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連環(huán)爆炸
回到家里,老夫人看他的臉色不好,就勸他晚飯前先小睡一會兒。他一頭倒在床上,內(nèi)心無比焦慮,感覺睡意全無……實際上他睡得很死。當泰格莉絲輕搖他的肩膀,把他叫醒時,他一眼就看到了床頭柜上餐盤,里面的食物散發(fā)出令人愉悅的面條湯的香味。有時候,賣肉的會白送給泰格莉絲一些雞架子,她則用一雙妙手把它變成了可口的美味。
“考尤,塞蒂莉婭打了三次電話了,我已經(jīng)找不到借口了。快點,吃點東西,趕快給她回電話吧。”她說。
“她有沒有問起克麗曼莎?有人知道那事嗎?”他脫口而出。
“克麗曼莎·德芙克特?沒有。她為什么要問?”泰格莉絲問道。
“真是糟透了。”
于是,科里奧蘭納斯把整個事情經(jīng)過告訴了泰格莉絲,包括那些血腥的場面。他敘述著事情的經(jīng)過時,她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蒼白。
“高爾博士故意讓那些蛇去咬她?就為這樣一個毫無惡意的謊言?”
“是的,而且她根本不在乎克麗米是死是活,她竟然為了喝下午茶就把我打發(fā)走了。”他說。
“這太瘋狂了,簡直就是神經(jīng)病,你是不是應(yīng)該把她的事向上匯報?”泰格莉絲說道。
“跟誰匯報?她是饑餓游戲的總設(shè)計師,直接受命于總統(tǒng),她會說錯在我們,是我們?nèi)隽酥e。”他說。
泰格莉絲仔細想了想,“好吧,別匯報了,也別跟她對峙,盡量敬而遠之吧。”
“作為一個導(dǎo)師,這一點很難做到。她總會去學(xué)院,去和她的變種小兔子玩耍,會問許多古怪的問題。憑她的一句話,就能把我的獎學(xué)金取消了。”他用手搓著臉感嘆,“而且阿拉克妮死了,克麗曼莎中毒,而露茜……唉,就更慘了。我懷疑她能否堅持到游戲開始,也許,這樣最好。”
泰格莉絲把勺子塞到他手里,“喝湯吧,我們經(jīng)歷過比這更糟的事情。斯諾能平安著陸?”
“斯諾平安著陸。”科里奧蘭納斯嘴上這么說著,心里可一點沒底。只能一聲苦笑,這樣讓他覺得自己還正常些。為了讓她高興,他勉強吃了幾口,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自己確實餓了,嘰里咕嚕幾口就把飯吃完了。
當塞蒂莉婭再次打來時,科里奧蘭納斯幾乎繃不住了,打算立馬向她懺悔。沒想到的是,她只想讓他在第二天上午阿拉克妮的葬禮上唱國歌。
“你在動物園那么勇敢,再加上你是唯一熟悉全部歌詞的人,你是全年級的最佳人選。”
“當然,我很榮幸。”他回答道。
“好。”塞蒂莉婭正在喝什么東西,電話里可以聽到冰塊碰杯子的聲音,她繼續(xù)說,“你的貢品怎么樣?”
