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 敬而遠(yuǎn)之
,重生—深宮嫡女 !
張六娘目視門外立著的侍女們,沒做聲。
那些侍女是從她進(jìn)府之后便整日在舜華院里當(dāng)值的,總共六個,連續(xù)幾天以來,這些人就木樁子似的站在外間和廊下,只要不點(diǎn)名指派活計,她們能從早晨站到黑天。
她是主母,分到自己院子里的人從第一天起就該收服,可是因了新婚夜里與眾不同的遭遇,使得她對整個長平王府都有一種深深的不確定感,所以,木樁子是木樁子,她是她,她一直沒對木樁子們做什么。
聽見章乳母說話的聲音有些高,張六娘覺得這老婦忒沒分寸。
“王妃別忘了寂明*師送的蓮花。”章乳母絲毫不覺自己有什么錯,繼續(xù)循循勸導(dǎo),“藍(lán)側(cè)妃婚前無端壓了您一頭,難免自命不凡,過府第二天早晨竟然敢留王爺在她院子里,您得讓她知道尊卑,省得以后再出這種沒上沒下的事。”
劉乳母直給章乳母使眼色讓她住口,可章乳母視若無睹。
張六娘剛喝了一口湯,隨手放下了,拿起帕子擦嘴,微微含笑看住章乳母,“聽說您昨晚受了寒,身體不大舒服?大概是上了年紀(jì)擇床擇得厲害,王府里處處和家中不同,您一時適應(yīng)不過來,偶感風(fēng)寒也是有的。一會吃了飯您就回安國公府去吧,在那邊好好的將養(yǎng)一陣子,好了再來我這邊。”
章乳母目瞪口呆。
“王妃?您這是……”
她哪有什么偶感風(fēng)寒,主子分明是借口將她攆出去呢,她哪會聽不出來。可她自認(rèn)沒做錯什么,也沒說錯什么,一心都為著主子好,主子怎么就這么分不清好歹……
“食不言,寢不語,我要吃飯了,您回屋收拾東西去吧,讓外頭給您備車去。”張六娘低頭接著喝湯,再不理會章乳母了。
章乳母頓時又羞又氣,當(dāng)著劉乳母和幾個丫鬟的面,她受了這樣的排揎,以后還怎么抬得起頭。她可是費(fèi)勁巴拉才爭得陪嫁嬤嬤的名頭,要是就這么回去安國公府,不等太太處置她,其他人的唾沫星子都要把她淹死了。
眼看著張六娘一臉無所謂,根本就沒將她放在眼里,她這才有些慌神。
“王妃,是老奴失言,老奴再不敢了,求您開恩。”她試探著跪倒在餐桌邊說服軟的話,比起讓劉乳母幾個看輕,顯然能留在這里更重要。
張六娘不搭理她,自顧自的吃飯。
屋里其他人也不言聲,除了服侍主子吃飯就是眼觀鼻鼻觀心,不摻合這事。章乳母越跪越覺難捱,心里頭那點(diǎn)不忿漸漸消了,全成了害怕。
張六娘安安靜靜吃完了早飯,漱了口捧了茶,這才慢悠悠的說:“您怎么還跪著,您是乳母,長跪在我跟前,是因?yàn)槲易鲥e事了嗎?”
“不敢,老奴不是這個意思。”章乳母一臉難堪。
“起來吧。回屋去歇兩天,等風(fēng)寒好了再上前來。”張六娘捧著茶挪去了中堂。
章乳母叩個頭才敢起身,這是將臉丟到姥姥家去了。她不敢再在屋里多留,灰頭土臉回了自己住宿的偏房,這才知道張六娘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綿軟。她只怪自己以前看錯了人,以為跟來陪嫁到長平王府,憑著自己的本事,指導(dǎo)提點(diǎn)一個軟弱的年輕姑娘只是小菜一碟,卻不料多說多錯,沒兩天就將主子徹底得罪了。好在主子沒堅(jiān)持將她攆回去,算是留了余地,只能管住自己的嘴,以后慢慢轉(zhuǎn)圜了。
思量著,章乳母又想起今晨之事的起因,不免遷怒起藍(lán)側(cè)妃,沖著辰薇院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狐媚蹄子,第一天來就害老娘不淺!”
