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陳雨林心不在焉地欣賞延吉夜色的同時，距離他飯店不遠處的某小區(qū)一樓的一個房間內(nèi)同樣充斥著忐忑不安的情緒，這里是新聞叢報延吉記者站。</br></br>一個消瘦的二十八九歲的男人坐在電腦前皺著眉頭說：“小婁，你多少分了？”</br></br>“才三百二十多分，馬哥你呢？”婁廣把他的大腳丫子搭在桌子角上懶洋洋地說。</br></br>“唉，我也才三百五十多分。咱倆又創(chuàng)了歷史新低啊。看看人家通化記者站，一個個都五百多分，就連四平那倆家伙也四百好幾十分了，松原、吉林就更不用提了。唉——”馬飛心頭一陣厭煩，關(guān)掉了報社內(nèi)部網(wǎng)的記者考核分數(shù)查詢頁面。</br></br>新聞叢報為了保證報社能擁有持久的競爭力，特意從南方較大的幾個報業(yè)集團引進了一套記者考核制度，每個記者見報的稿件都會由考核委員會評級打分，稿件從低到高依次分6等，分別是Ｆ稿5分，Ｅ稿10分，Ｄ稿20分，Ｃ稿50分，Ｂ稿100分，Ａ稿200分。全報社近百名記者每天見報稿件的分數(shù)都會累計核算，并且在內(nèi)部網(wǎng)上公開，任何人都可以查到自己和同事的分數(shù)。</br></br>馬飛和婁廣為什么這么關(guān)心自己的分數(shù)，因為這個分數(shù)不僅僅是個榮譽，而是直接關(guān)系著他們的收入。要知道，雖然記者每個月能掙兩三千元工資，甚至更多，但這里邊絕大部分都是稿費和獎金，而基本工資只占很小的一部分。比如說，新聞叢報記者的基本工資只有300元，但平均稿費卻有1500元。為什么叫“平均稿費”呢，因為這1500元是活的，是根據(jù)考核分數(shù)上下浮動的。新聞叢報目前有記者92名，那么每個月報社發(fā)下去的稿費就是92-1500＝138000元。到了月底，再用這138000元除以全部記者考核分數(shù)之和，得到每考核分折合多少人民幣。每個記者用自己的分數(shù)乘以這個比率，就能算出自己本月所得的稿費了。</br></br>用一個比喻來形容，全部稿費就像一大鍋肉，肉的總數(shù)是不變的，反正就這一鍋，就看你們這群貪肉的餓狼如何去搶，誰厲害誰就多吃幾口誰軟弱誰就少吃幾口。這樣一來所有餓狼的積極性就都被充分調(diào)動起來了，誰還嫌肉多么？自己吃不了還可以帶回家給老婆孩子吃嘛。</br></br>但是也不能說這條套考核辦法就十全十美了，因為這里邊有一個致命的弊端，新聞稿件的線索是由各部門的領(lǐng)導(dǎo)分配的。換句話說，領(lǐng)導(dǎo)向著某個年輕貌美又會“來事”的女記者的話，好線索就多給她，她搞不定就再派個有經(jīng)驗的記者幫她，不管她出多大力，分數(shù)是要分一半的。這樣一來，她的分數(shù)自然二踢腳似的往上躥。如果領(lǐng)導(dǎo)看不上某個記者的話，那就讓他與好線索徹底絕緣，盡派他去采訪“兩車相撞，無人傷亡”這種見報可能性低于5％的小屁事，那他的分數(shù)不用想也知道了。</br></br>在記者站比在總部好一些，因為當(dāng)?shù)氐男侣劅峋€是直接打到記者站的，不會出現(xiàn)被線索分配不公的情況。但如果領(lǐng)導(dǎo)想整你也一樣有辦法，他只要把稿一壓，就說沒版，就說你的稿不重要，你也是血招沒有。雖然遇到重大新聞他不敢這么干，但一個月能有幾回重大新聞啊？是飛機每逢一三五往下掉，還是劫匪每逢二四六去打劫銀行？</br></br>馬飛和婁廣就陷入了被市州新聞部主任孫與不斷整治的苦悶境地。延吉這地方人杰地靈安靜祥和，很少出現(xiàn)惡性治安案件，其它方面能稱得上是“新聞”的事也不太多。本來好新聞就少，再加上孫與的刻意打壓，馬飛和婁廣的境遇是苦不堪言吶。在吉林省第一大都市報當(dāng)一回記者，一個月才掙一千二三百塊，說出去都丟人。</br></br>更可氣的是孫與壓了稿之后往往還給他們個批復(fù)：“此新聞采寫不細，沒挖掘出獨特的、令人眼前一亮的新聞點，建議記者補充采訪。”補充采訪之后再提上去，孫與就再批復(fù)一句：“補充采訪并沒有挖掘出獨特的、令人眼前一亮的新聞點，而且此新聞已經(jīng)失去時效性，應(yīng)放棄。”</br></br>此后，一旦看到孫與“此新聞采寫不細，沒挖掘出令人眼前一亮的、獨特的新聞點……”的批復(fù)，婁廣就跳著腳地罵：“**孫與他祖宗！