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杖斃
第十八章:杖斃
話說郝大總管在臨溪水榭外等候,不多時便見到殷氏的貼身丫環(huán)惜月匆匆行來,她恃著殷氏的寵愛,也不將郝劍放在眼里,只劈頭便問:“唐先生可在里面?”
郝大總管自不會與她一般計(jì)較,仍是笑容滿面:“在,不過與大當(dāng)家有事相商,惜月姐姐還是同郝某在此稍等片刻吧。”
惜月哪里聽得進(jìn)去:“老夫人相請?zhí)葡壬г碌鹊闷穑戏蛉四沁吙峙碌炔黄稹!?br/>
她欲往里走,郝劍微錯足攔住她,面上仍是笑意盈盈,語聲卻微透了些提醒之意:“惜月姐姐,老夫人找唐先生自是有事,可大當(dāng)家與唐先生未必就是無事。姐姐是個明白人,有些事,總應(yīng)該為自己留些余地。”
不想惜月一聽這番話卻是怒意悖發(fā),將要硬闖的架勢:“郝劍,你少來大當(dāng)家來壓我!大當(dāng)家就算再大,也是老夫人的女兒。天底下哪有女兒讓母親等的道理。”
一旁丹楓閣的大丫頭清婉氣不過:“惜月姐姐這是什么態(tài)度,便是大當(dāng)家對郝總管也是客客氣氣的,你……”
郝大總管微微嘆氣,攔下清婉未說完的話:“姐姐如要硬闖,郝某自是不便阻攔,姐姐請。”
惜月冷哼一聲,徑自行向水榭。清婉一臉氣憤:“郝總管,你看她!這些年真把自己當(dāng)成半個主子了。”
郝劍且笑不語,仍是垂手在拱門外站好,只等殷逐離出來。
惜月進(jìn)得臨溪水榭,自是瞧見了二人相依的一幕,她對方才郝劍的阻攔也明白了幾分,當(dāng)下卻是冷聲咳嗽,將殷逐離驚醒過來:“方才郝總管言大當(dāng)家與唐先生有要事,原來就是這等要事。大當(dāng)家,老夫人請?zhí)葡壬^去一趟。”
唐隱隨即起身,他本磊落君子,襟懷坦蕩,如今這般已是逾禮,又聽她言辭鋒利,當(dāng)下面上便有些難堪。殷逐離抬頭望向惜月,眸色略深,神色間仍帶著三分笑意:“既然是姆媽相請,逐離就不耽擱師父了。”
唐隱點(diǎn)頭,隨惜月出了水榭。
郝劍仍候在門前,先是惜月一臉得色地出來,身后跟了唐隱,他仍是笑得和煦溫雅,恭敬地同唐隱打了招呼,這才入內(nèi)見殷逐離。
“官銀的事辦妥了?”殷逐離站在桃樹下,接了一手粉色的花瓣。郝劍這時候倒是收了笑,神色鄭重:“銀匠們正在趕工,待曲大將軍回到長安,二十萬官銀會在西門的千頃富貴坊等他。”
逐離點(diǎn)頭,半晌又問:“現(xiàn)在整個富貴城的產(chǎn)業(yè),有多少東西還握在姆媽手上?”
郝劍略微思索了一陣方答:“大當(dāng)家,這些年您已經(jīng)入手了所有的賬目,但是幾乎所有的房契、地契、大主雇的契約書,都在老夫人手上。目前我們所有的,也就是賬面上的銀兩。其中大批銀兩的調(diào)動,還需要老夫人的印信。”
殷逐離將手中花瓣拋往水中,唇角仍帶了笑意:“是啊,所以這個大當(dāng)家,她想換便是可以換的。”
郝劍皺眉:“大當(dāng)家是說上次桃花源遇刺一事……”
殷逐離迎著朝陽而立,陽光落滿衣襟:“郝劍,若我嫁入沈家,成了福祿王妃,她再想要控制我,便不如從前方便了。所以現(xiàn)在,她想要棄掉我這顆棋子了。”
郝劍天天算賬,其中利害關(guān)系他自然懂:“大當(dāng)家,恕在下多言。那福祿王妃雖然能提升富貴城的信譽(yù)、地位,但代價終究太大。如此,又何必去爭這個王妃的虛名呢?”
殷逐離朗笑著拍拍他的肩:“因?yàn)槲乙鲆患拢患穻尡囟ú粫⒁膊桓彝獾氖隆_@個虛名,我志在必得。”
郝劍想著方才桃樹下所見的一幕,想問,終究轉(zhuǎn)了別的話題:“可是大當(dāng)家,這些契約在下?lián)睦戏蛉耸菬o論如何都不會交出來的。我們手上沒有這些,一切還得老夫人說了算。”
殷逐離取了左右手食指上的兩個翡翠指環(huán),握在手心里:“我的大總管,契約再重要,畢竟是死物,只有人才是活的。這些年姆媽一直顧著死物,倒是把活物全都交給了我。”她緩緩展開五指,似乎指尖仍暗帶著桃花清香,“喏,你說這兩枚指環(huán),哪一枚是真的?”
郝劍對珠寶玉器也有些研究,就著陽光細(xì)細(xì)打量了一番方道:“兩枚指環(huán)大抵相同,都是上好的翡翠。”
殷逐離撿了右邊那枚放到他眼前:“我說這枚是真的,對不對?”