科里奧蘭納斯猶豫著,不知該怎么說。去抱怨吧,顯得很孩子氣,好像他自己沒辦法解決問題似的。他幾乎從未請塞蒂莉婭幫過忙,可他又想到被沉重的鐐銬銬著的露茜,因此也就不顧一切了。
“不太好。我今天看到了露茜,見面時間很短,她非常虛弱,凱匹特當局根本沒給她吃的。”
“自從她離開十二區(qū)以后就沒吃東西?怎么會這樣,那已經(jīng)有……天哪,已經(jīng)有四天了!”塞蒂莉婭吃驚地問道。
“五天。我覺得她撐不到饑餓游戲開始。到那時我甚至沒人可指導(dǎo)了,很多人都會這樣。”他說。
“啊,這不公平。這就好比讓你去用壞掉的儀器做實驗。現(xiàn)在,饑餓游戲至少要延遲一兩天。”塞蒂莉婭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讓我看看我能做點兒什么吧。”
掛斷電話,科里奧蘭納斯轉(zhuǎn)過身對泰格莉絲說:“她想讓我在葬禮上唱歌。壓根兒沒提克麗曼莎,這事肯定還在保密。”
“你也要這么做。也許他們要裝作這一切都沒發(fā)生。”泰格莉絲說。
“也許他們連海波頓學(xué)監(jiān)都不會告訴。”他說完,心里覺得輕松了些。但接著,他又想起另一件事,“泰格莉絲?我差點忘了,我不太會唱歌啊。”不知怎么,他倆都覺得這是最近聽到過的最可笑的事。
老夫人可不覺得這可笑。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老夫人就把他叫醒,訓(xùn)練他唱歌。每唱到一句末尾,她就用尺子捅捅他的肋骨條,喊道:“呼吸!”直到他再不會有第二個選擇。
這天練到第三次的時候,奶奶為了他的未來,犧牲了自己最喜愛的寶貝——一朵淡藍色含苞待放的玫瑰花,小心翼翼地插在他熨燙好的制服夾克上,說:“瞧,和你的眼睛多配。”裝扮完畢,他帶著一肚子剛吃過的燕麥片和因提醒他要“呼吸”而被奶奶戳得青紫的肋骨條,朝學(xué)院出發(fā)了。
盡管是星期六,但所有學(xué)生都已到教室報到,之后他們再到學(xué)校正門前的臺階集合,按班級和字母順序排列整齊。科里奧蘭納斯因出色表現(xiàn),被安排在第一排,和教職人員及尊貴的來賓站一排,其中最尊貴的來賓是萊文斯蒂總統(tǒng)。塞蒂莉婭讓他迅速熟悉了一下流程,可他只記住了一條:只有他開始唱國歌,儀式才能開始。在公眾面前講演他倒不怕,可他從未在公眾場合唱過歌——在帕納姆這樣的場合并不多。這也就是為什么露茜的歌聲如此吸引觀眾的原因。他安慰自己,即使他唱得像狗叫,也沒多少人可以拿來做比較。
大街對面,為葬禮儀式臨時搭建的看臺上已經(jīng)坐滿了許多哀悼者,他們身穿黑色的衣服,這是大家在戰(zhàn)爭期間悼念自己所愛的人時都會選擇的顏色。他在人群中尋找著克林家的人,可是卻沒有看到。學(xué)院和周圍的建筑都掛滿了葬禮的條幅,每一扇窗戶都掛上了帕納姆國旗。攝像機也準備好記錄下這一時刻,許多凱匹特的電視記者也蜂擁而至,對儀式進行直播。科里奧蘭納斯覺得這是對阿拉克妮生平的一次全面的展示,無論與她的生或死都極不相稱,如果她不這么愛顯擺,她的死本是可以避免的。
許多人在戰(zhàn)爭中英勇死去,卻沒有得到多少認可,這令他感到難過。一想到是唱國歌而不是頌揚阿拉克妮的才能時,科里奧蘭納斯才暗暗松了一口氣。在他的記憶中,她的才能僅限于高聲講話,無須麥克風(fēng)就已經(jīng)喊聲震天,全禮堂的人都聽得見,再一個就是把勺子頂在鼻子上。海波頓學(xué)監(jiān)還曾責(zé)怪他愛炫耀?但是,他仍要提醒自己,阿拉克妮無異于自己的家人。
學(xué)院的鐘聲敲響九下,人群安靜了下來。按照提示,科里奧蘭納斯起身,走向講臺。塞蒂莉婭答應(yīng)會有伴奏,但是寂靜持續(xù)的時間太長了,在伴奏終于響起,帶出十六小節(jié)的過門音樂之前,他已經(jīng)調(diào)整氣息,準備開始唱國歌了。
