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無恙
「阿爾茨海默病的癥狀發(fā)展,從最后的記憶開始忘卻。」</br> 《Live&Love》游戲所在的虛擬城市邊緣,大海的盡頭,有一座巨大的博物館。</br> 那是2055年12月15日74.0版本更新之后,虛擬城市突然出現(xiàn)的建筑。</br> 游戲經(jīng)過多年的迭代,擴展出了許許多多的星際和城市,有田園牧歌的凈土,也有血腥暴力的爭奪,滿足各種各樣玩家的需求,世界的任何角落都可到達,然而唯有那座建筑,被大海與空氣墻包圍。</br> 從大陸延伸出去一座玻璃橋,通往博物館。城市的最上空,可以看見博物館的一隅。</br> 玩家用盡了各種各樣的方法,開來了坦克和飛機,架起了大炮,也沒能穿透大海隔絕出來的空氣墻,進入到那座博物館,也沒有人知道,在建筑的里面,究竟保存了什么。</br> 有人說,里面存著游戲的所有代碼。</br> 也有人說,是這款游戲擁有者的寶庫,藏著數(shù)不盡的財富。</br> 然而五年過去了,始終沒有人能夠進到里面,大家逐漸對它失去了興趣,也很少有人再來到這游戲地圖的邊緣。</br> 碼頭的木質(zhì)長椅上,坐著一個男人,穿著干凈整潔的西裝,圓形銀色的袖扣在陽光下折射出光。</br> 他的腰背挺直,身形挺拔修長,頭發(fā)打理得很整潔,一絲不茍,除了兩鬢的斑白,臉龐上的肌肉略微松弛,透露出他的年齡,但依然不曾影響他與生俱來的氣質(zhì)與魅力。</br> 即使看上去是個老者,也依然是個俊朗不凡的男人。</br> “你坐在這里做什么?在等人嗎?”一道溫溫懶懶的女聲響起。</br> 沈鐫白抬起頭,看見了映入眼簾的女人。</br> 女人的長相很美,五官精致,濃密烏黑的長發(fā)被盤起來,偶爾有一縷碎發(fā)滑落,在她纖細雪白的脖頸上輕掃。</br> 不知道為什么,掃得他的心也跟著癢癢的。</br> 尤其一雙桃花眼,看向他時,含了很濃烈的情愫,好像他們認識一樣。</br> 她笑起來時,眼角有細細的皺紋,卻別有一番風情,有一種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韻味。</br> “我不知道。”沈鐫白說,難得的好脾氣。</br> 不記得他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不記得他要去做什么。</br> 他坐在這里,也不過是因為這是唯一一處安靜的地方,城市里人群喧嚷得讓他煩。</br> “你想去那邊看看嗎?”女人目光遠眺,指了指在大海里的建筑。</br> 沈鐫白下意識想說不想。</br> 他才不像年輕人一樣,對什么都咋咋唬唬地好奇,哪里都要去湊個熱鬧。</br> 海風把女人的裙擺吹起。</br> 她直接拉上了他的胳膊,“走吧走吧。”</br> 明明是很沒分寸的舉止,沈鐫白覺得他該惱,該甩開她的碰觸。</br> 但不知怎么了,女人的手溫軟如無骨,搭在他的胳膊上,仿佛是自然而然的,一點也不突兀。</br> 沈鐫白就那么不帶任何反抗的,被她拖著走。</br> 翻涌的海浪四濺,卻一滴水也沒有沾到他們。</br> 玻璃橋在陽光的折射下,發(fā)出五彩斑斕的顏色。</br> 他們沒有任何阻礙的,通過了所有人想盡辦法都無法進入的空氣墻。</br> 博物館是一個見方的巨大三層建筑,有繁復的石雕紋路,兩邊是修剪整齊的蔥郁園林,正門有一個漂亮的小噴泉,水流聲淅淅瀝瀝。</br> 一旁園林的灌木叢里突然躥出了一條金毛犬。</br> 汪汪汪地朝他們飛奔而來。</br> 沈鐫白皺起眉,好像是出于身體本能的反應,扯過女人的胳膊,擋在了她的前面。</br> 他覺得奇怪,明明上午在城市中心的槍戰(zhàn)里,有人渾身是血倒在地上,求他給一個血包,他都沒有給。</br> 金毛犬體型龐大,跑到他的腳邊,竟然乖乖地蹲好,伸出了舌頭,好像是對他搖尾乞憐。