我們冒著被人追殺的風(fēng)險挖地三尺寫出來的稿件，到了他那就眼前一黑？就不獨特？馬哥，咱下回甭去采訪了，就坐這編，像寫小說似的瞎編，編得到處都能讓他眼前一亮，把他眼睛亮瞎了才好！”</br></br>也難怪婁廣這么激動，以前他每個月都能掙兩三千，隔三岔五還能混個日評獎（100元）。可自從被發(fā)配到延吉來月收入就沒達到過1500，日評獎對他來說更是像期望買彩票中500萬一樣荒謬。婁廣本來還想著攢錢買輛吉利呢，一看這慘烈的形勢，直接買一自行車。</br></br>這不，又快到月底了，看著自己可憐的分數(shù)，馬飛和婁廣全都眉頭不展。</br></br>“叮鈴鈴……”熱線電話響起來了。</br></br>婁廣瞥了一眼電話，動都沒動。</br></br>馬飛嘆了口氣接了起來，簡單敷衍了幾句就掛掉了。</br></br>婁廣聽馬飛連對方的地址電話都沒問，就知道又是一件被讀者當(dāng)成天大新聞的小屁事。</br></br>“呵呵，說不定誰家大米飯做夾生了都得給咱們打個電話過來讓咱們?nèi)ゲ稍L。”</br></br>“叮鈴鈴……”熱線電話又響起來了。</br></br>馬飛接了起來，照例幾句話就打發(fā)了。要不是良心上恪守著最后一絲新聞道德，他還真想把這鬧心的電話線給拔了。</br></br>“馬哥，啥線索啊？”婁廣無聊地問。</br></br>“一個家伙買了瓶白酒，說喝著味兒不太好。剛才那個電話也是這事。”馬飛沒好氣地說。</br></br>“叮鈴鈴……”熱線電話第三次響起。</br></br>馬飛強壓著心頭的煩躁又接了起來。婁廣隱約聽到“……這個酒……味兒不對……以前沒這樣……”馬飛聽著電話里嘮嘮叨叨地沒個完，兩條眉毛就像數(shù)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迫不及待地互相靠攏。就在他徹底失去耐心的一剎那，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馬上抓起了筆記下了對方的地址電話，又把事情仔細問了兩邊才放下電話。</br></br>“小婁，一次是偶然，兩次是巧合，三次可就有問題了。你看著，一會還得有人打電話說這個順心牌的白酒味兒不對。”</br></br>果不其然，短短半個小時，他們就接到12個報料電話，內(nèi)容幾乎完全一致：剛買的順心酒口味極差，喝了之后腦袋不舒服。</br></br>“一起重大的突發(fā)食品衛(wèi)生事故。”馬飛眼睛發(fā)亮地說。</br></br>“這么大的事，借他倆膽他也不敢壓稿。”婁廣陰笑著說。</br></br>馬飛沉吟道：“咱先不能告訴他，免得他指手畫腳地瞎攪和。咱什么都弄好了，下午再報給他。”</br></br>婁廣點頭贊同道：“對，告訴他他一準瞎放屁。不過咱得仔細研究研究，明兒這仗得打得漂亮。”</br></br>“對，明天早上咱倆先一起去報料人家里拿證物，然后你拿著證物去食品衛(wèi)生監(jiān)督所做檢驗，我去找順心酒的各個代理商摸摸底，下午咱倆匯合之后再一起去他們的辦事處……”</br></br>`</br></br>第二天上午，陳雨林開車去辦事處，離著老遠就發(fā)現(xiàn)辦事處門前人頭攢動吵吵嚷嚷。陳雨林不動聲色地把車停到了馬路對面。</br></br>“哇，好熱鬧啊。”張雪就像看農(nóng)民趕集似的既新鮮又興奮。</br></br>“這場面并沒有我預(yù)計的壯觀，看來還得再等等。”張倩微顰著秀眉輕輕說道。</br></br>陳雨林心說，你們一個個跟沒事人似的說得可真輕松啊，我這心可一直懸著呢，萬一搞砸了可就全毀了。正在這時，張靜打來了電話，她還沒說話電話里就傳出來菜市場里特有的吵雜聲，陳雨林使勁把手機往耳朵上按才能勉強聽清楚她說的話。陳雨林告訴她不要驚慌，就對外面的人說，辦事處主任馬上就到，讓他們稍等一下。掛了電話之后，陳雨林揉揉耳朵，又打了個電話。</br></br>“到了么……開始了……你去吧……嗯。”陳雨林從頭到尾就說了這么十個字。</br></br>眾女孩都被他的這個電話弄懵了，紛紛追問他給誰打的電話，搞的什么陰謀。張雪直接把矛頭轉(zhuǎn)向了汪雨涵，怒氣沖沖地職責(zé)她“重色輕友”。汪雨涵一邊在張雪的魔爪下連連躲閃，一邊高呼冤枉。</br></br>陳雨林耳朵一痛，從后視鏡里看到張倩纖柔的手指正“溫柔”地“撫摸”自己剛剛受到手機摧殘的耳朵上。“好啊，我們姐妹幾個費盡心機來幫你。你居然有事瞞著我們，你太沒良心了。