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坡啊，這段時間在北京住的可還習慣？府上是不是還欠缺一些用品，你莫要把我當做外人，若還缺少一些什么東西，只管與我分說就好！”
    總統(tǒng)府內(nèi)，袁世凱面上是幾個月來少有的紅潤健康色，此時正如一尋常家翁一般，同坐在下手一年輕人面談。臉上絲毫不帶虛偽的和藹跟對年輕人發(fā)自心里的喜愛，令之前引領(lǐng)年輕人前來見他的長子袁克定都為之嫉妒。
    此君不是旁人，正是曾任遇難都督，后來被袁世凱一紙調(diào)令調(diào)往北京負責他新設(shè)的將軍府，當了將軍府內(nèi)僅次于段祺瑞二號人物的蔡鍔、蔡松坡。要說袁世凱這人，也當真當?shù)靡皇罈n雄，他不比小人物短時間內(nèi)崛起的而對下屬普遍存在一些警惕之心的李漢。袁世凱本人不但肚量夠大而且十分愛才。這蔡鍔有大才袁世凱是知道的，他在云南那種苦貧之地，還能僅用一年半的經(jīng)營不但帶出了一支滇軍勁旅，而且鎮(zhèn)守西南一方不叫英法列強趁中國內(nèi)政不穩(wěn)時在西南再做發(fā)展。而且，比起同樣野心勃勃的李漢，袁世凱更喜歡憨愚的蔡鍔，他對這個國家的熱愛，讓他舍得放棄一切功名利祿，這樣的人只要籠絡(luò)得當，未嘗日后不是一方將帥之才。
    只可惜~~~
    眉頭微不可見的輕皺的一下，袁世凱知道他今天必然又是來跟他兜售那一套‘編練全新國防軍’的言論的。
    果不其然，只見蔡鍔放下手中杯盞，道：“多謝大總統(tǒng)厚愛，自鍔至京三月來，大總統(tǒng)不但贈我良田美宅，亦多番贈與華服、財物，鍔感激不盡，今天前來卻非是厚顏再跟大總統(tǒng)討要什么物件，乃是向大總統(tǒng)上書此文！”
    他從隨身帶來的皮包中掏出一份厚厚的文件，遞到袁世凱的面前。
    “辛亥年云貴變局，我昆明起義官兵在五華山組織了“云南軍都督府”，公推鍔為云南都督。鍔就職后，雖有心更新人事、革除弊政、整頓財政、裁減軍隊、興辦教育、開發(fā)實業(yè)，使云南變換一番景象。但因能力不足加邊省苦貧，始終欠缺一番作為。更有英窺西藏，法窺滇黔桂粵之謀日迫，邊陲多故，危機已伏。若屏藩不固，國將不國。所以嘔心瀝血，寫成這本書冊，原本命名‘五省邊防計劃’，后鍔感大總統(tǒng)乃英明雄主，抵京三月以來日夜修改，多次往陸軍部翻閱各省軍事資料幾番異稿，總算完成了這份全新計劃，鍔名之為‘總覽全國國防紀要’，今呈交大總統(tǒng)閱覽，萬望大總統(tǒng)當細閱之。我中國身邊盡是虎狼，又有地方諸多督軍私兵肥己，若中樞不能訓練一支國防勁旅坐鎮(zhèn)，則外有虎狼覬覦、內(nèi)有小人齷齪，大總統(tǒng)還應及早做出抉擇才是我民國之福！”
    袁世凱微笑著點頭，臉上沒有一絲不悅色。他對蔡鍔倒是真心喜愛，不過北洋自家的事情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當年因那位萬歲慈禧老佛爺對權(quán)臣李鴻章的忌憚，他才得以從李鴻章手上接過正是壯年的北洋集團。只可惜經(jīng)過了他十數(shù)年的經(jīng)營之后，北洋這頭巨獸也跟隨著他的老邁，開始變得腐朽不堪起來。下面幾個得力手下的爭權(quán)奪勢袁世凱如何不清楚，只不過他不但不能插手，還必須對此睜一只眼閉一睜眼，就是因為現(xiàn)如今他這個民國大總統(tǒng)還要依仗北洋下面的一幫骨干出力，為他撐起民國這片天。