</br> “刻刻,你在這里啊。”女人的嗓音更加溫柔,彎下腰,輕輕拍了拍金毛犬的腦袋。</br> 金毛犬看上去很高興,肩膀聳動,汪汪了兩聲回應。</br> “它是你的狗?”沈鐫白問。</br> 他的眼皮微垂,凝著和金毛犬玩得很開心的女人。</br> “它也是你的狗。”女人抬起頭看他。</br> “......”</br> 沈鐫白:“我不記得了。”</br> 印象里,他應該不是喜歡狗的人。</br> “你剛叫它什么?”</br> “刻刻。”</br> 沈鐫白皺了皺眉,真是念起來不是很好聽的名字。</br> “什么克?”他問。</br> “鐫刻的刻。”</br> 聞言,沈鐫白一愣,對上女人的視線,平靜無瀾,仿佛大海一樣將他裹挾進去。</br> 鐫刻的刻。</br> 真是巧,他的名字里也有一個‘鐫’。</br> 女人走到巨大建筑的門前。</br> 兩扇厚重的木門緊閉,名字叫刻刻的狗緊跟著。</br> 她的手按在雕花的門扶手上,拍了拍刻刻的腦袋,“你不可以進去哦,那時候還沒有你呢。”</br> 女人將刻刻擋在門外,推開木門,門里露出一條小縫。</br> 縫隙里,有晃得刺眼的白光傾瀉出來。</br> “要進去看看嗎?”女人回過頭看他,強光映在她的臉上,讓她的皮膚白到幾乎透明,好像隨時就要消失。</br> 沈鐫白的呼吸一窒,即使不知道建筑里有什么,性格里的戒備、懷疑與冷漠本該將他阻止在門外。</br> 他凝望著女人,鬼使神差的,跟著她一道進入了光里。</br> -</br> “哥哥,這道題沒有答案。”小姑娘的聲音軟糯,拖著長長的尾音。</br> 沈鐫白趴在茶幾上,感覺到有一雙小手在輕輕推著他的肩膀,把他推醒了。</br> 他皺了皺眉,抬起頭來,眼神迷茫而倦怠,環(huán)顧著四周。</br> 客廳里,電視上正在播著《還珠格格》,偌大的落地窗,有陽光曬了進來,窗外蟬聲鳴鳴,是炎熱吵鬧的午后。</br> 室內(nèi)卻是涼爽舒適,有空調(diào)微微的嗡鳴聲。</br> 他睡覺的位置,占據(jù)了茶幾的一半。</br> 另一半,則鋪滿了初中的課本,地毯上跪坐著一個小姑娘。</br> 他低下頭,對上了小姑娘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睫毛像小扇子似的撲扇,扇走了他睡醒來時最后的混沌。</br> 沈鐫白打了個疏懶的哈欠,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按在數(shù)學練習冊上,“哪道題?”</br> 他余光瞥了一眼墻上的掛鐘,盤算著哄岑老爺子家的小姑娘寫完作業(yè),還剩下多少時間可以去打游戲。</br> “這題。”岑虞伸出小手,指著課本上最后一道大題。</br> 她的指尖小小的,細細的,還沒有沈鐫白的一半寬,放在同一張紙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br> 沈鐫白的目光移至她指的題目。</br> 簡簡單單的二元一次方程。</br> 他只粗略掃過題干,幾個關(guān)鍵的數(shù)字在腦子里形成了一串公式,很快得出了答案。</br> 沈鐫白左手托腮,挑了挑眉,忍不住心想,真是個小孩子,這也不會。</br> 他右手扯過桌上的一張白紙,龍飛鳳舞,寫下了運算過程,原本他心算就能跳過的幾步算法,也沒有省略,完全按照一個準初中生該有的智商去寫題。</br> 在沈鐫白寫答案的功夫里,岑虞壓根沒看他怎么做題的,眼睛一直瞟著電視機看。</br> 電視的聲音放得很小,是岑虞偷偷看的。</br> 因為怕被在茶室里喝茶的岑沈兩位老爺子聽見。</br> 沈鐫白雖然被交代了照顧岑老爺子小孫女的職責,卻也懶得一本正經(jīng),討一個小姑娘的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純當沒看見。