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寒冬(四)
家里依舊清冷,沒有一絲過生日應(yīng)有的氣氛。宋旻打開燈走到餐桌前把蛋糕放下,桌上擺著飯菜,還冒著熱氣,是為了等他回來一起吃嗎?
小意聽到腳步聲,從廚房趕來:“宋總,您回來啦。”
宋旻點頭,問:“夫人呢?”
“夫人在臥室。”小意看了眼桌上的蛋糕,暗自欣喜,宋總還是很關(guān)心夫人的。
“我去叫夫人下來。”未等宋旻發(fā)話,小意已經(jīng)走出餐廳。
余思雅不在臥室,而是在隔壁嬰兒房。房間里沒有開燈,借著陽臺射進(jìn)來的暗淡天光,小意隱約看見余思雅抹去眼角的淚水,不免揪心,這么好這么年輕的夫人,為什么要承受這些呢?
小意走到小床邊,蹲下身子:“夫人,宋總回來了,還給您帶了蛋糕。”
余思雅吸了吸鼻子,沒有說話。小意把她扶起來:“地上涼,您要注意身體啊。”
剛剛小產(chǎn),又整天郁悶不堪,再這樣下去,小意真擔(dān)心她會
小意試探道:“要不我?guī)湍艏路俊?br/>
“不想換,走吧。”她本就不想過這個生,還有什么心情換衣服?
相顧無言,在蘇軾的那首詞里是多么感人,然而到了余思雅和宋旻這里,成了無奈。一個無話可說,一個無從說起,小意站在旁邊,看著他們二人的樣子,哪里像夫妻啊,簡直比陌生人還要陌生。
終究還是宋旻先開了口:“生日快樂。”
得到的也只是余思雅淡淡的一句:“謝謝。”
然后又是長久的沉默。
宋旻看著眼前這個神色木然的女人,忽然記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準(zhǔn)確地說應(yīng)該是他們成年后第一次見面的情景:余思雅坐在余母身邊,面無表情,長輩們問一句,她答一句,臉上完全沒有因為相親而產(chǎn)生的尷尬,沒有害羞,也看不到絲毫愉悅或不快,反倒是他,有些不自在。
此時此刻,最煎熬的人還是小意,她打開小盒子里的蛋糕,放在余思雅面前:“夫人,雖然沒蠟燭,但您過生日,還是許個愿吧。”
余思雅似是想起什么,盯著蛋糕看了一會兒,說:“我沒有愿望。”
“那我替您許愿。”說著,小意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在心里默念:求老天爺賜給夫人一位可愛的孩子吧。
小意許完愿看著他們,依舊是兩張冷漠臉。別不說話呀,吵一架也好啊!算了,一個傭人,操那么多心干嘛?又不漲工資!她想了想,還是先撤吧。
“夫人,宋總,你們慢用。”小意欠身,離開餐廳。
“吃蛋糕吧。”宋旻是想找些話題,可也不知道說什么,“我記得你喜歡吃芝士蛋糕。”
她早就過了輕易被感動的年紀(jì),也很難再因為別人記錯她的喜好而生氣,她只是客觀地陳述事實:“你記錯了,我從來都不喜歡吃甜食。”
怎么可能,是余母告訴他的,她母親還會記錯嗎?也許吧,誰說父母就一定了解自己的孩子呢。
“吃飯吧。”宋旻伸手觸碰湯碗,有些涼了。
余思雅說:“我吃過了。”
這些菜是她讓小意給宋旻留的,她知道宋旻不會去宋宅,她也知道,宋威和她父親很生氣,可那又怎樣呢,她就是不想去。她看著他:“謝謝你記得我的生日,也謝謝你給我慶生,你慢用,我先上去了。”
看著余思雅起身離去的背影,宋旻始終沒有說什么,他知道余思雅還在怪他,他也怪自己。
