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漩渦(九)
只有當簡潔看不到他的時候,他才會直直地看著她。看著她一步步走進屋里,聽著關(guān)門的聲音,心底泛起一陣酸楚。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猶豫片刻,一口飲盡。想起兒時他和汪泉偷酒喝,喝完半杯紅酒頭暈想吐,才發(fā)現(xiàn)酒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喝,之后又起了滿身的疹子,他母親不讓他撓,在他睡覺時把他的雙手捆住,夜里常常哭醒。那時候真好,想哭就哭。
門里邊簡潔再也忍不住了,蹲下身子抱頭痛哭,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很難受。她告訴過自己以后不管怎樣都不要哭了,可她又一次食言,她想做的事,總是做不到。
三杯酒下肚,宋旻頭昏腦漲,他不能再喝了,走到沙發(fā)前坐下。他很清醒,他知道自己該走了,只是靠在沙發(fā)上,閉眼聽著里面?zhèn)鱽淼乃暎缑⒃诒场K滥遣皇蔷凭木壒省?br/>
又過了一會兒,似乎聽到“咚”的一聲,他睜開眼看著緊閉的房門,稍稍平靜的心又亂跳起來。不知道是不是簡潔出什么事了?他該怎么辦才好?
還在思慮中,只見門突然開了,簡潔裹了條浴巾就出來,看到沙發(fā)上坐著的人,心都快跳出來了,腦子像是缺氧似的,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宋旻也恍了神,直愣愣地看著她。
直到簡潔手臂上的血滴到地板上,他才回過神來:“你的手”
聽到他的聲音,疼痛的感覺才傳遍全身,簡潔看著手臂上流出的血,注意到裹在身上的白色浴巾,兀的往回跑。
她太亂了,心里太亂了。換了件短袖出來,宋旻仍坐在沙發(fā)上。
“你怎么”
“你的手”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沉默。
簡潔走過去,宋旻起身,看到血還在往外滲,問她:“有藥箱嗎?”
“在廚房最右邊的柜子里。”客廳和廚房是通的,簡潔看著他打開底下的柜子翻看,又說,“在上面。”
他拎著藥箱一步步走近,簡潔心里有無數(shù)頭小鹿亂撞。
“我先給你包一下,不行再送你去醫(yī)院。”他打開藥箱,找出紗布、碘伏和棉簽,回頭對簡潔說,“你坐著。”
四目相對的瞬間,連空氣都變得緊張起來。
宋旻忙扭頭:“怎么會摔成這樣,還有別的地方受傷嗎?”
簡潔沒有回答,屁股摔得不輕,但應(yīng)該不會出血,手臂是因為劃到了玻璃瓶。現(xiàn)在玻璃瓶壞了,花也活不了了。
簡潔看著他的側(cè)臉,耳根子都是紅的,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他很小心,棉簽擦到傷口幾乎沒有感覺,轉(zhuǎn)身拿紗布拿膠帶都低著頭,簡潔肆無忌憚地盯著他:“你為什么不走?”
宋旻一頓,又繼續(xù)手中的動作。
“好了。”他粘上最后一節(jié)膠帶,轉(zhuǎn)身收拾藥箱。
就在他準備拎著藥箱走開的時候,簡潔抓住了他的手:“你為什么不走?”
她的手冰冰涼涼的,可被她抓著,宋旻心里更覺得炙熱。剛拿起的藥箱毫無防備地掉在茶幾上。似乎是持續(xù)飆升的心跳又一次拉近他和簡潔的距離,直到視線模糊,他從剛才的小心翼翼不敢觸碰變得忘乎所以
簡潔從不敢想象這樣的事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睜開眼看到空蕩蕩的枕頭,悵然若失。比起擔憂和恐懼,更多的是失落和傷心。如果昨晚是醉了,那她現(xiàn)在一定是瘋了。
一直以來她都聽父母的話、聽老師的話,她從不敢想象自己會做這樣出格的事。可就在昨天晚上,當宋旻靠近她的時候,她竟沒有躲開,她變得不像自己。
光線越來越強烈,簡潔起床看到疊放整齊的衣物和一張銀行卡,心里更覺刺痛,欲哭無淚。她快步走出房間,客廳里果然是空蕩蕩的,餐桌被收拾得很干凈,廚房也很整潔,鞋架上的雨傘不見了,她跑回房間,衛(wèi)生間里的玻璃碎片和花都不在了,他就像沒有來過一樣,他就這樣消失了。
他就這樣消失了。
簡潔看著那張卡,腦子里全是昨天晚上和他在一起的畫面。近在咫尺的人,其實相隔甚遠,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留下一張卡,一句話也沒有就消失了。
宋旻是天剛亮就走的,醒來看到身側(cè)熟睡的人,心頭是從未有過的哀傷。明知與她相隔甚遠,卻又情難自已,他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夢。伸手觸到她的臉,溫熱的感覺傳遍全身,他又慶幸,還好這不是夢。可是他該怎么辦,他能怎么辦?
她只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可他有家庭,有事業(yè),難道只為片刻的歡愉就要放棄一切嗎?
