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渴望(九)
姜蕓躲在門外,聽兒子說起這些,心如刀割,可她現(xiàn)在除了哭,好像什么也不會了。如果自己是個有本事的女人,也不會把兒子養(yǎng)成這樣,現(xiàn)在讓他回到親生父親身邊,至少能讓他有一個全新的未來,至少不會再為了生活奔波、發(fā)愁。
“你拿走吧,我不想喝。”小時候的記憶只會讓他更痛苦。
“那你想干什么?”張慶天端了個凳子坐在床邊。
“我不知道。”姜恒之只是覺得,腦子不是他的腦子了,“我讓你幫我安排一個好工作,就是為了讓她安心,讓她知道,我不是以前那個小混混了,我會好好上班掙錢,會越來越好,會給她臉上爭光。”
說著姜恒之吞了吞口水:“哥我好餓啊,你給我削個蘋果。”
張慶天撲哧一笑,姜恒之果然還是姜恒之啊!
“你笑什么?看我這么痛苦,你還笑得出來?”他看到張慶天,心情確實(shí)好多了。
“我看你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出院了。”張慶天削出一圈連著一圈的果皮,很薄很均勻。
姜恒之嘆了一口氣:“可我不知道出去該干什么?”
緊接著又道:“哥你真厲害,削個蘋果也能削得這么好。”
張慶天是真覺得好笑:“我不來安慰你,你也會好的。”
“不,我不會。”姜恒之從他手里接過蘋果啃了起來,狼吞虎咽顧不得說話了。
張慶天看著垃圾桶內(nèi)果皮,又想起余思雅來,她也說過這樣的話,那時候張慶天只是覺得不好意思,怎么連削個水果都能得到她的夸獎。
“哥,你說我該怎么辦?”吃飽喝足,姜恒之又犯起愁來。
“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你的痛苦你的生不如死都不能改變現(xiàn)狀,你要想死,我不攔你,你不想死,就好好活著,不僅要活著,還要活好。”張慶天知道這些話聽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可他也只能幫到這兒了,做不做得到全看姜恒之自己。
“你回去上班吧,你在我這兒已經(jīng)耽誤很久了,我好好想想,以后要做什么,該怎么辦。”姜恒之聽進(jìn)去了,他不想死,他不能死。
張慶天點(diǎn)點(diǎn)頭:“等你出院,我請你喝酒。”
“還喝酒啊,我小命都快沒了。”
張慶天笑笑,轉(zhuǎn)身離開。他知道,姜恒之會好的。
2013年,除夕。
第一次站在宋家大宅前,姜恒之找不到詞來形容自己的心情。以前看到這樣的房子,頂多是羨慕,然后幻想自己什么時候也能住上這樣的房子,現(xiàn)在他看著里面燈火輝煌,一眼望不盡的屋子和院子,心底燃起熊熊火焰,那是嫉妒和恨意碰撞出的火花,每往里走一步,每靠近一點(diǎn),就越燒越烈。
“大家都在等你,快走吧。”汪叔回頭看他一眼,說不出是憐憫還是討厭。
他點(diǎn)點(diǎn)頭,緊跟上。
滿屋子的人看他的眼光,沒有一個是正常的,可他既然來了,就不會退縮,他迎上厭惡、好奇、憂心忡忡的眼神,最終把目光落在宋旻和孫柔身上。
想到自己從小到大的日子,再想想這兩人所過的生活,他真說不清是嫉妒、羨慕還是恨了。可他最恨的人,還是宋威。
“可以上菜了。”宋威吩咐道,又對親戚們說,“都入座吧。”
他居然可以這么若無其事。姜恒之對他的厭惡又深了幾分。
“你坐我旁邊。”宋威對姜恒之道。
宋旻坐在他們父子二人對面,宋威竟有了慈父模樣,仿佛他才是那個養(yǎng)在外面的孩子。可笑他還把宋晨當(dāng)成競爭對手,原來真正的對手是姜恒之,一個他從來都不知道的親弟弟。
大姑父一番恭喜的話惹得母親不快,扔下筷子就離席,宋旻也吃不下,留下句客套話,去看母親了。
孫柔沒有開燈,坐在梳妝臺前抽泣。她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可她竟不能阻止丈夫帶回那個野孩子,更可氣的是,20多年了,她居然才知道丈夫在外面有孩子。
“媽,”宋旻推開門進(jìn)去,走到母親身邊,“再怎么樣也得吃飯啊。”
孫柔撲在兒子身上,痛哭起來。真沒想到拉近他們母子距離的竟然是姜恒之。
“你要實(shí)在受不了,就離婚吧。”
“憑什么,我憑什么要給那個女人騰位子?”
宋旻這些天也想過,離開天語集團(tuán),離開宋家大宅,可他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在業(yè)內(nèi)的地位、人脈、資源,哪樣不是來自于他父親?
就像他母親,大半輩子依附著他父親生活,即便有不滿也認(rèn)命了,和娘家斷了關(guān)系,和社會脫節(jié),在這座宅子里生了根,要離開談何容易?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吶。”
孫柔從兒子身上爬起來,盯著他:“兒子,你要爭氣,你要替媽媽爭口氣,把他趕出去。”
宋旻一邊安慰母親,一邊陷入無盡的悲哀,出生在這個家,到底是福氣還是不幸?