    蔡鍔是能臣，但是對政治的敏感度卻差了哪怕普通小吏也不止一籌。北洋這頭老邁的巨獸現(xiàn)在完全是靠利益跟裙帶關(guān)系網(wǎng)支撐起來的，其中涉及到最多利益的莫過于軍隊了。蔡鍔的改革國防軍，是他參考的日本、德國、法國等三大陸軍強國的練兵方陣做出的計劃，他在云南兩年來冷眼旁觀李漢的練兵，雖說對李漢的為人頗為不喜，但對李漢跟蔣方震之流辛苦了兩年的成果卻極為推崇，認為軍隊理應盡力消除將領(lǐng)對軍隊的影響力，以免變國防勁旅為諸位將軍的私軍。他提出，在中央將由袁總統(tǒng)出任全國陸海國防軍大元帥，陸軍部攜海軍部為其掌握全國海陸軍事力量的部門，于中央處削減了陸軍部跟海軍部的職能。
    于軍中，他提議以旅團級為基本編制，將用去三年的時間打亂北軍掌握的所有軍事力量，剔除軍中老邁、年幼及不合格者，重新招募適齡新兵編練一百個師的國防勁旅，并提議參考德國參謀軍官制度，提議以參謀軍官削弱跟監(jiān)督各軍將領(lǐng)是否逾越用權(quán)以及發(fā)布錯誤的軍事指令。
    于各省，他建議以如今各省的陸軍學堂為根基，擴建增編至少三十所陸海軍軍官學院，每年至少擁有訓練一萬五千以上軍官及學員的能力，以期在十年內(nèi)徹底改變北軍中軍官基本上靠裙帶跟上司賞識才能獲得提拔的現(xiàn)狀。
    眉頭微皺，蔡鍔幾次遞交給他的方案跟提議袁世凱都連夜仔細閱讀了一番。雖然心中對他的才華的十分喜愛，但卻幾次婉拒了他的提案。沒辦法，按照蔡鍔的方案，未來十年內(nèi)中央至少要為他的編練國防軍支出至少五億以上的財政，幾乎至少未來十年內(nèi)整個國家大半的財政都要投入編練新國防軍之中。
    如果僅僅是財政支出倒也罷了，畢竟人的眼睛要往前看，加上袁世凱又是以軍起家自然知道軍隊的重要性，他也有自信十年后若這個國家還在他的統(tǒng)治之下，未嘗不能拿得出這么一筆巨額財政才進行擴軍。只不過，蔡鍔卻完全沒有考慮北洋集團內(nèi)部復雜的利益糾結(jié)。縱使袁世凱這位北洋集團的統(tǒng)帥也不敢輕易的去動下面的復雜利益，因為一旦他若是動了，就算是他這位北洋統(tǒng)帥也有可能被推翻扔進泥潭，然后下面重新推舉一位能夠維護他們利益的新統(tǒng)帥。
    所以有關(guān)軍隊的整編，除了徐徐圖之以外，萬萬不能如操之過急！
    這是老成謀國之論，只可惜年輕氣盛的蔡鍔如何肯聽，結(jié)果被他婉拒了幾次，這脾氣一向很好的蔡鍔居然也來了火氣，竟然在將軍府的會議中將他的整軍計劃祭了出來。結(jié)果倒好，宛如捅了馬蜂窩，陸軍總長段祺瑞當場變了色，其他一干將領(lǐng)也是又惱又怒，本來他還想扶蔡鍔上位，借他之手清理一下最近幾年越發(fā)不聽話的北洋集團。沒想到他鬧出了這一出戲，結(jié)果自己還沒布置好推他上位，他便惹得整個北洋系都產(chǎn)生了警惕，在整個北洋系諸將領(lǐng)的憤怒之下，縱使袁世凱十分喜愛蔡鍔這員將帥之才，亦不得不顧忌一幫老兄弟的想法。所以，前幾天他已經(jīng)借口需要，將蔡鍔從將軍府調(diào)往陸軍部任編譯處副總裁同時兼任全國經(jīng)界局督辦，暫時將他遠離了軍事，想等風頭過了再回頭把他調(diào)回來。
    不過，他也知道這蔡鍔乃是倔強之人，越不讓他去做，他反而越想去做。這不，今天正是這樣。