在這個季節(jié)這個時間,金都大學(xué)里最難看到的就是人,學(xué)生們要么是在外面逛街約會,要么是在圖書館自習(xí)室挑燈夜戰(zhàn),要么是在寢室被窩里吃零食看電影打游戲。當(dāng)然也不缺像簡潔這樣,做兼職賺生活費的,他們或許正在回學(xué)校的路上,或許還在某處端著盤子刷著碗筷,不過這些畢竟是少數(shù),因為在這所學(xué)校里,大多都是當(dāng)?shù)厝耍蠖喽疾怀畛圆怀畲?br/>
從咖啡館到學(xué)校,再從學(xué)校正門到宿舍,這距離可不是一般的遠(yuǎn)。好在簡潔從小就習(xí)慣了走路,況且這里的康莊大道與瑤山的那些路比起來根本不算什么。
穿過小廣場,光線越來越暗,簡潔抬頭一看,原來是路燈壞了,她埋下頭,繼續(xù)走著。
臨近宿舍門口,傳來一陣陣嘰嘰喳喳的討論聲,好像還是在說寢室失竊那件事。簡潔瞟了眼黑板上寫的通知,大概就是讓同學(xué)們看管好自己的財務(wù),學(xué)校會全力調(diào)查此事,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復(fù)。落款時間是三天前。
討論愈發(fā)激烈,此起彼伏的聲音沿著扶梯傳到三樓,顯然大家對學(xué)校的答復(fù)并不滿意。簡潔沒有心思過問這些事,繼續(xù)往六樓走去。從入校開始,她就只想怎么學(xué)習(xí)怎么掙錢,她很少參加集體活動,同學(xué)們都說她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她只是沒時間罷了。
樓道里的聲控?zé)綦S著腳步聲亮起,其他寢室的門要么緊閉要么半掩,只有左手第三間寢室敞開大門,在地上照出一片亮光,似是在迎接晚歸的她。
簡潔剛一進(jìn)門,便被曉茹拽到一邊,她還來不及思考怎么回事,接著又被一聲巨響震驚,身后的門已被娟兒一腳踹上。
“不要臉。”
簡潔聞聲看去,是妮妮充滿怒氣的雙眼,那眼神恨不得把她撕碎了剁爛了扔在地上用腳踩。
曉茹的推搡使她撞在桌上,她強忍疼痛,捂著肚子,抬眼卻看到錢、信封、枕頭,這不是她的東西嗎?
“冷靜。”丫丫攔住妮妮,“先搞清楚狀況。”
“還不清楚嗎?證據(jù)都擺在這兒了你就別充當(dāng)好人了行嗎?”妮妮推開丫丫,走到簡潔面前,抓起桌上的錢砸在她臉上,“沒想到你都偷到自家寢室來了。”
偷?她偷什么了?
“真的是你嗎?”小彤見簡潔沒有辯解,心底的懷疑又深了一分。
什么是她?她怎么了?從進(jìn)門到現(xiàn)在,她整個人還是蒙的。
她掃了一周,曉茹的不屑,小彤的懷疑,丫丫的不安和理智,妮妮的憎惡,還有她身側(cè)娟兒看戲的表情,以及她凌亂不堪的床鋪,她到底做錯了什么?
“你就承認(rèn)吧。”娟兒往前走了幾步,“那天晚上我都看見了。你說你下床喝水,我還提醒你早點睡來著,可我自己也沒睡著,雖然光線不好,但我還是看見你坐起來在數(shù)什么東西,后來還把它藏到枕頭里。”
娟兒看著腳下的錢,譏笑道:“現(xiàn)在看來是在數(shù)錢了。”
曉茹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簡潔,我們知道你家里窮,可再窮你也不能做這種事吧。只要你把事情交代清楚,并保證不會再犯,我們大家也不會為難你。”
“是啊,簡潔。”小彤附和道。
簡潔的雙手死死地抓著衣服,心里的莫名其妙轉(zhuǎn)化成怒氣、委屈,似乎要在這一瞬間將她吞噬,她終于吼出來:“我沒偷!”
她奪門而出,沿著樓梯一直跑下去,不是她,她沒有偷錢,她沒有偷錢,那錢明明是芊芊給她的,怎么成偷的了?