沒想到啊沒想到，事到今天，你居然還把我們當(dāng)外人看。”</br></br>張倩說話時笑顏如花，只有陳雨林體會得到她溫柔的撫摸帶來的疼痛。他連聲討擾，并澄清了汪雨涵并非他的同黨，這一無組織無紀律的惡劣行徑完全是自己一手炮制的。隨后解釋道：“今天早上我忽然想到，如果一開始我就出面的話，那我的形象就完了，以后再說什么懸崖勒馬重新做人之類的話也沒人信了。所以就打電話讓我爸另派一個人來充當(dāng)辦事處主任，然后適當(dāng)?shù)臅r候我再出面把他撤掉。”</br></br>張倩聽到這撲哧笑了，松開手說道：“你什么時候?qū)W得這么狡猾了？姐妹們，往后咱們可得小心點，別讓他賣了咱們還幫他數(shù)錢吶。”</br></br>“是啊是啊，他現(xiàn)在太陰險了。本來就是他的主意，他卻偷偷摸摸地把屎盆子往別人頭上扣，最后他自己出來當(dāng)好人，真齷齪呀。”張雪一本正經(jīng)地說。</br></br>春剛坐在后面緊攥著拳頭小聲嘟囔著：“這招真妙啊，一下就把自己甩得干干凈凈的。太狡猾了，太陰險了……”</br></br>陳雨林絕望地想，怎么就這么一會功夫自己就變成一個又狡猾又陰險又齷齪的混蛋了？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汪雨涵，沒想到汪雨涵撇撇嘴來一句：“是夠陰險的。”</br></br>陳雨林的臉色越來越陰暗了，好像真地生氣了，眾人漸漸地都不說話了。陳雨林也不說話，猛地發(fā)動汽車一腳就把油門踩到了底。強大的扭距帶動四條寬大的輪胎空轉(zhuǎn)了一瞬間，然后猛地向前躥了出去。4.3Ｌ的發(fā)動機怒吼著推動碩大的車身在街道上狂奔，拐彎時陳雨林猛拉手剎做出一個漂亮的漂移動作，越野車幾乎就是橫著在街道上逛。附近的行人都被這精彩的表演驚呆了，而附近汽車里的司機更是被嚇得魂飛天外，為了躲避這輛瘋狂的越野車四散奔逃，結(jié)果陳雨林沒撞上他們，他們之間卻發(fā)生了數(shù)起追尾事故。</br></br>汪雨涵被陳雨林突起的變故嚇得不輕，心中后悔不迭，心說如果自己剛才替陳雨林說句話，肯定就不會有現(xiàn)在的變故了。她臉色煞白地抓著陳雨林右胳膊，緊張地說：“雨林，你怎么了雨林？別開這么快，危險啊。”</br></br>張雪更是哭喪著叫道：“我不想死啊～～～”</br></br>陳雨林咬牙切齒地說：“我卑鄙，我小人，我把屎盆子往別人頭上扣自己當(dāng)好人……”</br></br>張雪馬上陪著笑臉說：“這話誰說的？誰這么卑鄙無恥誣蔑我心中偶像雨林大哥哥？雨林你這么做是完全英明的，我知道你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公司整體形象，為了公司今后長足的發(fā)展……”她嘰哩呱啦說個不停，而且臉上還一團正氣，好像剛才屎盆子云云跟她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似的。</br></br>陳雨林臉色緩和一些了，問汪雨涵道：“你說我是什么樣的人？”</br></br>汪雨涵馬上用最真誠的語調(diào)說，“雨林，你是我心中的英雄。你的這個決定真是太果斷太有氣魄了，你就是我的真命天子了。”</br></br>張雪張倩狂吐不止，心說汪雨涵你平時仙女似的不近人間煙火，沒想到拍起馬屁來也這么肉麻呀。</br></br>陳雨林從后視鏡里看著張倩，眉毛挑了挑。</br></br>張倩馬上會意，剛才充當(dāng)兇手的纖纖玉指馬上變得柔若無骨，溫柔地撫摸在陳雨林的面頰上，她貼近他的耳邊只說了一句話：“我錯了，就讓我用我自己向你補償吧。”</br></br>陳雨林長長地哼出一口氣，神氣十足地說：“這就不必了，現(xiàn)在你們都知道我這么做是英明的了吧。”</br></br>眾女趕緊美言附和。張倩更是使出了“柔媚化骨掌”在陳雨林周身上下飄來飄去的，搞得陳雨林心驚肉跳。</br></br>陳雨林臉還板著，裝出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樣，橫著眼睛掃了眾女孩一眼，看她們一個個唯唯諾諾獻殷勤的樣子心里就好笑。陳雨林心說：“哼，看來以后就得對你們兇一點。我越兇，你們就越聽話，就越溫柔……不好，千萬別笑出來，笑出來我苦心營造出來的形象可就全完了。一定要嚴肅，要威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