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毒計
“中堂,實不相瞞晚生出門的時候家父曾經(jīng)再三囑咐晚生對中堂和翁師傅盡可能調(diào)和,家父的信件也呈交給了翁師傅,不過……中堂應(yīng)該清楚家父和翁師傅之間由于是同年又同在翰林的緣故,所以交情頗深,中堂與翁師傅之間的恩怨家父也給晚生詳細的提及過,家父雖然和翁師傅交好,但是也是明事理之人,這件事上翁家確實是理虧在前……”譚延闿說道。第二天他才想到李鴻章委托唐伯文希望老頭子能夠親自致信給翁同龢調(diào)解兩人關(guān)系的事情來,這件事還沒有給人家一個交代,所以便挑了一個空閑時間單獨面見李鴻章希望讓他有個準(zhǔn)備。
李鴻章沉默了一會說道:“難道翁書平在這個時候還要為難老夫?!”
也許是一輩子的老對手,正應(yīng)了那句老話:“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對手。”李鴻章對翁同龢是非常了解的,這個兩朝帝師其實人緣并不怎么好,和人議事,若有不合動輒拂袖而去,或公開斥責(zé)絲毫不給人留情面。潘祖萌在世的時候,老翁同學(xué)還能夠聽得進去規(guī)勸,但是潘氏一死老翁就像脫了韁的野馬更加不可收拾張之洞與老翁是同科,又結(jié)為金蘭之好,不過十幾年前老張放任廣州居然不知道為什么被老翁打了一記悶棍,差點丟官罷職,可想而知兩人以后的關(guān)系;至于徐桐本來是老翁在弘德殿的同值,這份關(guān)系應(yīng)該不淺,但是到現(xiàn)在兩人簡直是形同陌路;之后后面與榮祿結(jié)拜。關(guān)鍵時刻捅了榮祿一刀子。搞的年輕有為地榮祿在正是施展自己政治抱負地時候遠離了政治中心,現(xiàn)在還沒有回京城……
李鴻章左挑挑右選選,最終遠在廣州的譚鐘麟進入了他的視線。這可能是遍天下能夠跟翁同龢對等身份又關(guān)系不錯等諸多必要選項中,譚鐘麟唯一能夠符合地了,更為難得的便是譚鐘麟有個對自己非常友好的兒子,雙方都能夠說得上話。李鴻章認為這下終于可以和翁同龢在某種程度上達成諒解,在這個多事之秋能夠在關(guān)鍵時刻看在朝廷興亡的份上放他一馬,結(jié)果譚延闿的回復(fù)讓他的心徹底跌到了谷底。
李鴻章知道自己替曾國藩寫地那本奏章。尤其是那句鋒芒內(nèi)斂、暗藏殺機的文字:“臣職分所在,例應(yīng)糾參,不敢因翁同書門第鼎盛,瞻顧遷就……”這句話立場是如此的方剛嚴(yán)正,使皇帝都不好意思包庇了,判了翁同書“斬監(jiān)候”也就是死緩,翁同龢的父親聽后被氣死,好在皇帝借著翁父翹辮子的機會。順?biāo)浦鄹呐谐滠娦陆?br/>
說實在的,李鴻章幾十年來沒有少為緩和他與翁同龢之間的關(guān)系做一切他所能夠做到的努力,翁同龢回家修墓地時候,他對此非常重視。不僅親自安排海輪,還在船到天津的時候。親率漕運總督、天津道、津海關(guān)道等重量級人物,在吳楚公所碼頭設(shè)案迎接,全部是按照欽差的規(guī)格來部署,場面極為隆重。光緒十一年翁同龢委托劉瑞芬和曾國為妻弟湯紀(jì)尚謀個幕僚的差事,李鴻章聽說后二話沒講立刻招攬湯紀(jì)尚進入自己地幕府……
可以說在那本要命的奏章之后,李鴻章除了磕頭下跪,自盡償命之外,能夠做到地他都做到了,可是這些能夠挽回翁同龢對他怨恨么?李鴻章不知道翁同龢心中是怎么想的,但是這北洋水師艦船不添也就罷了,就連炮彈在兩年前都被掐了老太婆那里都點頭的事到了翁同龢?biāo)鞒值膽舨磕抢锔纱嗑蛢蓚€字:“沒錢!”