</br> 有時候岑老爺子出來視察,還眼疾手快幫著岑虞關(guān)電視。</br> 《還珠格格》播到了主角一行人隨皇帝微服出巡,小燕子發(fā)起了脾氣,騎著馬跑走了,結(jié)果不慎摔了一跤,五阿哥追了上去。</br> 然后就是很經(jīng)典的五阿哥強吻小燕子的戲份。</br> 岑虞看到兩個成年人在接吻,臉倏地漲得通紅,潛意識里覺得兩個人接吻是很羞恥的事情,她抬起兩手擋住眼睛,但又舍不得不看,從指縫里往外看。</br> “噫——”</br> 沈鐫白還在低頭給她寫答案,耳邊傳來小姑娘拿腔拿調(diào)的怪音,他掀起眼皮,看向電視,正好也看見五阿哥吻小燕子的畫面。</br> “......”他拿起桌上的遙控器,倏地關(guān)了電視。</br> 岑虞看得又別扭又起勁,一看電視關(guān)了,立刻坐直起來,歪著腦袋去搶遙控器,“哥哥你干嘛,還沒看完呢!”</br> 沈鐫白食指指節(jié)敲了敲草稿紙,“寫作業(yè),不準看了。”</br> “......”岑虞撇撇嘴,有些不服管教的意思,畢竟沈鐫白教她都快一個暑假了,之前從來也沒不讓她看電視。</br> 她伸長了胳膊去夠茶幾邊的遙控器。</br> 沈鐫白眼疾手快,搶她一步拿過遙控器,舉到了頭頂。</br> 岑虞個子矮,沈鐫白還在念高中,但個子已經(jīng)有一米八五往上了,手長腳長,她怎么也搶不到他手里的遙控器,氣得要死,又拿他沒有辦法。</br> 加上中途,岑老爺子和沈老爺子從茶室里出來,背上他們的漁具,搭車出門釣魚去了,臨走前還不忘叮囑沈鐫白好好帶妹妹。</br> 經(jīng)過這么一打岔,岑虞也不敢再鬧著看電視,怕沈鐫白告她的狀,最后只能拿起筆,鼓著腮幫子,不情不愿地抄著沈鐫白給她寫的答案。</br> 沈鐫白見她好不容易消停了,拿出口袋里的掌機,打起了游戲。</br> 手柄按鍵的聲音和小姑娘寫作業(yè)的沙沙聲交疊在一起,倒也和諧。</br> 半晌。</br> “哥哥。”岑虞冷不丁叫他。</br> 沈鐫白眼皮不抬,懶懶散散地‘嗯’了一聲,目不轉(zhuǎn)睛盯著掌機里的小人殺怪,“又哪道題不會了?”</br> 岑虞抬起頭,咧著嘴笑起來,微微上挑的眸子里,藏著揶揄,“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br> 沈鐫白按手柄的動作頓了頓,漫不經(jīng)意地問:“不好意思什么?”</br> “看到別人,”岑虞嘟囔著,“親嘴。”親嘴這兩個詞,被她說得很輕很短促,也不知道是誰在不好意思。</br> 聞言,沈鐫白不屑地嗤笑一聲,繼續(xù)打著自己的游戲,理都懶得理她,沒把小孩子故意的挑釁看在眼里。</br> 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又不是沒看過尺度更大的。</br> 岑虞見他不理自己,還以為他是默認了,更來勁了。</br> “哥哥,你有沒有親過嘴啊?”</br> “......”</br> “哥哥,念高中談戀愛,算不算早戀啊?”</br> “......”</br> “哥哥,你長那么好看,肯定和不少姐姐談過吧?”</br> “......”</br> 小姑娘喋喋不休,小嘴叭叭地問個不停。</br> 沈鐫白想不搭理都難。</br> 游戲里,他操作的角色,因為一個失誤,被巨龍撞飛,踩在腳下。</br> GAMEOVER。</br> 他將手里的掌機丟到沙發(fā)上,強忍住想把小姑娘嘴堵上的沖動。</br> “作業(yè)寫完了?”他問。</br> 岑虞眨了眨眼睛,乖巧地點頭,“抄完了。”</br> 沈鐫白推開茶幾上繁亂的作業(yè)本,把她從地上拎了起來,“走吧,哥哥帶你去見識見識比戀愛更有意思的東西。”省得這小孩滿腦子就知道看這種沒營養(yǎng)的偶像劇。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