而被她罵的人,此時也正在來舜華院的路上。
“主子慢慢走,不著急,外頭車馬都備好了,一準(zhǔn)誤不了時辰。”小丫鬟荷露在前引路,脆生生的相勸。
如瑾笑著點(diǎn)頭,在后頭慢悠悠走著,自然不著急。側(cè)妃第一次進(jìn)宮并沒有那么嚴(yán)格的時間限制,只要在上午過去就行了,現(xiàn)在剛吃完早飯,時辰還早。
長平王用完了膳就出了府,說是去城外跑馬,如瑾將他送到院門口,回頭收拾收拾就來見正妃張六娘。進(jìn)宮,是得由正妃帶著的。
跟著來的是吳竹春,一路走一路低聲說著張六娘的事:“……昨天奴婢打聽過了,王妃身邊兩個乳母兩個大丫鬟,還有四個二等丫鬟,聽說其中有個叫香縷的是皇后賞下來的,其余丫鬟個個也都有幾分顏色。只是時候淺,每人性情如何奴婢還沒打聽到。”
如瑾只“嗯”了一聲。
正妃跟前的人性情如何,她現(xiàn)在倒不是十分關(guān)心,她在想張六娘是個什么樣的人。
昨日那敬茶禮不倫不類,也不知張六娘會不會存心找補(bǔ)。而之前故意拖延敬茶時間,又是為什么呢?以前逛街時的一面之緣,如瑾沒覺得這個人有多難纏,反正比那張七好相與多了,難道一旦嫁人成了主母,自動就開始變得事多了嗎。
舜華院里靜悄悄的,如瑾帶著兩個丫鬟進(jìn)去,只看見廊下肅立的侍女,個個面無表情。通傳的時間倒是沒多久,里頭就迎出來一個柳眉杏眼的丫鬟。
“奴婢是王妃跟前的香縷,引側(cè)妃進(jìn)屋。”
如瑾朝這丫鬟看了看,確定以前在宮里沒見過,莫非前世時也被皇后指出宮外做陪嫁了?可前世張六娘嫁給了誰呢?如瑾壓根就沒關(guān)心過,此時想也想不起來。
香縷不著痕跡的上下打量了如瑾一眼,前頭引路挑簾。
如瑾察覺了這一眼,只當(dāng)不知,款步提裙上了臺階。進(jìn)得屋中,張六娘正捧著一盞翠藍(lán)光釉的小馬蹄杯端坐正位,垂眸喝茶。
“請王妃安。”如瑾上前依禮福身。
張六娘見了她,似乎全然忘了昨日敬茶的虧欠,很柔和的微笑著說:“請起,坐吧。”
如瑾見正堂兩把官椅放置左右主位,下首是兩溜小巧玫瑰椅,就在頭前一張玫瑰椅上坐了,主動問起進(jìn)宮的時辰。
“不急,這時候姑母跟前人太多,都聚在鳳音宮里請安呢,我們不如等一會再去,清清靜靜的省得鬧騰。”張六娘讓丫鬟給如瑾奉茶,有一種從容的氣度。
吳竹春第一次見張六娘,正式上前磕頭問禮,張六娘還賞了她兩個小銀裸子。
如瑾拿眼掃了一下屋中的人,看見張六娘身邊站著兩個丫鬟,一個看起來比較溫柔的就是方才的香縷,另一個想是瑯環(huán),俊眼修眉,盼顧間很有姿容。
另有四個分列兩旁的丫鬟她一時分不清誰是誰,只覺得珠環(huán)翠繞很是搶眼,兩個年紀(jì)大些,兩個年幼,但全都生得一副好模樣。再加上她們的主子張六娘,這屋里簡直就像是七仙女下凡了。
張六娘是端儀之美,丫鬟們各有姿色,多是妖俏些,如瑾心里暗暗思量,看來皇后在這上頭很是用心。如瑾突然就很想見見王府里原有的姬妾們,看兩相對比之下,皇后挑的人能不能和長平王的愛寵比肩。繼而她又暗笑自己,真是看熱鬧不怕臺高。
“以前見過妹妹兩回,不想我們這樣有緣,日后要住在一塊了。”張六娘主動攀談,又說不知稱呼妹妹妥當(dāng)與否。
如瑾和她序了齒,原是她年長三歲,她就笑吟吟的自稱了姐姐,還說,“咱們王爺不喜歡規(guī)矩束縛,我也是,以后咱們姐妹相稱即可,不用王妃妾身的叫的疏遠(yuǎn)。”
如瑾依言答應(yīng)。伸手不打笑臉人,張六娘不提昨日之事主動修好,如瑾自然不會自找麻煩。
“妹妹不喝茶么?”張六娘發(fā)現(xiàn)如瑾只捧著茶盅不飲。
如瑾欠身說:“早飯用的多了些,喝不下去,有負(fù)姐姐款待。”在宮里形成的習(xí)慣,吃喝不能隨便用別人的,尚且摸不清張六娘的性情,如瑾自忖小心為上,不過她但愿自己是多慮。
“不打緊,那你且等等,我喝完這盞咱們就走。”張六娘低頭抿茶,兩口之后想起什么,抬頭問道,“王爺早飯吃的多么?”
