看了祖母和母親半晌,整個人頓時松了下去,差點倒在丫鬟懷里。
還好,還好,看來不是什么抄家滅族的惡事,反而像是好事?如瑾一直提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這才感覺到手指上鉆心的疼痛。
十指連心,半片指甲都被掀開了,怎能不痛。秦氏看著心疼不已,連忙叫丫鬟扶著如瑾回去上藥。藍老太太道:“我那里離得近,去我那上藥包扎罷。”
如瑾正要詢問圣旨的事,就跟著進了南山居,到屋里讓丫鬟取藥包好的傷口,藍老太太換了家常衣服坐下喝茶,這才含笑說道:“是京里來了褒獎的旨意,你父親平叛有功,圣上特旨嘉許,賜了良田百傾,黃金一千,并恩準你父親親自入朝謝恩,隔幾日便要動身了。”
平叛有功?
如瑾驚愕非常。父親一個在家閑居的閑散侯爺,不如朝堂,不上戰(zhàn)場,平的哪門子叛亂,又哪里來的功勛?這些日子他雖然總是出去行事,但也只在青州城里轉(zhuǎn)悠,連城門都沒出過,何談平亂有功?
“祖母,是平叛的褒獎么?父親又不是軍中守將……”如瑾恐怕祖母是聽錯了。
藍老太太呵呵笑起來,朝秦氏道:“看看,說給誰誰都不信吧?原本我也不信的,跪在那里接旨,還以為是宣旨的公公念錯了呢。”
她眼角的笑紋越來越深,飲了一口茶,這才跟如瑾說:“但看你父親那樣子是沒錯的,一定是確有其事,細節(jié)處我卻也不知道呢,現(xiàn)今你父親在外頭接待傳旨的天使,待回來之后才能與我們婦道人家細說。”
說著說著,老人家就是十分感懷,悠悠看著窗外,似是想起了舊事,“我們藍家是有多少年沒這樣榮耀過了,自從老祖宗跟著咱們大燕太祖得了功業(yè),之后幾代子孫就再也沒什么能人,到了老侯爺那一代還……唉,此事不提也罷。如今總算是咱們苦盡甘來,不但家業(yè)逐漸興旺起來,還有了實打?qū)嵉墓住Yp下的田地和銀錢雖然不算多,但這可是圣旨賞下的,與自己賺出來的卻又不同,是無比的榮耀。”
如瑾聽罷只是默然,勉強陪著祖母笑了一笑,看看母親臉上也是滿滿的歡喜,心中不由暗暗嘆息。所謂功業(yè),所謂恩賞,比那天邊的云霧也厚重不了多少,風一吹就會散,日光一照就會消失,過眼煙云說得正是此理。
曾經(jīng)在宮里陪伴著最最至尊的人,曾經(jīng)親眼看著恩寵從無到有,再由盛轉(zhuǎn)衰,最后整個家族一敗涂地,如瑾此時的心態(tài),又怎能因為一道褒獎的圣旨就歡喜欣慰?反而是越發(fā)的擔心了。
平叛,既然有叛,涉及的就是朝堂上最最敏感的話題,沾惹到這種事情里比什么都危險。今日有功,說不定明日就轉(zhuǎn)了禍,可嘆祖母一生也曾經(jīng)歷起伏,心思也是靈透,卻終究悟不出其中的道理。
……
傳旨的消息到了東府,張氏躺在病床上立時就坐了起來,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
“快!快給我梳洗更衣,我要見老爺!”她忙忙的下了床,支使得滿屋子丫鬟團團轉(zhuǎn),片刻后就收拾停當,由人攙著急匆匆去了藍泯歇息的東府前院。
稟告消息的小廝正在屋外候著,見了張氏進來慌忙行禮。張氏看了看緊合的房門,以及屋中影影綽綽低垂的簾帳,眉頭就是一皺:“老爺還沒起?”
小廝回道:“已經(jīng)起了,正在梳洗,聽了圣旨的事情說這就去西府恭賀。”
張氏忍著心中不快,走到廊下,林媽媽向內(nèi)通報:“老爺,太太來了。”
藍泯在內(nèi)說了一句“進來”,張氏這才扶著人走了進去。屋子里濃重的熏香氣息撲鼻而來,嗆得張氏頓時咳了幾聲。幾個小丫鬟走來走去的端水傳東西,隔著珠簾,能看到內(nèi)室里藍泯坐在軟椅上的身影,旁邊一個俏生生的丫鬟正在給他梳頭。
張氏臉色立即沉了下去,適才忙忙沖過來的興頭全都消散了,悶不做聲走進內(nèi)室,坐到榻上。梳頭的丫鬟正是素蓮,福身給張氏行了禮,回過頭去又接著給藍泯梳頭。隔著輕紗的屏風,張氏隱約看見床上散亂的被褥,以及未來得及收拾的衣衫,半幅女人長裙垂在床邊,顏色那樣鮮亮,像是故意嘲笑她似的。
素蓮梳完了頭,張氏立刻盯了她一眼:“你先出去,我跟老爺有話說。”
素蓮并不應聲,低頭看了看藍泯,見藍泯點頭才躬身退了出去,看在張氏眼里又是一陣上火。
“老爺,西府那邊得了褒獎,還要上京謝恩,恐怕日后恩澤不斷,這家業(yè)就要興隆起來了。”張氏想起正事,顧不得計較素蓮,忍了氣開言。
藍泯臉上本有些喜色,聽了這話眉頭卻微微一皺:“原本是高興的事,若是你不辭了西府管家權(quán),這圣恩我們也能分些。”
張氏一滯,不提防藍泯提起這個,只覺憋得難受,卻不得不接口勸說:“雖然話是這樣說,不過您認真想想,就算是我繼續(xù)管著西府,侯爺?shù)昧诉@個褒獎,也畢竟是侯爺自己的,落不到咱們頭上。賞下來的田地和黃金又值什么,花一陣子也就沒了。”
藍泯道:“這次賞的不值什么,但這個勢頭下去,日后恩寵多了,有進項的地方也就多了……”
“老爺,此時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張氏真想跳起來罵他一頓,林媽媽在旁拽了拽她衣袖,這才讓她醒過來忍住了氣,“老爺,再多的進項,再多的銀錢,那也是西府的,就算我管著那邊能從中撈些出來,終究還是皮毛零頭罷了,老爺也是老侯爺堂堂正正的嫡子,怎能只盯著這樣一點蠅頭小利?”
“蠅頭小利?那你說說什么是大利。”藍泯聽見嫡子這事就有些不耐。
“老爺,如今最要緊的不是巴著西府要銀錢,而是借這個機會想想咱們自己,與其一輩子仰人鼻息靠人吃飯,不如咱們自家硬起來,是不是?”
------題外話------
感謝荊棘鳥wy姑娘的月票,還有zhuwenrourou姑娘的打賞:)
今天竟然這么早寫完萬字更新,我簡直帥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