    袁世凱腦海中一瞬間轉(zhuǎn)過了許多念頭，他正琢磨著該如何才能既不傷害了蔡鍔的積極性，又能暫時打發(fā)他。正在想著突然間門外一陣疾快的腳步聲，心里本有些不悅的他突然一動，抖動的胡須看得出少許高興。
    “外面什么事這么吵？”
    他不悅的喝了一聲，門口自有侍衛(wèi)過去查探一番，少頃便回來道：“大總統(tǒng)，是唐將軍！”
    屋內(nèi)兩人一愣，袁世凱十分寵信的近侍官唐天喜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聲便傳進了屋子內(nèi)，“大...大總統(tǒng)，卑職...失禮。剛從武昌接到的通電，不...不好啦！”
    “武昌？”他口里輕輕念道一邊，“進來吧！”
    心情卻是突然變了差了許多，他歉意的看了一眼蔡鍔，將他的《總覽全國國防紀要》輕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唐天喜是個長相十分俊美的中年人，外界一直盛傳他曾是袁世凱的男寵，至于究竟是不是，知道的人還真不多！身材高挑的唐天喜一進入屋內(nèi)便瞧見了端坐在一旁的蔡鍔，他微一愣，眉頭微微郁結(jié)幾分不爽，他也知道這位前任的將軍府參軍不受北洋諸將領(lǐng)待見，因此看都沒看他一眼，整個人機械地往前走了兩步，如同交付千斤重擔似的，將手中的電文稿遞給袁世凱。
    袁世凱滿腹狐疑地接過電文，粗略一掃，別的沒有看清楚，倒是“討袁護國”幾個字清清楚楚。心中不免一沉，再細往下看去，只見上面電報油墨勾寫的十分清楚。這竟然是李漢以他親封的‘南疆十省巡閱使’發(fā)出的討袁通電，上面清楚分明的寫到李漢下令組建護國、軍保衛(wèi)‘民國約法’。
    一瞬間他只感覺整個人仿佛掉入一個冰窟，手足冰涼，半晌無語，頹然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大總統(tǒng)，您...您沒事吧？”
    蔡鍔給他一驚，忙上前扶他一把，眼睛卻瞥向了他手中的有些褶皺的電報紙。唐天喜落后了他一些，沒能表上忠心的他面上十分不愉，卻也知道此事不是生事的時候，也跟著一臉著急的攙扶袁世凱起來。
    “不..不礙事！”
    這么多年的大風大浪袁世凱都闖過來了，這一次他相信也是一樣。臉色鐵青了一塊，他道：“松坡，你先回去吧。我這幾日可能要忙一些，等忙完了這一陣，你再來給我解讀一下你的具體練兵策略吧！”
    想他袁世凱一代豪杰，以軍起家沒想到現(xiàn)在卻被另一位這幾年才崛起的小輩一再欺辱，從收集到的情報中，他早就知道了李漢如何練兵，此時雖是氣急，卻也著實開始認真考慮重新編練北洋軍的可能性了。
    “大總統(tǒng)~~”
    蔡鍔一驚，一半是因為電報上看到的信息，另外一半則是因為袁世凱敷衍了他那么久，總算認識到重新編練北洋軍的重要性了！
    “那，鍔就不打擾了。大總統(tǒng)若有需要，可隨時派人通知與我！”雖說激動，不過蔡鍔總算不是完全不通政治。他知道事關(guān)軍事上的事情，北軍將領(lǐng)是不可能讓他這么一個外人插手，自覺的在下人引導下出了總統(tǒng)府。并且，心情愉快之下，他便想到了北京八大胡同陜西巷里，那位新近認識的紅顏知己，干脆也不回府了，出了總統(tǒng)府便命人調(diào)頭，直往陜西巷駛?cè)ァ?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