帕納姆的珍寶,
雄偉瑰麗的城邦,
跨越時代,歷久彌新。
科里奧蘭納斯的歌聲與其說是一段美妙的旋律,倒不如說是娓娓道來的話語,歌的難度也并不太大。老夫人總是唱走音的那個高音可以選擇不唱,多數(shù)人唱到這個音的時候,都會低八度。唱歌時,他始終牢記奶奶戳他肋骨條的尺子,流暢地完成了歌唱,沒有跑一個音,也沒有氣息不足。當他唱完回到座位上時,觀眾報以熱烈的掌聲,連站在講臺上的總統(tǒng)也朝他點頭示意。
“兩天前,阿拉克妮·克林失去了年輕而寶貴的生命,因此,我們對圍困我們的罪惡叛軍的另一個受害者表示沉痛哀悼。”總統(tǒng)拖著長音繼續(xù)說道,“她死得與戰(zhàn)場上的戰(zhàn)士一樣英勇,在我們稱為和平的時期,她英年早逝,令人更感哀痛。只要叛亂的痼疾一日不除,就會不斷侵蝕這國家美好和高尚的一切,我們就不可能獲得真正的和平。今天,我們對她的犧牲表示哀悼,同時要牢記,只要邪惡存在,我們就絕不能任其猖獗。是偉大的都城凱匹特把正義帶給了帕納姆國,讓我們再次做一個見證吧。”
低沉的鼓聲悠然響起,當哀悼的隊伍從轉(zhuǎn)角走入大街時,所有的人轉(zhuǎn)過身去看。盡管斯科勒大街不如科索大街寬闊,但足以盛得下那些參加悼念活動的治安警,他們肩并肩行進,組成了一個二十英尺寬、四十英尺長的方隊,隨著鼓樂聲,邁著極為整齊的步伐行進。
科里奧蘭納斯曾經(jīng)很納悶,凱匹特把一個貢品殺死凱匹特女孩的事告知各轄區(qū)的用意何在,現(xiàn)在他終于明白了。在治安警隊伍的后面,是一輛裝著吊車的平板拖車,在高處,滿身彈孔的十區(qū)女孩布蘭迪被吊在鉤子上。在拖車上,載著其余二十三個貢品,他們戴著手銬腳鐐,灰頭土臉,一副落敗之相。鐐銬的長度不夠,因而他們不是蹲著,就是坐在光光的金屬板上。這再次提醒了各轄區(qū)的人,他們是低人一等的,如果抵抗,他們必將付出代價。
科里奧蘭納斯看到了露茜,她盡量維護著自己最后的一點尊嚴,在鐵鏈允許的長度范圍內(nèi)盡量坐直了身子,直視著前方,也不管頭頂上輕輕搖晃著的尸體。可這一切都是徒勞的,她骯臟的外表、沉重的鐐銬,還有當街示眾——這一切都是她無法戰(zhàn)勝的。他設(shè)想著如果是自己身處這樣的境地又該怎樣,直到他意識到,塞亞納斯不就總是設(shè)身處地為他們著想嗎?他立刻停止了這樣的胡思亂想。
走在貢品后面的是另一個治安警方隊,他們?yōu)橐惠v四駕馬車開道。馬身上裝飾著花環(huán),拉著一輛華麗的馬車,上置純白色的棺槨,上面鋪滿鮮花。在棺槨后面,克林家的人坐在一輛敞篷雙輪馬車上。至少一家人有機會表示自己的哀痛,保存了體面。當隊伍行進到主席臺前時,停了下來。
高爾博士一直坐在總統(tǒng)身邊,此時她走到話筒前。科里奧蘭納斯覺得讓她在這樣的場合講話是個錯誤,不過她一定是把那個瘋狂的女人和粉色的蛇形手鏈留在了家里,因為她講話時語氣堅定、思路清晰。
“阿拉克妮·克林,我們——你帕納姆的同胞們一起宣誓,你不會白白死去。當我們中間有人遭到襲擊時,我們會加倍地還擊。饑餓游戲會進行下去,投入的力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大,擔(dān)負起的責(zé)任也更大。我們會把你的名字列入長長的無辜者的名單中,他們?yōu)榫S護這片土地的正義而死去。你的朋友、家人和公民同胞們在此向你致敬,并將把第十屆饑餓游戲獻給你,以作為對你的紀念。”
這么說,那個大嗓門的阿拉克妮成了維護這片土地的正義之士。是的,她因為用一塊三明治去逗弄她的貢品而斃命,科里奧蘭納斯暗忖,也許她的墓碑上應(yīng)該寫上“因為廉價的嘲笑而喪命”。