之后燃起煙花爆竹,宋旻躺在床上就更睡不著了。他走到窗邊,窗外只能聽到聲音,看出去是漆黑的一片,偶爾有團(tuán)亮光,但很快就湮滅了。
醫(yī)院花園里,看煙花的人不少,張慶天也是其中一個。他沒地方去。
33的年紀(jì),身邊的同事朋友很多都已經(jīng)有小孩兒了,他還是一個人,偶爾看到溫馨的一家三口,也會羨慕。結(jié)束了一天疲憊的工作,回到家也會期待,有一個人,做好飯等他回來。
可每當(dāng)有人靠近他時,他卻不自覺躲開了。
也許是因?yàn)槟切┤硕疾患坝嗨佳虐敕郑苍S是因?yàn)樗齻兌疾粔驁?zhí)著。
張慶天望著煙花,游離在大學(xué)那些時光,日子最艱苦也是最幸福的時候。
“先生,下雪了。大家都走了,你也快回去吧,小心著涼。”
直到有人站在他旁邊,他才注意到花園里的人都散了。
張慶天仔細(xì)瞧,這不就是余思雅的看護(hù)嗎?他心頭一緊,左右張望,又覺得好笑,她一定不想看到自己,怎么會叫人來搭話呢。
“你一個人?”
“是啊,我下來看煙花。”小意說。
“你怎么是一個人呢?”
小意不解,但還是回答道:“我家夫人不喜歡熱鬧,所以我就一個人來看了。”
“你是張總嗎?”
“你認(rèn)識我?”
“不認(rèn)識,可我看你眼熟。之前就在這條路上,我們碰到過,宋總他叫你張總。”小意覺得奇怪,總能在醫(yī)院看到他,“您肯定忘了吧。”
張慶天笑笑:“我也看你眼熟,原來你就是余思雅的看護(hù)。”
“你認(rèn)識我家夫人?”小意很是吃驚,“可我從來沒有聽她提起過你。她沒有什么朋友,現(xiàn)在生病整天窩在病房里就更沒有朋友了,你們,怎么會認(rèn)識?”
“你要是不介意,我請你吃宵夜,邊吃邊聊。”從來沒有跟人說起過自己跟余思雅的事,可他現(xiàn)在,面對陌生的小意,突然想說說。
“可今天是大年三十,這附近都關(guān)門了吧。”
“總有一家會開的。”
“可……”
“今天是大年三十,你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就當(dāng)是一起吃個團(tuán)圓飯了。”
小意抑制不住好奇心,還是去了。況且張慶天給她的感覺也不像是個壞人。
開車走了兩條街,終于有一家館子還開著。小意有些后悔,早知道這么遠(yuǎn)就不來了。
點(diǎn)了兩碗面和一盤餃子,張慶天大快朵頤,小意心思不在這些食物上。從余思雅嫁進(jìn)宋家,小意就覺得她藏著心事,現(xiàn)在醫(yī)生也說了,解開心結(jié)對病情有好處,會不會張總就是她的心結(jié)呢?
小意看著張慶天,覺得他也是個有故事的人呢!
“你怎么不吃?”
“我等著聽你說呢。”
張慶天放下筷子,喝了一大口水。回憶就像摔碎的鏡片,每一塊尖銳的碎片都扎進(jìn)他心里,拔不出來,他該從哪兒說起呢?
突然余思雅打來電話,小意把來電顯示給他看。
“喂,夫人。”
“我……去見一個朋友。”
“好,你別擔(dān)心。”
看小意掛掉電話,張慶天開口道:“如果那天我不給她打電話,可能就不會有后來的許多事。”
在圖書館,張慶天對余思雅說過那樣一番話,之后余思雅再也沒來找過他。
他想這樣也好,沒有可能的兩個人,本來就不該走在一起。
說來也怪,以前一回頭就能看到的人,那段時間竟像消失了一般,走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她的身影。
考試結(jié)束后他很快找到了實(shí)習(xí)工作,在忙碌的工作中好像漸漸忘了余思雅。中秋節(jié)他主動申請加班,天黑了才往學(xué)校趕。一抬頭看到皎潔的月光,他愣住了,如果余思雅在,一定會停下來看月亮吧。又大又圓的月亮,她會在哪兒、和誰一起欣賞?
張慶天摸出手機(jī)翻開余思雅的號碼,沒有撥出去,她這么久不聯(lián)系,一定不想再有什么瓜葛了。
可月光下她的身影,不斷在張慶天眼前晃來晃去。他忍不住,想聽聽她的聲音。
張慶天找了個公共電話打過去,聽到她語氣輕快:“喂,你好。打錯了吧。”然后就是忙音。
他不禁覺得好笑,自己什么時候也學(xué)會做這樣的事了?
笑過又掀起無盡的波瀾,他才發(fā)覺,原來自己心里,一直放不下余思雅,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結(jié)束。
不加班的時候,他就在校園里閑逛,好像那樣就走過余思雅走過的路,好像和她還沒有完全斷開。
國慶過后,張慶天找了個出租屋,住那里上班更方便。他決定要以工作為重,然后慢慢忘掉余思雅。本來他們之間就沒有什么,本來也只是普通朋友,他相信自己,會忘記這一生命中的小插曲。
最后一次在校園里閑逛,余思雅卻突然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里。
落日的余暉從山坡上照下來,銀杏樹葉在夕陽的映襯下顯得更加金光燦燦,余思雅背對著他,正踮腳摘樹葉。
他心里突然歡喜起來,走過去伸手替她摘下。
余思雅回頭看他,先是驚訝,后又笑得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