郝大總管眸中流光一轉(zhuǎn),淺聲笑道:“大當(dāng)家說它是真的,它自然便是真的。”話落,他心中一驚,猛地醒悟過來,“大當(dāng)家是說……”
殷逐離望定了他,微微頷首:“找江湖上最好的制假高手,制造一批一模一樣的房契、地契、老夫人的印信、以及重要的契約,要與原本一模一樣。”
郝劍沉吟片刻:“鋪?zhàn)永镉蟹侗荆瑢傧逻@就去辦。”
他快步離了臨溪水榭,殷逐離握了腰間短笛,這笛是唐隱為愛徒準(zhǔn)備的禮物,不知以何秘術(shù)浸制,通體如玉,顏色卻血紅,且質(zhì)地堅(jiān)硬無比。其上八個音孔,內(nèi)設(shè)機(jī)括,必要時可彈出短劍,吹毛斷發(fā),傷敵于無形。
在她六歲那年,唐隱將此物贈給了她,據(jù)說同他的兵器是一對,一名碧落階、一名黃泉引。
她握了那笛,眸色深遂,不知心中所想。
四月上旬,殷氏壽辰。
富貴城被譽(yù)為大滎國商,老夫人殷夢鳶更是圣祖皇帝親封的一品誥命夫人,郝大總管自半年前便開始廣發(fā)請柬,此時殷家便是高朋滿座,客如云來。
殷老夫人壽辰,沈小王爺自是必須得上門道賀的,他穿了一身淡杏色的錦袍,廣袖窄腰,更襯得華貴清豔。初春的天氣仍帶著寒意,他雙手?jǐn)n在袖中,面色如玉,唇若涂丹,透了幾分令人憐惜的荏弱。
殷逐離握了他的手,徑直引他入座,見二人姿態(tài)親昵,周圍人如何不知道他是誰。但在座諸人大多為商賈之家,平日里要見這么個王室宗親可也不易。是以一路行來眾無不竊竊私語,有暗贊其容貌的,有暗笑其柔弱的,更有那些個喜好男風(fēng)的,暗藏了齷齪心思,當(dāng)即抓心搔肝地將他意淫了個徹底。
當(dāng)然,表面上是絕計(jì)不敢露半點(diǎn)心思的,這九王爺身子雖弱,橫起來那也是能把天捅個窟窿的。自打封了爵位,沒了何太妃的管束,又同這殷大當(dāng)家狼狽為奸,更是成了長安一大禍害。
某日長安前府尹王澄在廣陵閣隔簾望見他,以為乃閣中佳人,醉后笑書相戲,曰:春至人間花弄色,柳腰款擺,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
沈小王爺款款走近,風(fēng)姿繾綣地撩起下擺,抬起修長的腿,趁人不備,一腳踹過去,正中紅心。此后不管牡丹還開不開,反正王大人這露是再也不能滴了。
沈庭遙得知后將他痛斥了一番,奈何王澄終歸有錯在先,此事竟也不了了之。
待來客落座,殷氏仍舊由惜月攙扶著出來。她年紀(jì)其實(shí)并不太大,只是這些年思慮太重、又不在意裝扮,老得厲害。見到眾人自有一番寒喧,一群人都早早就練就了一副七竅玲瓏的心肝,這殷家表面雖然是殷逐離在當(dāng)家,眾人卻都知道這位才是殷家真正作主的人物。
是以自有一番恭維不提。
待壽宴過半,郝大總管借故邀走了唐隱,惜月替殷氏端了壽面上來,殷逐離與殷氏坐得近,臨近時殷逐離一起身,整碗壽面全部傾在她肩頭,眾人俱都是一陣慌亂。殷氏正要發(fā)話,殷逐離撣撣肩頭仍冒著熱氣的衣料,聲音清冷卻自帶了一家之主的威儀:“拖下去,杖責(zé)一百!”
惜月仗著殷氏在跟前,哪里把她放在眼里:“明明是大當(dāng)家自己撞到,如何怨得奴卑來?”
殷逐離抬眼看她,聲音沉緩:“原來你還知道自己是個奴卑。”
她左右一望,自有家奴上來拖了惜月,惜月也不懼,只看向殷氏:“老夫人!”
殷氏輕咳了一聲:“大當(dāng)家,今日老身生辰,就饒了這奴才,也免得讓滿堂貴客看了笑話。”
惜月知道殷氏會保她,看向殷逐離的眸子里便帶了些冷嘲之色。殷逐離仍是淡笑,言語間不卑不亢:“姆媽,逐離治家不嚴(yán)才會讓大家看了笑話,拖下去重打。”
惜月自是一迭聲向殷氏求救,殷氏望定了殷逐離,面上也去了那虛假的笑意:“放開她。”
殷逐離淡笑相望,并不回應(yīng)。殷氏沉聲喝:“殷啟!”
殷啟自人群中閃身出來:“老夫人。”
殷氏厲聲喝:“放人!”
殷啟神色平淡,無波無瀾:“老夫人,殷家家規(guī),大當(dāng)家有權(quán)裁決殷家內(nèi)外一切事務(wù)。如今家奴犯錯,大當(dāng)家有權(quán)責(zé)罰。”
殷氏將手中拐杖幾頓,來人已經(jīng)將惜月拉出老遠(yuǎn),她見殷氏無法,只得連聲哀求云天衣、紅葉幾人。云天衣幾人跟著殷逐離已經(jīng)有些時候,將她的心思也琢磨得透徹,如今哪里肯開口。
惜月眼見得人情淡薄,當(dāng)下便生了幾分怨毒:“殷逐離,你何必借題發(fā)揮,說到底你不過是怨恨我壞了你和……”
她話未落,殷逐離停下以絲帛擦拭衣上湯水的手,唇邊勾了一抹微笑,邪艷魔魅。
“杖斃。”她輕輕吐出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