一隊身披紅色肩帶的治安警舉起槍,朝天齊放,以示哀悼,子彈劃過幾個街區(qū),消失在某個角落。
當人群漸漸散去時,人們在科里奧蘭納斯的臉上看到失去阿拉克妮的悲傷,可諷刺的是,他感覺自己再次殺死了她。總體來講,他感覺自己表現(xiàn)不錯,直到他扭過頭,看到海波頓學(xué)監(jiān)正低頭看著他。
“我對你失去的朋友表示哀悼。”學(xué)監(jiān)說。
“也為您失去的學(xué)生難過,今天對我們大家是艱難的一天。葬禮儀式還是很感人的。”科里奧蘭納斯回答。
“你真這樣認為?我覺得場面過于龐大,而且也沒有品位。”海波頓學(xué)監(jiān)說。
聽到這話,科里奧蘭納斯很詫異,他輕笑了一下,但很快收住笑容,極力顯出吃驚的樣子。接著,學(xué)監(jiān)的視線落到他的藍色的玫瑰花蕾上。
“太令人驚奇了,這世界變化如此之小。在這一切的殺戮之后,在發(fā)出痛苦的誓言要銘記一切代價之后,在所有一切發(fā)生之后,我還是分不清花蕾和花朵。”學(xué)監(jiān)用指尖輕輕拍拍他的玫瑰花蕾,調(diào)整了一下花的角度,笑著說,“午飯別遲到,我聽說有餡餅。”
他們這次碰面唯一的一件好事就是午飯確實有餡餅,這次是桃子餡餅,地點在學(xué)校餐廳的一個特色咖啡廳里。與收獲節(jié)那天不同,這回科里奧蘭納斯裝了滿滿一盤子炸雞,拿了他能找到的最大的一角餡餅,并在餅干上涂上厚厚的黃油,盛了三回葡萄潘趣酒[1],最后一杯盛得太滿,都漾出來了,于是他用亞麻餐巾去蘸,把餐巾都弄臟了。
讓人們說去吧。今天的主哀悼者需要營養(yǎng)。雖說他大快朵頤,吃得心滿意足,但他意識到自己平時一直保持的自控能力在下降。他把這一切都怪到海波頓學(xué)監(jiān)的頭上,全怪他不停地騷擾他。他干嗎對今天的葬禮說三道四?活了一把子年紀,連花蕾和花朵都分不清,他應(yīng)該被關(guān)起來,或者最好被驅(qū)逐到邊遠的前哨,讓體面的凱匹特人平靜地生活。只要一想起海波頓的冷嘲熱諷,科里奧蘭納斯就忍不住又去多拿了幾塊餡餅。
再看塞亞納斯,他用叉子捅捅雞肉和餅干,一口都沒吃。如果說科里奧蘭納斯只是不喜歡那葬禮儀式的話,那塞亞納斯肯定會覺得更痛苦。
“如果你把食物都浪費了,有人會報告的。”科里奧蘭納斯提醒他。他對這人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好感,可也不想眼瞅著他受罰。
“是啊。”塞亞納斯說。可他除了抿了一口潘趣酒,似乎什么都吃不下。
午飯快結(jié)束的時候,塞蒂莉婭把二十二名導(dǎo)師召集在一起,通知大家饑餓游戲不僅會照常舉辦,而且他們也將成為最引人矚目的人物。為了這一目的,導(dǎo)師們將在當天下午同自己的貢品一起去競技場觀光,并在全國進行電視直播,這一活動將貫徹高爾博士在葬禮上所發(fā)出的誓言。這位饑餓游戲的主設(shè)計師認為,把凱匹特的孩子與轄區(qū)的孩子分開是虛弱的表現(xiàn),好像他們太害怕自己的敵人,連面都不敢露。貢品將會戴著手銬,而不是全套的鐐銬。在護衛(wèi)隊中有槍法極好的治安警,每位導(dǎo)師必須與他們的貢品并排出席活動。
科里奧蘭納斯能感覺到有些同學(xué)是不情愿的。在阿拉克妮出事后,一些學(xué)生家長已經(jīng)對校方薄弱的安保表示不滿,可是卻沒有人會說出來,所有人都不愿在人前顯得懦弱。在他看來,整件事似乎很危險,且安排不當。怎么防止其他貢品對其導(dǎo)師進行襲擊?這種憂慮只是想想而已,他是永遠不會說出來的。在內(nèi)心深處,他懷疑高爾博士希望再出現(xiàn)一次暴力事件,這樣她就能對著攝像頭懲罰另一名貢品,也許這次是一個活的。
高爾博士表現(xiàn)得越冷酷無情,科里奧蘭納斯的抵觸情緒也越發(fā)強烈。他瞟一眼塞亞納斯的盤子,問:“吃完了?”