如瑾沒立時回答,尋思著該怎么答復(fù)才妥當(dāng),張六娘那頭卻接著說,“我從家里帶來的自制香片,這幾日每日晨起給他沏上一盞,似乎他喝了之后就能胃口好些,飯也用的多。一會我讓人給你包兩包送去,以后王爺要是在你那里用飯,你給他沏了便是。”
如瑾這才知道張六娘本意并不是追責(zé)長平王在哪吃早飯,而是說那香片,就順著道謝說:“難得姐姐細(xì)心,我是想不到這些的。”
張六娘微笑,再抿一口放了茶盞。
“咱們?nèi)グ桑瑫r候差不多了。”她站起來,瑯環(huán)主動上前為她理裙。
她穿的是正紅色的盤金蘇繡燕紋長襖,雍容端麗,胸前八寶瓔珞綴著各色寶石,日光一照,璀璨奪目。瑯環(huán)從上到下將衣服每一處細(xì)微的褶皺撫平,張六娘就斜伸著胳膊讓丫鬟動作,不緊不慢。
如瑾也站起來,在一旁等著。
張六娘往如瑾身上看了一遍,目光落在她頭上,半開玩笑的說,“妹妹穿的太素淡了,釵都不插一支,那兩點(diǎn)珠花頂什么用呢,咱們這么一進(jìn)宮,姑姑還要誤會我苛待你。”說著就讓丫鬟去里間妝臺里找首飾,“將那個鑲瑪瑙的點(diǎn)翠直簪拿出來,給側(cè)妃戴上。”
香縷應(yīng)聲進(jìn)屋,如瑾忙推辭,“多謝姐姐美意,不過我一向這樣慣了,頭上戴多了東西反而覺得沉。前兩次進(jìn)宮皇后娘娘見過我的樣子,知道我素是如此,不會誤會姐姐。”
說話間香縷已經(jīng)拿來了東西,張六娘親手接過來就要往如瑾頭上比劃,如瑾退開了兩步,“真的不用。”
張六娘站住腳,握著簪子笑,“躲什么,嫌我的東西不好,還是跟我見外?”
吳竹春從旁跪了下去,正好跪在兩人中間:“王妃莫怪,都是奴婢的不是,早起梳頭時覺得側(cè)妃這樣好看,再多添一點(diǎn)簪環(huán)都是累贅,這才只給側(cè)妃插了兩點(diǎn)小珠花,是奴婢見識淺薄了。”
張六娘垂眼看她:“起來,我與你主子開玩笑,被你這么一鬧,倒成了我責(zé)怪她了。”
吳竹春叩首:“求王妃恕罪。”
至于恕什么罪,恕誰的罪,卻沒說,意思模棱兩可的。張六娘微慍,“你這是做什么。”
如瑾就沖吳竹春道:“快起來,王妃是好意,你不懂,只知道添亂。”吳竹春站起來,如瑾朝張六娘抱歉的笑笑,“我這丫頭直腸子,平日總是鬧笑話。”
張六娘捏著簪子看看如瑾,再看看吳竹春,似乎覺得這樣沒什么意思,露出意興闌珊的神情,回手將簪子扔到了桌上,“算了,這么一看,你這身衣服的顏色并不和點(diǎn)翠相配,倒也罷了,咱們走吧。”
如瑾讓開路讓張六娘先出屋,和吳竹春相視,跟在后頭出了門。因是新人進(jìn)宮,她今日穿的淺緋色襖衫,配上點(diǎn)翠簪的確是有些打眼,張六娘說得倒也沒錯。不過人家心里是怎么想的,如瑾就不去考慮了,總之這事過去就好。
她覺得張六娘和前幾回見面不同。
第一次在綢緞鋪?zhàn)永铮瑤讉€人偶遇,張七上前找茬,張六娘還從中勸慰攔阻,分明是個得體懂事的閨閣小姐。后來在宮里選秀,乃至給嫡公主祈福,張六娘在人群中都是沉默溫和。而這一次相對,如瑾覺得這人溫和倒是依然溫和,可那笑著的臉上總有一股子虛滔滔的勁兒,讓人摸不清深淺。
敬而遠(yuǎn)之就是了。一番閑聊下來,如瑾敏感察覺到對方隱隱的敵意,打定了主意不與之深交。人和人的距離其實(shí)很容易把控,遠(yuǎn)隔千里也能神交而為知己,近在咫尺,也可以形同路人。從沒進(jìn)王府開始,如瑾就沒有和府中女人們打成一片的打算,大家相安無事各過各的就是了。