她一路跑到了宿舍樓后門的花臺邊,蹲在地上忍不住痛哭起來。
“如果真的不是她呢?”丫丫確實心存疑慮,可她覺得簡潔應(yīng)該不會做那樣的事。
“不是她是誰?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我丟了兩千就從她那里搜出兩千?”妮妮認(rèn)定了簡潔就是小偷,“你不是親眼看到了嗎?”
“你別盯著我啊,我是看見她數(shù)錢藏錢,我可沒說我親眼看見她偷錢。”娟兒撇了個干凈,總之偷錢的不是她,說簡潔偷錢的也不是她,關(guān)她什么事呢!
小彤一邊拾起地上的錢,一邊問:“現(xiàn)在怎么辦?”
娟兒說:“等她回來唄,我就不信她還不回寢室了。”
曉茹嘆了口氣:“她也沒地方去,等吧。”
“我去找找她。”丫丫說。不管怎么樣,總要先把人找到,把事情搞清楚再說。
眼眶就像壞了的水龍頭,怎么都擰不緊,好像要把身體里最后一滴水流干,才能停下。簡潔的大腦已經(jīng)不能思考,所有的傷心、無助、悲憤都隨著淚水傾瀉而出,涌入陰冷的空氣中包圍著她,久久不能散去。
“你是簡潔的朋友?”丫丫停下腳步,看著身側(cè)面容姣好的芊芊。
芊芊認(rèn)得她:“你是她同學(xué)?”
丫丫點頭:“簡潔不見了,你去找找她吧。”
“不見?什么意思?”她正要去寢室找簡潔,有些話想說清楚。
丫丫面色凝重:“她和室友發(fā)生了點沖突,跑出去了。”
沖突?還是受欺負(fù)了?芊芊道了聲謝,轉(zhuǎn)而下樓。
丫丫望著她的背影,遲疑了幾秒,轉(zhuǎn)身回寢室。她想簡潔現(xiàn)在一定不想看到她,她要先回去,穩(wěn)住大家,不能鬧到輔導(dǎo)員那兒。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
簡潔沒有什么朋友,也沒地方可去,應(yīng)該不會走遠(yuǎn),芊芊心想,就在附近找找看。
寂靜寒夜里的抽泣聲引著芊芊不斷向她靠近,可她沉浸在痛苦、悲鳴中毫無察覺。突然,有人從身后拍了她一下,她受到驚嚇,回頭看著那個人,又是一驚。
“對不起啊,嚇到你了。”芊芊滿是心疼。
簡潔實在不敢相信眼前站著的人是芊芊,只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芊芊蹲下身子:“你怎么跑到這兒來了?”
芊芊的關(guān)心和擔(dān)憂,讓簡潔的淚水再次奔涌而出,芊芊抱著她,任由她的眼淚和鼻涕浸濕自己的衣服。哭得累了,簡潔便從芊芊懷里抽離,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在怪我?”芊芊面露惶恐之色。她不想向簡潔隱瞞什么,只是她做的事畢竟不光彩,她不想說也不好說,她更怕說了,會失去她唯一的朋友。
簡潔搖頭。
芊芊的眼底泛起一層霧氣:“那你是,看不起我?”
簡潔拼命搖頭,哽咽道:“不是。”
芊芊的淚水在這一刻忍不住奪眶而出,她抹掉眼淚,而后笑說:“我還以為你不會理我了。”
“對不起,對不起芊芊姐。”淚水毫無征兆又流了出來,簡潔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這么能哭,剛歇下,又來了。
“你別說對不起,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所有的結(jié)果我都得受著。”芊芊從包里掏出兩張紙巾,一張給簡潔,一張給自己。
“芊芊姐,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難處。”簡潔看著她,五味雜陳。
難處?活著不就是最大的難處嗎?可也只有活下去,才能感受到什么是難處。芊芊挨著簡潔坐下,抬頭看著漆黑的天空:“別說我了,說說你吧,發(fā)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