他在糾結(jié)中逃離與簡潔關(guān)聯(lián)的一切,留下那張卡就走了,他扔掉了玻璃碎片、花、酒瓶和剩菜,包括那把傘。可他扔不掉心里暗生的情愫,坐在電腦桌前,腦子里全是那些七零八碎的畫面,無一不與簡潔相關(guān)。
急促的敲門聲擾得他心里更亂。
“進來。”
“宋總,這是新品開發(fā)的報告”
“放桌上,出去吧。”
“還有這個”
“我叫你出去沒聽見嗎?”
助理小王愣了愣,還是頭一次見他這么兇呢,以前再不高興,也會聽她把話說完。她把一大摞文件放下,快步出去,一上午都悶悶不樂,直到午休后遇到汪泉,抱怨了幾句才痛快些。
汪泉見到宋旻時他正坐在電腦桌前沉思,或是發(fā)呆。
“我聽小王說你一上午都沒出來,”汪泉把飯菜放在桌上,“給你帶了盒飯。”
“謝謝。”宋旻努力不去想那些事,努力讓自己跟往常一樣。
“你,沒事吧?”雖然知道問了也白問,但汪泉還是忍不住。
宋旻搖了搖頭,走到沙發(fā)前準備吃飯。不經(jīng)意間汪泉看到他手上的紅點,突然緊張起來:“你喝酒了?”
不說不覺得,一說倒感覺渾身發(fā)癢。宋旻也不去撓,打開飯菜吃起來。
“你瘋了!不要命了!”
汪泉想起兒時,他和宋旻偷酒喝,他喝得多反倒沒事,宋旻只喝了一點就難受得不行,后來才知道宋旻對酒精過敏,他也因此被父親狠狠教訓(xùn)了一頓。那時對“過敏”了解不多,也是聽大人們說的,要不是他父親及時發(fā)現(xiàn),還不知道會出什么事。
“有什么事你不能跟我說嗎?”
“少喝點又死不掉。”
“死”這個字從宋旻嘴里說出來十分刺耳,攪得汪泉心里亂糟糟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讓宋旻好起來,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讓他開心一點。
“你這樣讓人很擔心。”
“我沒事,”宋旻抬起頭來看他,“真的。”
“你去準備一下,4點鐘要見的那個外國客戶很注重細節(jié),所有的資料你要再檢查一遍。”
“好。”聽他談工作汪泉放心多了,“我來就是想跟你說我們的對手也約到了時間。”
“什么時候。”
“明天上午10點。”
“如果今天順利的話就把合同簽了。”
汪泉點了點頭:“我先去了。”
目送汪泉離開,宋旻放下筷子,盯著手機,沒有任何動靜。應(yīng)該不會打來吧,這么久了都沒響,以后也不會打來吧。他告訴自己:不會就好,不會就好。可為什么心里像被挖了一腳,空落落的,難受。
一邊是車票,一邊是手機和銀行卡,銀行卡上還寫了密碼,他是真的很細心啊。
簡潔坐在桌前,像丟了魂似的,不吃不喝也不動,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直到手機響了,她要去拿,才感到渾身無力,手腳麻木,心里莫名的難過。
手機又響起來,她看見是芊芊的名字。
“你到家了嗎?”
聽到芊芊的聲音,眼睛突然濕了,想說點什么,如鯁在喉,只能聽著。
“聽得到嗎,簡潔?”
“喂,是信號不好嗎?”
“芊芊姐,”簡潔努力調(diào)整自己的情緒,“我”
“怎么了?”
“我還沒走。”
“沒走?你怎么還沒走?是遇到什么事了嗎?”
“我我還有東西沒收。”如果有一個人能傾訴那一定是芊芊了,可她現(xiàn)在腦子很亂,不知道從何說起。“芊芊姐你,你找我什么事啊?”
“我要走了。”從公司宿舍到火車站,仿佛走了四年,初到金都的情景和期間經(jīng)歷的種種歷歷在目,四年,又好像是一瞬間,“我現(xiàn)在在火車站,要回老家。”
“你怎么突然要走?”
“高逸媳婦兒跑到公司來鬧,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我是什么樣一個人了。其實她不來我也會走的,高逸各種排擠我,我想好好干也待不下去了。”
聽她輕描淡寫的語氣,簡潔恨不能在她身邊陪著她。
“你也要走,我在這兒沒有一個親人了,我想回去看看我媽。”來金都四年,芊芊一次都沒回去過,來時忐忑,如今要回到那個家,同樣忐忑。
“那你還回來嗎?”
“我不知道,還不確定。”長這么大,就只待過兩個地方,一個她想離開,一個她不得不走,她也不知道自己最終會在哪兒落腳,“簡潔,珍重。”
“芊芊姐,”簡潔很少聽她提起家,可她知道芊芊家里不好,“芊芊姐你要好好的。”
“你也是,好好的。”
“芊芊姐”簡潔只能隔著電話叫她,卻又不知道說什么,總之是不舍,萬分不舍。
“好了,別難過,以后還會再見的。”
“再見”這兩個字于她而言太難了,可又能怎么辦呢,天南地北,她們終究是要分別的。
芊芊也不舍,只是比起簡潔,她多了一份勇氣,和過去說再見的勇氣,如果少了這份勇氣,她又怎么能走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