“我今天真吃不下去,我也不知道該拿這些怎么辦。”塞亞納斯說。
在餐廳里,他們的這一區(qū)域已經(jīng)沒人了。科里奧蘭納斯在桌子下面偷偷把他弄臟的餐巾放在膝蓋上,當他看到餐巾上有凱匹特的標識時,更有一種做了錯事的感覺。“放這上面。”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說道。
塞亞納斯也朝四周看看,麻利地把雞肉和餅干堆到餐巾上。科里奧蘭納斯把食物裹起來,然后一股腦塞到他的書包里。學(xué)校嚴令禁止從餐廳往外帶食物,更不允許給貢品拿吃的。可在去競技場觀光之前,他上哪里去弄到吃的?露茜雖不能在鏡頭前吃東西,可她的裙子里有很深的兜子。一想到他拿的食物要分一半給杰瑟普,他就無比憤怒,可也許這筆投入在游戲開始之后會得到回報的。
“謝謝。你這個叛逆者。”塞亞納斯邊說,邊端起托盤,把它放到通向廚房的傳送帶上。
“這是個壞稱號,可是……好吧。”科里奧蘭納斯說。
導(dǎo)師們上了學(xué)院的廂式貨車,朝凱匹特的競技場出發(fā)。競技場建在河對面,那是防止過多的人擁入市中心。這個巨大的圓形露天劇場在其輝煌時期曾舉辦過許多激動人心的體育活動、娛樂活動,也有軍事訓(xùn)練。戰(zhàn)爭期間備受關(guān)注的對叛軍的公開處決也在此進行,因而這座建筑也成為叛軍的轟炸目標。雖然原建筑仍然存在,但已經(jīng)搖搖欲墜、破敗不堪,只能當作饑餓游戲的競技場使用。曾經(jīng)碧綠、整潔的草坪因無人照料而枯死,開闊的場地布滿彈坑,任憑野草四處蔓延,劇場內(nèi)到處都是爆炸的殘留物——大塊金屬和石頭。環(huán)繞劇場的十五英尺高的墻壁已經(jīng)開裂,并留下了許多彈痕。每年,貢品被關(guān)在這里,除了刀、劍、狼牙棒等完成血腥的屠殺的武器,其余什么都沒有,與此同時,觀眾在家中觀看整個殺戮過程。在饑餓游戲的最后,活下來的人被送回所在轄區(qū),其余貢品的尸體則被運走,武器收集起來,大門緊鎖,直到第二年才打開。這里無人維護,無人打掃。血漬全靠刮風(fēng)下雨來清除,凱匹特當局是不會派人手來清理的。
當大家到達競技場時,茜科老師作為此次短途出行的指導(dǎo)老師,指示導(dǎo)師們把他們的隨身物品留在車內(nèi)。科里奧蘭納斯把包裹在餐巾里的食物塞在褲兜里,用夾克的前襟遮住。他們從空調(diào)車里下來,走進烈日炎炎的室外,這時他看到貢品戴著手銬,在眾多治安警的看守下站成了一排。導(dǎo)師們按指示站到各自指導(dǎo)的貢品身邊,貢品按各區(qū)序號排列。因此,科里奧蘭納斯和露茜一起站在接近隊尾的位置,他身后只有杰瑟普和他體重還不到一百磅的導(dǎo)師利西翠妲。在他前面,是克麗曼莎的貢品瑞伯——那個企圖在卡車里掐死他的人,他一臉怒容地盯著地面。如果是導(dǎo)師—貢品聯(lián)手一決勝負的話,科里奧蘭納斯并不占優(yōu)勢。
雖然利西翠妲外表纖弱,卻也頗有幾分膽識。她是萊文斯蒂總統(tǒng)私人醫(yī)生的女兒,很幸運得到了導(dǎo)師的資格,而且很顯然,她一直很努力地在與杰瑟普溝通。“我給你帶了些藥膏,來抹你脖子上的傷口。”科里奧蘭納斯聽到她小聲說,“可你別讓別人看見。”杰瑟普嗯了一聲答應(yīng)著,“我會找機會放到你的口袋里的。”