“為難不為難,晚生無法揣測,但是單從翁師傅看信之后的態(tài)度,晚生覺得不是很好……”
李鴻章聽后臉上的神色黯淡,在這個時候沒有誰比他更明白這個老對手的厲害了,他李鴻章少不得在和日本人抵抗的時候還要分出一部分精力來應(yīng)對老翁同學(xué)所施展出來的明暗殺招北洋這條光鮮的破船在暴雨來臨的時候顯得更加不保險了!
“組安不用太放在心上,這件事有沒有翁同書的支持都是一樣的……”
譚延闿看到李鴻章的臉上明顯的言不由衷,心中對這個老家伙也是充滿了同情心,盡管后世的歷史把他給罵得狗血淋頭就差刨李鴻章的祖墳了,想到后世那混亂的十年,說不定這老家伙的祖墳也許真的受到過照顧也說不定……雖然眼前這個老頭一生有著這樣或那樣數(shù)不清甚至是極為愚蠢的錯誤,但是放在這個時代、這個國家,老家伙已經(jīng)盡力了,畢竟做官做到這個份上,不光是為了銀子了,也是為了自己的名聲著想。
譚延闿略微沉思片刻,說道:“中堂,晚生有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鴻章笑著說道:“組安這點可不好,既然你已入老夫向來都是相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句話的,有什么話不好意思說的,就算說錯了也無妨!”
“家父曾經(jīng)對晚生形象的說過這么一句話:凡是有翁師傅參與的事情,那就像是一個牌局,拋開大義不說,單論事件本身翁師傅更像是個攪局的人,他所做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拆臺,只要在這個牌局中,對手手中的牌和不了,那就等于是翁師傅和了……”譚延闿意味深長的說道。
“對手和不了就等于翁書平和了?!”李鴻章沉思了一會后,眉毛一挑笑著說道:“令尊真是一個解人!”
“以晚生看來,翁師傅也許是一個好人、好先生、好書法家,但是他卻絕對不是一個合格的為政者,也許百年之后唯一可以讓人們想到他的便只有他的學(xué)問、書法和顯赫地家世了……中堂則不同,興辦實業(yè)、籌建海軍這些都是被西方各國列強證明過一個強國所應(yīng)該做地事,這是強國的根本。但是晚生觀近二十年來中堂和翁師傅的做為。不得不遺憾地說日后后人提到中堂的人絕對要比翁師傅的要多……”
“呵呵,老夫有什么可夸耀的?百年之后后人評論起老夫的時候,恐怕也是毀譽參半。甚至是一片罵名吧!”李鴻章有些自嘲的笑著說道。
“拋開像翁師傅這樣地反對者,還有這個四處漏風(fēng)的破屋子,中堂大人若是放在別的西方國家,將會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物,無論任何人來修補這間屋子,恐怕都是一樣的……”
李鴻章微微笑著看著譚延闿。擺擺手說道:“組安也就不用再恭維老夫了,老夫倒是想起北宋神宗朝有個叫鄧綰的官員有句名言:‘笑罵他人由之,好官我自為之’。外面的人怎么看待老夫,老夫心中還是非常清楚的,就算放在百年之后,后人對老夫一片罵聲老夫也認了,這大清地日子一天不如一天,老夫這個封疆大吏是脫不了干系的。罵上幾句也就夠?qū)Φ闷鹄戏虻牧恕M安既然認為翁書平是個攪局的人,那面對當(dāng)今這個局面,我們又該如何應(yīng)對呢?”