外頭已經(jīng)備好了馬車,如瑾和張六娘各乘一輛,由護(hù)衛(wèi)們簇?fù)碇側(cè)雽m城。
從東華門走進(jìn)內(nèi)宮的時候,迎面碰見一溜捧著錦盒的內(nèi)侍,見了長平王府的車駕齊齊停下問禮。張六娘隔著車窗和領(lǐng)頭的交談幾句,如瑾聽見原來是鳳音宮的人,正奉了皇后的旨往夏良娣家里賞東西。夏良娣入東宮的日子還沒到,仍在娘家待嫁,皇后聽說她家生活并不富裕,恩賞些金銀珠寶給她父母。
張六娘跟那領(lǐng)頭內(nèi)侍稱贊了幾句皇后的慈悲,車駕就起了。如瑾正琢磨皇后這是什么意思,旁邊吳竹春小聲說:“聽聞慶貴妃對夏良娣很是看不上。”
于是如瑾恍然,皇后給慶貴妃添堵呢。“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問。
吳竹春笑笑:“昨日跟府里幾個婆子閑磕牙聽來的。”
到了鳳音宮門口,下車時,如瑾抬頭朝四下看了看。
這地方她太熟悉了。
前世里晨昏定省多少次,鳳音宮門前鋪了多少塊石磚她都記得。兩個高高的梧桐樹從墻里伸出枝椏來,遮了一片陰涼,宮嬪們的車轎就愛停在這陰涼里,免得被日頭烤得悶熱。這時節(jié),大約是里頭還有請安的嬪妃沒走光,仍有三五抬步輦小轎停在梧桐樹蔭里,長平王府的車駕只好晾在日頭底下。
如瑾此時的心情,復(fù)雜到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前兩次進(jìn)宮她只有點(diǎn)卯的意思,可這次,預(yù)示著她又將和這個宮廷牽扯到一起了。同樣的宮,同樣的人,她卻不再是以前的那一個。
她下意識的去看樹蔭里的轎輦。
紅金色的錦墊,雕著盛開牡丹的海黃扶手,那步輦是慶貴妃的。半新不舊的青綠色軟靠,光滑無紋飾的車身,那步輦是靜妃的。有頂小轎她并不認(rèn)識,另一頂,轎簾上繡著胭脂色的荷葉香菊……
如瑾瞇了眼睛。
寧妃。
或者,寧什么?她不記得這個時候?qū)庡呛蔚任环萘耍袥]有晉妃?她想不起來。
可不管是什么位份,都還是那個人。
瀲華宮里深秋的早晨,那個談笑間命令內(nèi)侍勒殺了母親的人。
如瑾看向鳳音宮敞開的大門。里頭人可真齊啊,趁著嬪妃們散了的時辰來,卻還能遇見這么多的人。她們不散,不會是為了刻意等她和張六娘吧?
“妹妹,發(fā)什么愣,咱們該進(jìn)去了。”
張六娘下了車,又伸著胳膊讓瑯環(huán)整衣,一邊笑著和如瑾說話,“是不是緊張?莫怕,姑姑是頂和善慈藹的人。”
“嗯。”如瑾彎唇笑笑。
那里頭的每一個,該到和善慈藹的時候,都會做到極致的。
張六娘理完了衣裙,扶著丫鬟的手邁步進(jìn)了宮門,早已有宮女進(jìn)去稟報了。如瑾跟在她身后,目不斜視,提起裙子,亦是跨過了那高高的門檻。
正殿門口有內(nèi)侍高唱:“傳長平王妃,傳側(cè)妃——”
“喲,小青花兒來了。”一進(jìn)內(nèi)殿,慶貴妃的笑聲就響了起來,一雙上挑的媚眼斜斜飛向如瑾。
“什么是小青花兒?”距離門口不遠(yuǎn)處坐著的一名宮嬪低聲問。
如瑾聽得出來,是云美人。
她這時候應(yīng)該還沒有住進(jìn)瀲華宮,卻已經(jīng)和那寧什么在一起了么?不然為何寧某的轎子停在宮外,她也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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