治安警把競技場入口笨重的鐵柵欄挪開,沉重的大門吱呀呀地打開了,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門廳,四周是用木板封起來的隔間和戰(zhàn)前留下來的臟兮兮的宣傳海報。孩子們保持隊形,跟在治安警后面,進入到大廳的盡頭。一排帶有三個彎曲的金屬桿的全高度旋轉(zhuǎn)門豎立在那里,上面落滿厚厚的灰塵,需要投入凱匹特代幣才能通過,就是坐電車時仍在使用的代幣。
這入口是給窮人用的,科里奧蘭納斯心中暗想。或者不能說窮人。“平民”這個詞跳入他的腦海。他記得小時候,斯諾家的人是從另一個入口進入競技場的,是由絲絨繩攔開的。當然,他們的包廂是不可能用代幣進去的。和競技場其他區(qū)域不同的是,這里有一個天花板、有伸縮式玻璃窗和空調(diào),即使在大熱天也很舒適。包間內(nèi)還有一名阿瓦克斯為他們提供服務(wù),送餐送水,還給他和泰格莉絲帶來玩具。如果他厭倦了,還可以在柔軟、華麗的座椅上小睡。
治安警分立在兩個旋轉(zhuǎn)門旁邊,從投幣孔投入兩枚代幣,這樣一對貢品和導(dǎo)師可以同時通過。旋轉(zhuǎn)門每轉(zhuǎn)一次,就會傳來“請欣賞表演吧”的聲音。
“難道不能越過檢票口嗎?”茜科老師問。
“有鑰匙就可以,可沒人知道鑰匙在哪兒。”一個治安警說。
“請欣賞表演吧!”當科里奧蘭納斯通過時,旋轉(zhuǎn)門傳出聲音。他有意用腰反向頂了一下橫桿,發(fā)現(xiàn)出去是不可能的。他抬頭去看旋轉(zhuǎn)門的頂端,發(fā)現(xiàn)門上方的拱形空間已經(jīng)被鐵欄桿封死了。他猜想那些買了便宜座票的人們另有走出劇場的通道。這種裝置也許是為了讓觀眾有序退場,但對于一個參加問題重重的“野外觀光巡演”的惴惴不安的導(dǎo)師來說,卻并沒有起到安慰作用。
在旋轉(zhuǎn)門的另一邊,一隊治安警僅按地面緊急顯示燈的指示,列隊進入通道。通道兩側(cè),一些更小的拱門按不同的座位等級標了號。貢品和導(dǎo)師的隊伍走下臺階,兩側(cè)被治安警圍得密不透風(fēng)。當他們走到暗處時,科里奧蘭納斯從利西翠妲的書上撕下了一頁,趁這個機會,把用餐巾包著的食物遞到露茜戴手銬的手上,食物一轉(zhuǎn)眼就滑到了她的裙子口袋里。好啦,在他的監(jiān)護下,她是不會餓死的。露茜拉住他的手,與他的十指交纏緊扣在一起,在黑暗中,他們離得這么近,這小小的親昵的舉動讓他有一種觸電般的感覺。在通道盡頭,快走入陽光下的時候,他又最后緊緊握了握她的手,然后就放開了,因為這種舉動在別人看來可能是很奇怪的。
尚在孩提時,科里奧蘭納斯曾來過幾次圓形劇場,多是來看馬戲表演,有時為爸爸指揮的軍事表演喝彩加油。在過去的九年中,他至少也在電視上看過一部分饑餓游戲的轉(zhuǎn)播,但無論如何也沒想過,有朝一日他能從巨大的記分牌下的大門走進來,直接進入場地,這真是太刺激了。當一些導(dǎo)師和貢品看到這巨大的場地時,不禁發(fā)出驚嘆。這里雖然破敗,但也難掩其恢宏的氣勢。科里奧蘭納斯看著那一排排的高高的座位,感覺自己渺小到了極點,就像滔滔江水中的一滴水珠,奔騰而下的雪崩中的一粒石子。