李鴻章這句頗為自嘲地話倒是讓譚延闿心中對這個老家伙多了幾分好感,其實在他眼中。翁同龢根本不是玩政治的料,就現(xiàn)在他所見到地頂級官員中。老頭子、李鴻章無疑是政治上的成功者。老頭子謹慎小心政治上是成功了,但是卻留不下什么政績,比翁同龢好不到哪里去,也就是給被后人遺忘的主兒;李鴻章給他的感覺就是一個現(xiàn)實主義者,也看得開,在政治上和政績上成就最大,不過誰能想到以后的幾年里,老李同學(xué)要緊接著簽署兩個中國近代史上空前屈辱的條約?
若不是因為甲午戰(zhàn)敗和那兩個條約,頂多因為太平天國問題上被冠個“屠夫”之名,老李同學(xué)備不住還會被后人所推崇也說不定。老李和他的老師曾國藩嚴(yán)格說起來還是一個非常合格的打工仔,但是運氣不好攤上了一個非常糟糕的老板,兩人不同的也就是曾國藩死的早不用受這份活罪,老李倒霉到極點而已。
“中堂應(yīng)該在這幾天連續(xù)給朝廷發(fā)報,強烈要求請戰(zhàn)……”譚延闿來不及感嘆李鴻章的命運,給老李開始支招。
“組安不是以為議和為上策么?怎么……”
“中堂想議和,翁師傅肯么?與其讓翁師傅攪局,不如我們干脆上來占據(jù)道德的制高點,我們主和翁師傅肯定會主戰(zhàn),若是我們主戰(zhàn),翁師傅總不會冒天下之大不諱投降請和吧?難道中堂就這么將先手拱手讓給翁師傅,以自己來給翁師傅的‘清流’再添上一筆濃墨重彩?!”
李鴻章聽后沉默了一會說道:“要是真的打起來該怎么辦?”
“說句不好聽的話,中堂大人現(xiàn)在就像是風(fēng)箱里面的老鼠兩頭都受氣,國內(nèi)的反應(yīng)開始的時候肯定是一片喊打,這種呼聲不到撞南墻的時候是不會停下來的;而日本人那邊砸鍋賣鐵辦海軍,雖然損失一艘主力戰(zhàn)艦,但是本錢都已經(jīng)投下去,想讓他們停手他們肯么?停了手誰給日本人來填這個大窟窿,就算把日本的天皇給賣了也補不上啊!”
“那列強那邊就坐視不管……”
“等明天中堂大人看了晚生的折子,估計就會改變這種看法了,列強終究是靠不住的,滿嘴的仁義道德在國家利益面前不過是廢紙一張,中堂大人是不是要把北洋的身家綁在列強身上呢?還是攥在自己的手心中安穩(wěn)?!”
“…………”
“事實上就翁師傅這樣的牌桌對手,中堂是拿他沒有任何辦法的,中日戰(zhàn)
勝敗,做為帝師、戶部尚書、樞廷重臣,翁師傅肯定戰(zhàn)爭官位更上一層樓年輕皇帝的自尊是容不得日本來挑釁的,至少皇帝那里是肯定主戰(zhàn),要打仗就要派自己信得過的人,所以這場戰(zhàn)爭只要打的時間稍微長些,翁師傅入主軍機不過是時間問題;敗了也不是他翁師傅上戰(zhàn)場,喪權(quán)辱國的條約也不是他來簽,日本人若是真的占了上風(fēng)。那開出來地條件恐怕……晚生可以保證若是事情真地走到了那一步。說不得翁師傅還要讓中堂和日本人繼續(xù)拼命,直到將北洋的最后一絲元氣敗光……”
李鴻章聽后面色慘然憤聲說道:“這好人全讓翁書平給占了,老夫豈不成了罪人……”
“高調(diào)主戰(zhàn)有很多好處。首先是得了天下的民心,最主要地還是儲秀宮的那位……”譚延闿神秘的用手指指指天空:“戰(zhàn)爭是會掃了那位過壽的興致,但是老佛爺受洋人一輩子的氣,恐怕在這個時候也是希望中堂大人給她長臉的,無論成敗能夠討得老佛爺?shù)貧g心,中堂就可以立于不敗之地。翁師傅從中堂身上得到的好處就要大大縮水了……第二也可以獲得北洋現(xiàn)在繼續(xù)的款項,這筆款子要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借翁師傅三個膽子他也不敢不給,想要給錢,那唯有……”
“停辦慶典籌備!”李鴻章接著說道。
李鴻章見譚延闿緩緩的點點頭,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萬千:“這個少年若是我李鴻章的兒子該多好!”