出現(xiàn)在眼前的攝制人員把他拉回到現(xiàn)實中來。科里奧蘭納斯趕緊調(diào)整臉色,以顯露出這里的一切對斯諾家的人來說沒什么了不起的。露茜在除去沉重的鐐銬之后,似乎更加機敏和靈活,她向利比達揮揮手,但是,和所有的記者一樣,利比達一臉陰沉,毫無反應(yīng)。他們的指導(dǎo)思想很明確:“嚴肅”“報復(fù)”是當日新聞報道需把握的尺度。
塞蒂莉婭既然用到了“觀光”這個詞,那就意味著此行有游覽的性質(zhì),雖然科里奧蘭納斯并不期待此行有多么快樂,但也絕沒預(yù)料到這地方讓人如此悲傷。當孩子們規(guī)矩地跟在領(lǐng)頭的小分隊后面進入橢圓形劇場中央時,護衛(wèi)的治安警散開,孩子們列隊繞場前行,蕩起許多塵土,毫無樂趣可言。科里奧蘭納斯記得馬戲團的表演者在劇場也是這樣繞著走的,他們或騎著大象或騎著馬,身穿綴滿亮片的衣服,臉上洋溢著歡快的笑容。除了塞亞納斯,所有的同學(xué)可能都在這里看過表演。可諷刺的是,那時候阿拉克妮或許就在他旁邊的包廂里,穿著亮閃閃的衣服,扯著嗓子高聲歡呼呢吧。
科里奧蘭納斯環(huán)顧劇場,試著尋找一切對露茜有利的條件:圍繞競技場的高墻原本是為了使觀眾不受外界影響,現(xiàn)在則可以提供一些安全保障;坑坑洼洼的墻面方便攀爬時抓握或落腳,對于一個身手敏捷的人來說,可以爬到觀眾席的座位上去;高墻上幾個大門等距離間隔開,看來也很不利于防御,因為他不能肯定在通道盡頭有什么,他認為靠近這些地方時也要加倍小心,這里太容易被困;如果露茜能爬的話,看臺無疑是她最好的選擇。他把這些都一一記在腦子里。
當他們的隊伍漸漸拉開距離的時候,他低聲對露茜說:“今天早晨看到你那樣真糟糕。”
“嗯,至少他們先給了吃的。”她說。
“真的嗎?”是他對塞蒂莉婭說的話起作用了?
“昨晚,治安警把我們往一起攆的時候,幾個孩子暈倒了。他們肯定覺得,要想剩下幾個活的來參加表演,就得給我們弄點兒吃的,也沒什么好的,就是面包和奶酪。我們中午有吃的,早晨也有。不過別擔(dān)心,我肚子里有的是地方,兜里揣多少東西,我的肚子都裝得下。”露茜說話又像原來一樣逗趣了,“那個唱歌的人是你嗎?”
“噢,是的。他們讓我去唱歌,因為覺得我和阿拉克妮是好朋友,其實我們不是。讓你聽我唱歌好尷尬。”他承認道。
“我喜歡你的聲音。我爸爸總說這歌很有氣勢,不過這歌我不太喜歡。”露茜回答。
“謝謝。你能這么說,這對我很有意義。”他說。
露茜用胳膊肘捅捅科里奧蘭納斯,“這話我不會到處播揚的。這里的大部分人覺得我比螞蟻還低賤。”
科里奧蘭納斯搖搖頭,咧開嘴笑了。
“怎么啦?”她說。
“你的表情真滑稽,確切地說,不是滑稽,而是豐富。”他對她說。
“哦,確切地說,我不常說‘確切地說’這個詞。”她故意調(diào)皮地說道。
“不,我喜歡這么說,這讓我說起話來很準確。你那天在動物園叫我什么來著?‘蛋糕’什么的?”他想起來了,問道。
“噢,你是說‘奶油蛋糕’吧?你們不這么說嗎?嗯,這是對人的贊美。在我們那里,蛋糕很干,而奶油就像母雞的牙齒那么罕見。”她說。
科里奧蘭納斯哈哈大笑了起來,那一刻,他忘記了自己在哪里,忘記了四周多么令人壓抑。在那一瞬間,他眼中看到的只有她的笑容,她優(yōu)美而有節(jié)奏的聲音,以及她話里透出的那份親昵。
接著,傳來了一聲爆炸的巨響。
注釋
[1]潘趣酒:一種果汁雞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