譚延闿給李鴻章出的這個主意不能不說是老辣,從長遠的角度來看,這也是李鴻章擺脫翁同龢這個宿命對手的一個機會。一個徹底擊垮翁同龢地機會“好一個借刀殺人!”李鴻章心中想到。按照這個方法推斷下去,他主戰(zhàn)就可以要餉來備戰(zhàn),這軍餉就是戶部責(zé)無旁貸的事情,這個時候戶部的賬本上哪里還有余糧。唯一的辦法便是把老太婆地萬壽慶典籌備給停了,那樣翁同龢勢必要深深的得罪老太婆。
對于老太婆。李鴻章心中非常清楚老太婆地手段,當(dāng)年肆無忌憚的肅王、威風(fēng)無比的恭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醇王,都沒有在老太婆手下走滿三個回合,一個被殺、一個隱居,最后一個說是病死,但是到底是被毒死還是真的病死,他李鴻章心中非常有數(shù),翁同龢的帝師地位本來就讓老太婆顧忌了,這個時候要是再得罪的話,那翁同龢的下場可想而知。
“當(dāng)初主張大辦慶典的人是他,現(xiàn)在也應(yīng)該由他來終止慶典!”李鴻章微微冷笑的說道。
譚延闿心中也很清楚,這次翁同龢搞不好就要栽大跟頭了,聯(lián)想到老翁同學(xué)是光緒皇帝的老師,也是皇帝最為親近的人,以老太婆的手段來對付他,可能不是一個罷官就算完的,鬼知道最后的結(jié)果會怎么樣?!既然已經(jīng)把潘多拉的魔盒給打開了,在譚延闿看來翁同龢的命運就自求多福吧,現(xiàn)在關(guān)鍵的便是如何把中日之戰(zhàn)這道坎給邁過去,相比之下翁同龢能不能得善終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中堂大人,這采辦軍需的事情必須要詳細,而且要針對目前的戰(zhàn)事和今后可能遇到的困難多加預(yù)備。向翁師傅要錢的機會不會太多,所以晚生建議擬定一個詳細的單子,要做到有理有據(jù)才行。另外便是中日開戰(zhàn)真的走向我們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的時候,那各國列強可能會給我們使絆子……”
“難不成他們還真的會撕破臉皮來打仗?!”
“這種可能性倒是不會有,不過他們可以采取‘武器禁運’,甚至是上海的江南制造總局也靠不住,很容易被列強給控制住,所以既然要采辦就必須立刻進行北洋水師在戰(zhàn)斗中要使用的炮彈,尤其是定鎮(zhèn)兩艘巨艦上的三百毫米主炮炮彈,必須要多備;另外日本人肯定要和我們在朝鮮打仗的,西方列強的馬克沁機槍和各種火炮也是我們的目標(biāo),晚生在閩浙總督府的時候曾經(jīng)訓(xùn)練了一支侍衛(wèi)隊,里面有十挺馬克沁機槍,威力實為強大,可以先調(diào)過來供練軍救急使用,晚生也有渠道可以以便宜的價格來購買到機槍……”
“哦,組安還訓(xùn)練過軍隊?難道用兵之道組安也學(xué)么?”聽到譚延闿說訓(xùn)練過一支總督府侍衛(wèi)隊,這件事他隱約聽過,畢竟侍衛(wèi)隊的武器都是通過北洋這條道過來的。
“武將改讀的兵書晚生都讀過,外國的兵書晚生也沒有少讀,不過比不得中堂大人出身戎馬,晚生這些都是紙上談兵而已……”譚延闿謙虛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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